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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四十三章 半句别恨半心凉(上) ...

  •   昶平的鏖战惨烈地落下帷幕,而京中的风波堪堪掀起。

      西境的消息尚未到达之时,京中连风都飘荡着一股不安与焦躁。

      威严庄重的皇宫中,更是莫名透着一抹令人坐立难安的沉郁之气。忽而间一阵脚步匆匆忙忙地自长廊外传来,朝着皇帝的寝殿疾步奔来。

      这是一名年岁不大的内侍,正是今夜里殿外值守的内侍。宫中的规矩很重,一般情况,能够成为主殿值守的内侍,都是经过严密的训导,如此慌乱而匆忙的疾奔是不可能出现的。

      只是现下这名内侍的面上不由自主地浮现些许难以压抑的慌乱,也正是这般慌乱令他看起来有些失礼。

      嘭——

      这名小内侍走得太过匆忙,因而同堪堪出殿的高阳公主撞在了一起。他看到那一抹艳丽的裙色的时候,已然想要避开,奈何往前疾走的步伐未能及时停下,只是在他即将撞上高阳公主的时候,一道迅猛的劲风将他拍开。

      这般一顿一拍间,让小内侍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朝着一旁坚硬的地面摔去。

      沉重的落地声在安静的夜里显得很是突兀,骤然的痛感传至全身,然而那名小内侍甚至都来不及查看自己伤在什么地方,便就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跪伏在地,惶恐地叩首道:“请殿下恕罪。”

      “请殿下恕罪。”

      “请殿下恕罪。”

      高阳公主是听闻皇帝近日来身体不适,故而才特地来探望皇帝的。此时皇帝堪堪服了药睡下,她才轻手轻脚地退出寝殿,没想到险些就同这冒失的小内侍撞上。

      她低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伏跪在地叩首的小内侍,心头浮起一抹烦躁。

      田公公朝前一步,低声道:“你这小内侍是在谁手下受训导,这规矩是半分都没学到,怎的也敢留你在殿前当值?”

      小内侍听闻这话,并不敢透出其他的话语,只是小声解释道:“回大人,小的得西境急报,昶平告急,须速速报予皇上。小的这才乱了阵脚,请殿下恕罪。”

      “西境急报?”高阳公主听得这话,眉头轻蹙,她是知道这段时间,父皇烦恼的似乎便就是这事儿。她想了想,也不为难这名小内侍,颔首道,“罢了,以后莫要这般冒失了。皇上刚刚睡下,你等人通传后再进去吧。”

      “是,多谢殿下。”小内侍稍稍松了一口气,只是伏跪在地的身体还是不敢直起来。

      高阳公主也不想给父皇添乱,便就安静地往外走,才走出两步,就看到从小内侍手中摔落在一旁的折子,以及从折子里露出半截的密信。

      她的心头一跳,不知为何突然想要看一看这西境告急的折子以及密信。

      田公公注意到高阳公主落在地上折子上的目光,他心领神会地上前一步,将地上的折子捡了起来,递给了高阳公主。

      高阳公主伸手接过,折子上的内容她稍稍一扫,面上的神情未曾有什么变化,将那一封密信拆开,目光落在那一封密信上,这时候她面上的神情略微变化,说不上是什么神态,只是从那双眸子里交错出一抹浅浅的复杂。

      她不着痕迹地将密信收进袖子里,随后把那折子递给田公公,开口道:“这是西境的急报,让人将这东西递进去给父皇吧。”

      “是。”田公公看了一眼高阳公主,并未多言,只是迅速接过折子,而后交给听到声响从殿内走出的内侍面前,沉沉地道,“速速将这急报交给皇上。”

      “是。”

      高阳公主转身往外走,田公公迅速跟上。殿外那名跪伏在地的小内侍等了许久,直至高阳公主的身影走远后,他才蹑手蹑脚地起身。

      田公公跟着高阳公主慢悠悠的脚步往前走,低声道:“殿下的心情可好些了?”

      他服侍高阳公主多年,对于她的情绪变幻很是敏感。自从看到那一封密信后,高阳公主的情绪似乎高涨了不少,带着一种莫名的欢喜。

      西境的密信,高阳公主到底是看到了什么?

      高阳公主唇边勾出一抹笑,她停下脚步,目光掠过极其安静的长廊,而后轻声道:“田伴伴,西境,昶平大捷。”

      听得这么一句话,田公公面上不由也显露出一抹欢喜,他接口道:“这可太好了!皇上这些日子为着西境战事,那可是愁得厉害,如今西境大捷,可算是解了皇上心头的忧愁。”

      “不过,”高阳公主的视线落在长廊外平静的湖水上,水波粼粼,她垂下眼睫,遮掩住眼中的情绪,低低地道,“这一场大捷是惨胜。”

      “咱们放走的那只小耗子,现在正在平西军中,奄奄一息。”
      高阳公主抬眸看向田公公,她的眼中浮起一抹浅淡的笑意,继续道:“到底是命贱!”

      她从袖中抽出密信,看着那一封并不厚重的密信,轻声道:“你看,这一封信便就是杨威写来的求救信,求宫中圣药,求宫中名医,速速前去救人。”

      田公公微微一怔,似乎想不到陆安衍竟然会活着出了‘死字营’,也未曾想到这一封密信竟然是替他求医求药的。

      他收敛心神,附和道:“倒确实是命硬。”

      高阳公主盯着手中的密信细细端详,而后轻描淡写地道:“这信里还写了,西境这一场大战会是惨胜,是因为有人叛国通敌。”

      田公公本以为这一封密信只是求医,那么公主殿下取走也就取走了,可是听得这后续的内容,他心头一凛,不由得皱眉道:“殿下,这事儿,可不得瞒着皇上。”

      高阳公主嗤笑一声,她将信收回,转身看向田公公,小声道:“伴伴放心,我又不是那三岁孩童,这点轻重还是知道的,只是父皇这几日身子不好,好不容易有个好消息,这烦心事儿缓缓再告诉父皇。”

      她偏头想了想,最后确定道:“就缓个两三日告诉父皇吧。”
      “耽误不了事的。”顶多便就是那需要求医的某一位奄奄一息的少年郎熬不过去罢了。

      田公公看着高阳公主难得欢喜的模样,想了想,觉得晚个两三日也不是什么问题。他也就不再多啰嗦,只是最后叮嘱了一句:“那殿下可莫要弄丢了这密信。”

      “晓得啦。”高阳公主将信收好,略微雀跃地往前走,走至长廊尽头的时候,她突然又开口道,“伴伴,明日一早,咱们去找陆郎吧。我都好久没见陆郎了,如果陆郎把我哄开心了,我就把这消息告诉他。你说好不好?”

      “殿下开心就好。”田公公对于高阳公主,素来都是百依百顺的。

      “那我回去要看看,明日要穿哪件衣裳?上次我是不是制了一件牡丹花的锦缎银叠裙?我觉得那件挺好看的。”

      “公主国色天香,穿什么都好看。”
      “伴伴就会哄我开心。”

      “老奴说的可都是实话。”
      “就是不知道陆郎会不会喜欢?”

      高阳公主和田公公一前一后地离开。大抵是刚刚那密信的事太过震惊,他们的情绪都沉浸在这密信报来的消息中,一时间竟然未曾发现长廊转角处的假山后的山洞里藏着一道蜷缩起来的身影。

      好一会儿,夜色清寂,那道身影慢慢地动了动,从洞里爬了出来。在月色之下显露出他惨白的面容,正是不知何时来到这里的李明恪。

      李明恪的双眸里一片惶然,后背发寒,他的手脚都是绵软的,甚至此时只能跪坐在地,尚还起不来身。虽说他同皇帝闹得很僵,但毕竟是他的父皇,站在孝道之上,还是要来看看身体不适的皇帝。

      他心里头别扭,在外头磨磨蹭蹭了许久,后来见高阳公主来见父皇,他不想同高阳公主见面,便就躲在这个假山之后的山洞里,想着等到高阳公主走了之后,再去觐见。

      只是没想到高阳公主进殿以后,待了许久,他躲在这山洞里竟等着睡了过去。后来是被那小内侍的摔倒声惊醒,便就看到了这接下来的一幕,也就听到了高阳公主这恶毒的打算。

      刚刚他甚至都不敢呼吸,便就是怕让田公公发现。李明恪大口喘息着,等到心绪平复下来后,他急忙起身,想要往皇帝的寝殿走去,将刚刚的消息告知,脚下迈出两步,他突然就停了下来。

      李明恪的眼中神色明灭不定,突然,他咬咬牙转身往自己母妃的寝殿跑去。

      淑妃娘娘似乎是想不到深夜里自己的儿子会突然来访。

      李明恪甚至不等内侍通禀,便就闯了进去,好在淑妃娘娘今夜并未休息。

      “母妃,母妃......”李明恪疾步入殿,气喘吁吁地喊了两声。

      淑妃娘娘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李明恪了,或许是往日里她刻意地疏远,这孩子已经同她闹了很久的别扭了。她看着李明恪今夜略显失礼的行为,她心头一跳,站起身来,定定地看向对方。

      “恪儿,怎么了?”

      在殿内的灯火之下,淑妃娘娘清晰地看到李明恪发白的面色,以及眼中的慌张。平日里王老太傅教导有方,李明恪的行为举止早就不复当年的冒失,而是显得沉稳了许多。

      今日这般慌张失措的模样,已经许久不曾见李明恪显露过了。

      李明恪将桌上的半杯凉茶端起,一饮而尽,冰冷的茶水将他心头的惶然压下,他略微沙哑地道:“母妃,西境昶平大捷,但是安衍受了重伤,还有.......”

      他看了看周边,看着屋子里还站着的内侍和侍女,不敢多言。

      淑妃娘娘被李明恪刚刚说出的消息震惊到,但很快便就注意到李明恪这异常的举动,她对着身边的姑姑挥了挥手,示意将寝殿内的人散去。

      须臾,寝殿内便就只剩下母子俩。

      李明恪握紧手中的茶杯,冰凉的瓷壁令他慌乱的思绪稍显安定,他压低声音,道:“西境战事有人通敌叛国,高阳她将那一封密信截下了。”

      砰——

      “她疯了吗?这等急报也敢拦截?”淑妃重重拍了下桌子,气恼地道。

      言罢,她就要起身往外走,李明恪忽然拦下了淑妃娘娘,开口道:“她拦的不是急报,是密信。是同急报一同送来的密信。”

      “西境大捷的急报折子送了进去了。可是那一封密信被截住,信里不仅有点到通敌叛国之事,还说到了安衍重伤求医之事......”

      李明恪急忙将话说完,他看着自己的母妃,低声道:“母妃,这事儿,怎么办?”

      他们没有证据,便就是说他亲眼看到了,可那也是口说无凭。他们知道皇帝向来疼爱高阳公主,这事儿若是同高阳公主对峙,只怕皇帝最后会护着高阳。

      但若是不说,陆安衍那一头怎么办?他们可以等,安衍怕是等不了......

      淑妃自然是明白李明恪话里的意思,她心头的顾虑也是如此。她在殿内稍稍转悠,走至桌旁的时候,淑妃面上的焦急已然褪去,她转头看向依旧是一脸焦急的李明恪,眼中浮起一抹坚定,轻声道:“明恪,你听着......”

      灯火之下,幽幽的人影在屋子里窃窃私语,烛火随夜风飘摇,映衬出一抹令人心慌的鬼蜮虚影。

      翌日,一封弹劾高阳公主结党营私,通敌叛国的奏折上达天听。

      这一封奏折仿若一颗千钧重的石头,沉沉落入京城的深水中,暗涌汹汹。

      皇帝看着手边厚厚一叠的折子,而后将目光投向下方微躬着身子站着的陆昌明,眉眼间浮起一抹疲惫。

      不过短短半日,这弹劾公主的折子已经是堆积如山了。

      来势汹汹,折子里提到的严查,可不是那种小打小闹的询查,而是要求捉拿入狱,详细盘查,必要时候甚至是要动刑的。

      这般短时间内如此统一的奏请提议,背后若是没有一位主导之人,怕是做不到的。

      而这位主导之人……

      “谢老将军抱病在床?”皇帝沉声问了一句。

      最早的一封折子,递进来的人便就是谢老将军。

      听得皇帝的话,陆昌明面上神情不变,躬身一礼,回道:“是,西境战事,谢老将军一直很关心,如今得知西境战事惨烈,背后竟是人祸引发,急火攻心之下,便就病倒了。”

      “是急火攻心,还是别有居心?”皇帝眼底浮起一抹嘲讽,冷声道了一句。

      陆昌明并未回话,他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殿内一片安静。半晌,陆昌明才开口道:“皇上,西境之战事,事关社稷,谢老将军心在社稷百姓,自是急火攻心。如今这通敌叛国之事,还望皇上尽快查明,将嫌疑之人拿下入狱,以免寒了忠臣之心。”

      他的话语说得平淡,但是话中却是带着一股逼人的寒意。

      咄咄逼人,令人不寒而栗。

      坐在上首的皇帝闻言,面上的神色微变,他的目光掠过陆昌明望向了窗外。这陆昌明口中的‘忠臣’可不只是单指谢老将军,而是那跪在外头的一众大臣。

      他便就是再独断专行,也是要考虑一番满朝文武大臣的想法。

      只是......

      皇帝抬头看向陆昌明,他望着面前长身玉立的陆昌明,沉默许久,而后开口道:“你也知晓的,高阳没那么大胆子通敌叛国,更没那么大手段做成这事儿。”

      陆昌明掀眼看了下皇帝,他的唇边勾出一道浅浅的弧度,讥讽地道:“殿下之事,臣不敢妄言。一切还是调查之后,依证据行事。”

      “毕竟,殿下行这等胆大妄为之事,已然不是第一回了。”

      听着陆昌明这话,皇帝的双眼盯着陆昌明打量着,好一会儿,他幽幽地道:“不过是小儿女的情愫心事罢了。她自小就被娇宠着很,失了些许分寸。陆卿的损失,朕会补偿。”

      陆昌明垂下眼,遮挡住眼中的怨怒,他咬了咬牙,而后道:“如今这并不是儿女嬉闹之事,而是西境战事,事关江山社稷,还请皇上依着规矩彻查。”

      皇帝见着陆昌明如此执拗,他的眼中闪过一抹怒意,而后伸手端起桌边的茶杯,抿了一口,而后轻声道:“既然如此,就按着规矩来吧。陆卿放心,朕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交代。”

      “袁太医已经带着药出发去西境了,八百里加急,换马不换人,一路疾行,大约是三五日间就会赶到。令郎会无碍的,天下父母心,朕想,都是一样的。”

      陆昌明正要退下,忽而听得皇帝出口这么一句话,他脚下步伐一顿,紧紧抿着唇,却怎么都不敢开口,他咬紧牙关,而后躬身一礼,道:“臣,谢皇上恩典。”

      皇帝看着陆昌明离开的背影,他端起手边的茶喝了一口,眼神幽幽。

      陆昌明行至宫门口的时候,却是让人拦了下来。

      “陆大人,淑妃娘娘有请。”一名小内侍对着陆昌明躬身一礼,小声地道。

      陆昌明脚下步伐停顿,他站了一会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而后深吸了一口气,难得失了规矩地随着小内侍入后宫。

      淑妃娘娘坐在殿内,她心头忐忑,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指尖发白,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面上此时却是肉眼可见的不安以及惶然,仿若一个做错事的孩童。

      脚步声传来,淑妃娘娘顿时抬起头来,她缓缓吐出一口气,竭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

      “臣陆昌明,见过淑妃娘娘。”陆昌明入了殿,对着淑妃娘娘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

      淑妃娘娘急忙起身,她往下走了两步,“都是自家人,不必这么多礼。”

      “如何敢和淑妃娘娘称作自家人?”陆昌明突兀而又生硬地冒出这么一句话。

      淑妃娘娘面上的笑意陡然凝住,她张了张口,手足无措地道:“阿弟,这说的什么话?”

      “自家人,可不会肆意地不顾及其死活,作为筹码来博弈。”陆昌明抬起头,双眸定定地看向淑妃娘娘,视线对上淑妃娘娘,那幽深的眼神,令淑妃不由得避让开眼神。

      “你、你知道了?”淑妃娘娘往后退了两步,她面上浮起一抹讪讪的笑意,而后低声道了一句。

      她知晓陆昌明聪慧,却不曾想不过是这么短短不到一日的时间,便就都知道了。

      宫中密信拦截的消息,西境通敌叛国之事,都是她给谢老将军递出去的,只是那密信中的求医之事,她却是并未如实相告。这才有了今日的弹劾,以及陆昌明与皇帝的强硬对撞。

      陆安衍的生死,她不是没有放在心上,只是难得有这么个机会,况且她已然让明恪去取了皇室秘药,暗地里让人快马送去西境。

      那毕竟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怎么会不担心呢?

      “淑妃娘娘,那不是别人,那是安衍。”陆昌明从牙缝间挤出这么一句话。

      他竭力压制着自己的怒意,只是心头涌动的怒意令他浑身发颤,他紧紧地握着双拳,若不是眼前的人是自己的至亲,只怕他是无法如此克制地问询。自然,若不是眼前的人是自己的至亲,他也不会如此愤怒。

      “我知道,我知道那是安衍......”

      “所以你怎么敢!”陆昌明看着淑妃娘娘躲躲闪闪的模样,他闭了闭眼,轻声道,“你可知,皇上派了太医院院首赶赴西境了。”

      “他从来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能够坐上这张椅子,你以为你在宫中的一举一动,真的瞒得过他吗?”陆昌明咬牙切齿地道。

      “高阳这事儿......”陆昌明冷笑一声,张开眼,一字一句地道,“要不了她的命的,除非我们能够舍了安衍的命!”

      听得陆昌明这话,淑妃娘娘面色一变,她忍不住道:“他便就是天子又如何?难道能够拗得过满朝文武的请愿,难道能够压得住谢老将军的......”

      “对,他压不住岳父的怒意,可是他既然派了人去西境,安衍的命就捏在他手中,你觉得,岳父能够狠心枉顾婉婉留下的这唯一一个孩子的性命?”

      陆昌明的话语里带着浅浅的颤抖,说不出是怒还是怕。

      淑妃娘娘愣愣看着陆昌明,她似乎有些无法接受这种说辞,尴尬地笑了笑,略显慌乱地道:“怎么会呢?那可是西境,天高皇帝远,若不然你怎么会把安衍送去......”

      陆昌明望着淑妃娘娘,他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讥讽的笑意,道:“我当初将安衍送去,本是为了博得他一线安宁,却没想到人入了西境,便就失了联系.....你以为我在府中不闻不问,真的是稳坐钓鱼台?呵,那不过是无能为力罢了。”

      他低下头,幽幽地道:“天高皇帝远,那你可有想过,对我们而言,同样是天涯难见,真有个万一,谁能护得住?我怎么敢拿他冒险!”

      淑妃娘娘似乎是没想到会得到如此答复,她垂下眼,好一会儿,突然轻笑出声:“机关算计,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抬眼看着陆昌明,陆昌明面上的神情很是漠然,淑妃娘娘张了张口,却还是将到口的些许话压了下去,她长叹一声,低低地道:“是我错了,阿弟,对不住。”

      陆昌明并未回说什么,他只是沉默地盯着淑妃娘娘看,淑妃娘娘的眉宇间覆着一层浓郁的疲色,再也看不到分毫往日里少女的明媚姿态。他心中一刺,轻声道:“你哪儿是对不住我,你对不住的是......罢了,这事儿暂且不说,既然装聋作哑了这么久,那又何必闹腾起来。”

      他幽然道了这么一句,随后躬身一礼,道:“臣还有事,就先告退了。”

      这里头出了如此纰漏,他须得尽快出宫与谢老将军商议,西境之中安衍的情况,只怕是不容乐观。

      淑妃娘娘看着陆昌明匆匆离去,她目光凝滞地望着前方,半晌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对不起......”

      而此时的谢老将军却是真的抱病在床。他一名征战沙场多年的将军,最无法容忍的便就是自己人在身后捅刀子,西境战事惨烈,他是得了消息的,现下知晓这惨烈背后竟有如此不堪之隐情,一时间急怒攻心,自然是病倒了。

      他看着脸上神情凝重的陆昌明,嘶哑着声音道:“先坐下吧。咳咳......”

      “爹,西境之事......”陆昌明斟酌着话语,一时间却不知道该如何说,然而却还是将淑妃娘娘隐瞒了半截消息这举动掩藏下来,思忖片刻,才低声道,“西境那儿还有一道消息,安衍伤得厉害,杨将军求医求药,如今皇上已经令太医院院首快马赶赴西境了。”

      谢老将军似乎想不到会有如此消息,他顿了顿,而后道:“何时来的消息?”

      “我是刚刚入宫之后才得了消息。从皇上那儿得来的。”陆昌明的声音低哑,带着一丝忐忑不安。

      在淑妃娘娘面前时,他是气恼,是愤怒,也是不安,可是到了谢老将军面前,怒意褪去,徒留下满心的害怕。

      谢老将军闻言,他沉默少许,抬眼看向陆昌明,轻声道:“既然是他给的消息,那么安衍至少现在是安全的。”

      “我们是慢了一步,但也不算太糟糕。那一位是天之骄女,本也没想着能够杀人偿命,不过是恰好有了这么一个机会。”谢老将军眼中的神色略微惆怅,苦笑道,“活人更重要,婉婉会理解的。”

      “况且,他捏着安衍的命,我们不也是拿着他的软肋,互为掣肘。要不了她的命,也能扒下她一层皮。这满朝文武的怒意总归是要平复的,咱们这位皇上,心中敞亮着呢。”

      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突然嗤笑一声,道:“西境战事为何会如此惨烈,我当时并未想明白,现下倒是有了五成清楚了。”

      “我还记着,这西境是久经战事,可是皇上对这一次的战事却最为关注,我起先只以为皇上这是未雨绸缪,如今想来应当是兵行险着。”

      “到底是皇上,心够硬,血够冷。我们呐,都让他对高阳公主的一腔偏爱给糊弄住了,”谢老将军呵呵一笑,脸上的笑慢慢敛去,最后落下一片沉肃,冷声道,“帝王手段......那便就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陆昌明对上谢老将军的双眼,眼底的怒意在涌动,最后却都化作了一滩寒意与自嘲。

      这一场闹得轰轰烈烈的通敌叛国之案,开始得迅猛,结束得却也快速,宛如一场疾风骤雨,转瞬之间便就结束了。

      令人错愕的是,这一场滔天祸事,却并未牵连到多少人,其中牵扯到的最为尊贵的人便就是那一位蒙受皇上万千宠爱的高阳公主,褫夺公主尊位,贬为庶人,收回公主封地以及赏例。

      如此惩罚,看着是天大的惩处,可是却是未曾伤筋动骨。然而,皇上给了这么一个处罚之后,满朝文武却并未有人有异议,都是颇为温顺得接了皇上的这一纸圣意。

      “陆郎,你对我便就是如此狠心吗?”高阳公主眼中含泪,她娇弱地喊了一声,皇上的惩罚对她来说,是一道晴天霹雳,令她憔悴了不少,然而这一分憔悴,却并未折损她半分美丽,而是令她更显得我见犹怜。

      “我待陆郎之心,日月可鉴,陆郎,你就是如此地,如此地,想要我死吗?”豆大的泪珠从她光洁的面颊上滑落下来,仿若珍珠落地,耀眼地令人难以挪开心神。

      陆昌明似乎并不想同高阳公主多言,他本是同谢老将军有约,未曾想半路上竟会让高阳拦了下来,眼前的女子是那般美丽动人,可是对于陆昌明来说,却是只有满心憎恶。

      他不想在此多做停留,生怕自己无法压抑住心中的怒意,而一时冲动杀人。

      陆昌明没有回话,擦过高阳公主的身侧,迅速往外走去。

      “陆郎!”高阳公主一把抓住陆昌明的手臂,哀声喊道。

      陆昌明浑身一震,他仿佛是沾惹到了什么恶心的东西,忍不住重重一甩手,将高阳公主甩至一旁。高阳公主身形不稳地倒向巷子边,田公公眼疾手快地扶住高阳公主,而后抬眼看向陆昌明,眼中浮起一抹愠怒和冷意。

      “公主请自重。”
      陆昌明冷声丢下这么一句话,便就头也不回地离开。

      “殿下......”田公公扶着高阳公主,担忧地喊了一声。

      高阳公主伸手拭去眼角的泪花,她讥讽一笑,双眼通红,幽然道:“现在,我哪儿还能称得上殿下。”

      “你在老奴心中,永远都是殿下。”田公公心疼地安慰着,“殿下,莫担心,这路遥知马力,时间久了,陆大人总会明白殿下的一番心意的。”

      高阳公主扯了扯唇角,她远远看着陆昌明离开的方向,无声地道:“那就来日方长吧。”

      “来日方长。咱们都好好活着,活着才会有机会。”谢老将军低低地咳了两声,他看着外头纷乱落下的枯叶,低声道。

      陆昌明挺直了脊背,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打着圈儿落下的叶子,许久才应了一声:“嗯。”

      “安衍那一头,有消息了吗?”

      安静半晌,谢老将军忽而开口问了一句。

      陆昌明轻叹了一口气,道:“得了荣侯爷的消息,说是险之又险地闯过生死关了。”

      “那便好,你......可要将人带回来?”谢老将军迟疑地问道。

      “如今这情况,一动不如一静,带回京是太过显眼了,现下这般就好,省得惹人注意。”陆昌明摇了摇头,轻声回道。

      如今京中的风雨看似平静,谁也不知道这平静之中隐匿着什么,他不敢让陆安衍置身于纷乱的漩涡之中。

      “你呀......”谢老将军听着陆昌明这话,不由得摇了摇头,只是却也明白他的顾虑。

      陆昌明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作探讨,遂就扯开话题,道:“我听闻,昨夜里小煜发着高烧,半夜扯了马,想要去西境。”

      “就是担心安衍,囔着说要给安衍送药......那小子啊,混是胡闹。不过那终究也是他的至亲,他自然是担心的。小云这两日是不是都没睡好,眼下的青黛色浓重得珍珠粉都遮掩不住。”

      “也是担心安衍。”

      “都是血脉至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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