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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四十二章 半生风雨半身伤(下) ...

  •   鼓角争鸣,喊杀震天。

      战场上是血腥的杀戮,战车碾过,铁质的轮子下是和泥土黏在一起的血肉骨渣。

      长矛刺出,穿透身体,一方倒下,立刻就有人补上,相互厮杀间,双方均已是杀红了眼。

      长长的勾锁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度,钉在城墙上,绳索上是动作矫健的战士,攀爬到一半便被砍断了绳索,从半空中惨叫落下,重重摔在地上,溅起血水,但很快就有新的战士爬了上去,弓箭齐发,墙头上不时有人中箭跌落。

      战场上,杨越一身是血,不过这血大多是敌方的,长剑如霜,身边的敌人不断倒下,关康同样带着督战军上了战场,战事推到了现在,就看双方谁能撑到最后了。

      忽然,杨越觉得背后一寒,身子本能地往旁边挪了一下,胸口一凉,他低头看到胸口露出一抹刀尖,往后看去,是鲁远安,陪他征战多年的副帅。没想到,他竟然背叛了自己!

      噗呲——长刀拔出,鲁远安反手将刀刃划过自己的脖子。鲜血飙出,他喏喏地张了张口,无声地说了一句对不起,睁着双眼倒了下去。

      “将军——”

      陆安衍带着小队一路突进,他们负责牵制西南角的敌人,以及给施行斩首行动的小队掩护断后。

      小队在陆安衍的带领下,配合默契,虽有伤亡,倒还在能接受的范围内。肖圆圆他们混在队伍里,或许是看着他们年少,小队里的老兵都有意无意地护着一些,因此战到现在,他们身上的伤倒是一众人中最轻的。

      忽然听到东南方的阵营骚乱起来,远远地可以听到有人在喊将军。

      一束信号烟火冲天而起,陆安衍心中一沉,那个方向是主将杨越所在的位置。他微微一顿,扫视了一眼余众,身边的副官上前一刀砍倒身边的敌将,抹了一把飞溅到脸上的血,低声道:“小陆大人,这时候怎么会有求援信号?我们要过去吗?”

      他们的任务就是固守西南角,断后再执行撤离。若是现在离开,算是违令,但求援地离他们并不算远,他们不去,万一......那便又是延误救援。

      陆安衍略一思索,回道:“分组,老带新,一组跟我去求援地看,另一组留下。”

      这个安排自然是因为他是主官,后期若是追究擅离职守之罪,他便一力承当。

      “是。”

      副官和老将们倒是很习惯这种模式,在砍杀中,动作迅速地分出了两批人,唯有新到的十三处众人,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分成两批的人。

      陆安衍沉默了一下,道:“李宽,你留下,带着新兵,让其他人稍微顾着点他们,我们去去就回。”

      李宽副官点了点头,示意明白,打出手势,变幻收拢阵型,将人都拢了过来。

      肖圆圆想说什么,却也知道,战场上军令不可违。只是深深看了陆安衍一眼,就迅速地跟着人换了队形。

      陆安衍沉声道:“等我回来。”
      他一挥手,“其他人,跟我走。”

      随后一骑绝尘,冲了出去。

      “是。”

      长枪在陆安衍的手中,彷如有了生命,枪影如龙,在暗沉的天色下,泛着浅浅的光华,重影层层,一道道骤然像炸开的光球,每一抹璀璨夺目都绽开一朵血花。

      整支小队像一支利箭,笔直地突刺进去。很快,就在战场上刺出一道血路。

      却说杨越这边,虽然那本能的一避,躲开了要害,但毕竟是当胸一刀,抽刀的那一刻,他就倒了下来,是身边的亲卫抢先一步,挡住了旁边钻空子砍过来的敌将长刀。

      惊变只在一瞬间,等到杨越倒了下去,敌将们一边喊着一边围了过来,亲卫围着杨越,奋力抵挡。

      忽的,西戎敌将出其不意,长刀砍翻了护着杨越的亲卫,狰狞着笑着抽刀劈向半昏迷的杨越。

      “呯”一声脆响,一柄浸着血的长枪横在杨越身前,陆安衍到了。

      陆安衍抢上一步,挑飞那人的长刀,臂上的袖箭随后射出,扎在企图偷袭的敌将喉咙之上,鲜血飞溅,长枪出击,刺入扑过来的一名西戎士兵的心口。

      那人瞪大了一双眼死死盯着陆安衍,嘴里吐出血沫,伸手往前想抓住什么,陆安衍面无表情地抽出长枪,那人无力地倒在地上,而后被匆匆赶来救援的将士踩踏而过。

      “陆校尉,”护着杨越的几个亲卫看到赶来的陆安衍,不由地松了一口气,战事危急,他们也不啰嗦,简洁地道:“鲁副帅叛变,重伤了将军。”

      陆安衍伸手一搭杨越的脖颈,看着他气若游丝的模样,迅速吩咐道:“你们背着将军,向□□围。我来开道。”

      随后,陆安衍不再多说,一声呼啸,全力以赴。他的人还在等他,他必须在最快的时间内将杨将军送到安全的地方,然后回去接应他的人。

      西戎的人仿佛发现了这边的异常,层层叠叠地往这边围了过来,陆安衍挑飞近在身边的一把大刀,却没想到那人悍不畏死,竟然拼着不要命也要阻拦住人。

      陆安衍脚步半退,闪开人影,在下一刻,臂间袖箭扑上那人的脖颈处。

      “哧——”一声响,轻微得几乎听不到,然后是鲜血四溅,旁边是愤怒的喊叫声。随着那具身体沉闷倒地,接连有敌兵红着眼睛扑了上来,一道枪影斜斜上撩顶住周身压力,身侧满是尖刺的流星锤带着风声急速掠来,身前是圆刀刀阵掠来的雪亮刀光。

      鲜血和怒火的刺激下,这群人犹如闻到血腥气的鲨群般疯狂攻击。

      陆安衍脸色平静,只见他手腕一抖,长枪大开大阖,一挑,击飞头上的流星锤,侧挥,逼退身前发狂的敌兵,枪影翻飞,与身前身后的圆刀宝剑不停撞击,跟在身后的众人只听清脆声声不绝,眨眼间就倒下了一批。

      半道上,银光矫健如龙,翩然似仙。生死辗转间,陆安衍闲庭漫步,端是雍容沉静。

      “走!”微微喘了一口气,陆安衍朗声道。

      众将士心领神会地急速突进,跟在陆安衍身后的亲卫,背着杨越,无意间的抬头,只见陆安衍的肩头鲜血淋漓,看似受伤极重。只不过,此刻,谁也顾不上这个了。

      东边,关康带着人冲了过来。看着一窝蜂冲进东方阵营的人,脸色一变,率众疾步而至。

      “关都统,副帅叛变,杨将军重伤。幸好陆校尉前来救援,我们这才能突围过来。”亲卫背着人,看到关康,迅速解释道。

      “快,送后方军医处。”关康双手握拳,脸色铁青地吩咐下去。

      陆安衍拄着长枪歇了一口气,抱拳对着关康道:“关大人,杨将军就拜托给您了,我还得赶回去。”

      关康拉住转身欲走的陆安衍,低声道:“既然受了伤,就留在这里。”

      陆安衍微微一怔,看到关康眼中淡淡的担心,笑着道:“我的命令是固守西南以及断后,我的兵还在那里等我。”

      “你,”关康看了下四周,压低声音道:“正午时分,除了东边阵营,其他、马上就要炸了。你回去,若来不及回来,那是必死无疑。”

      陆安衍心下一震,他没想到他们竟然要炸营!连着自己人一起炸掉!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好狠毒的计策!

      陆安衍抿了抿唇,到了这个时候,他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校尉,他改变不了什么。只是,他必须回去,冲着关康一抱拳,道:“多谢关都统提点,可我必须得回去。”

      他沉吟了一下,道:“我带来的这一队将士,均有损伤,可否留在此处?”

      关康心情复杂地看着这个尚显稚嫩的少年,轻轻点了点头,道:“陆安衍,我最多推迟一刻钟下达炸营的指令,正午一刻,你记住了这个时间,速去速回!”

      “是,多谢大人。”陆安衍微微一笑,露出了一个极浅的酒窝。

      “全体都有,听令,”陆安衍一挥手,集合了随他突围的一众将士,“你们都留在东营,我回去带队撤出来,你们在这里接应我们。”

      “小陆大人,我们和你一起。”

      “一起来,一起回!”

      看着吵吵嚷嚷的众人,陆安衍脸上一冷,沉声道:“这是军令。”

      军令,不得违抗。
      众人只得不情愿地接令。

      陆安衍对着关康抱拳一礼,便纵马而出。关康看着一人一骑出了营门,长长叹了一口气。

      在尘土飞扬里,十三处的众人背靠着聚在一起,四周都是敌人,盲目得出刀,本能地砍杀。

      让血染透的长刀已经卷了刃,寒光一闪,眼前一杆长矛捅了过来,肖圆圆反手将已近昏迷的何小花拉到身后,举刀砍了回去,调动体内最后一丝内劲,横刀扫了一圈,血肉纷飞,前排涌过来的人倒了下来,后面的人踏着前面人的尸体又挤了进来。

      身边剩下的十三处的人已经不多了,人人身上都带着伤,血了吧唧的一身,有自己的血,也有对方的血。

      纵然知道他们可能已经被大部队抛下,纵然知道他们没有退路,纵然知道他们很快就会力竭而亡,但他们却都只是沉默着迎接即将到来的死亡。

      沉默地挥刀,沉默地倒下,周边是混乱的呐喊声,只有他们一吭不声,排山倒海的疲惫与痛感,伴随着明知必死的绝望,缠绕住四肢。十三处收缩起原本就不多的人,吃力地抗住又一波的冲击。

      忽然,一阵惊天动地的马蹄声从后方传来,整齐的马蹄将场上的血肉之躯践踏成泥,一阵箭雨倾泻而出,止住了马蹄声。

      十三处围成的小圈子,如暴雨中飘摇的枯叶,随时可能被搅碎。肖圆圆拖着何小花勉力抵抗,挥出的手越来越缓,就在包围圈缩到了最小的时候,肖圆圆看着近在眼前的长戟,木然地挥出手中的断刃。

      一阵浓烈的杀气从后方卷过来,冲散包围着十三处残众的敌军,血雨腥风,一个身影挡在了他们面前,身形流转之间,长枪挥转千道寒芒,万钧之势骤起,雷霆之威迸现,锋扫千军,宣泄出无言的杀机。

      肖圆圆麻木地看向来人,赫然发现竟然是之前突围的陆安衍。他身上的软甲沾染着鲜血,滴滴答答地往下流,长枪上的红缨早让血沫覆盖地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你......”肖圆圆的声音极其沙哑。

      陆安衍咽下口中的血水,转头对着肖圆圆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对着剩余的十三处众人,他提高些声音道:“跟我走!”

      陆安衍挥着长枪,一马当先,撕开包围圈。枪势惊人,扬起尘土飞扬,在突围中,又一阵箭雨泻下,他牢牢将身形钉在十三处残众的前方,真气鼓荡,截下所有抛射过来的箭枝。

      截下这一波的突袭,陆安衍带着人继续往前,眼角扫过侧边的黑影,他来不及示警,脚下一踏,笔直地挡在队伍的左方,一道挥舞着□□的狰狞的人影被他的长枪拦下。

      巨大的反震力顺着长枪打在身上,陆安衍忍不住吐了一口血出来。骤然,数支弩箭从人群里射出,直冲向肖圆圆,肖圆圆背着昏迷不醒的何小花,行动有些迟缓,眼见着躲不开。

      陆安衍见状,管不了再次挥舞过来的□□,将长枪往地上一挑,借着这股劲,跃到肖圆圆身前,“噗噗噗——”弩箭透体而入,陆安衍死死挡在肖圆圆他们身前,没有躲,因为身后的人躲不开。

      弩箭没入陆安衍的身体,疼痛钻心刺骨。□□随后而来,栾燕和闫璐背对着刀口挥来的方向,陆安衍来不及多想,微一使劲,长枪平扫,将两人拨开。

      “咔——”是骨头折断的声音。

      肖圆圆和闫璐等人,双眼瞳孔微缩,他们看着陆安衍拨开他们以后,旧力枯竭,新力未逮,无力截下这挥至眼前的□□。那刀直直地斩入他的肋下,肋骨断裂的声音随之而出。

      陆安衍吃力地将长□□出,扎进□□主人的咽喉。那名大汉瞪大了双眼,一手捂着喉咙,徐徐倒下,□□随着它的主人的倒下而被拔了出来。

      “噗呲——”陆安衍腰侧的鲜血随着刀身的抽离而喷溅出来,他踉跄了一下,低着头喘了一口气,身上扎进去的弩箭,他没有管它,腰侧的血泉涌而出,鲜血迷蒙了双眼。

      莫非,就到这了?
      不行,现在不能倒下,他还没带大家回去,必须快点,离正午没有多长时间了!

      陆安衍回头看了看余下的十三处众人,勉强咽下口中不断溢出的血,扯了扯嘴角,笑着道:“走。”

      肖圆圆等人微微泛红着眼,沉默地聚集在陆安衍的身边,陆安衍抬手握住枪柄,蓦然转身突进,如山如海,带着他的袍泽,枪指归途。

      挥枪,杀人,突进,每个动作都一气呵成,血腥的气息越发浓重,陆安衍身上的伤口也越发增多,每一步前进,都落下一个血印,他冷漠地提着长枪,像一个死神,收割着挡在眼前的敌人的性命。

      陆安衍的眼神越来越平淡,眼中已经看不清什么,只剩下向前的念头。
      他的身后,是伤痕累累的袍泽,而归途,就在前方。

      东营阵地上,关康站在高台上,远远看着营外的厮杀,漏刻时针上的时间不紧不慢地走过,关康看了一眼,眼神回到营门口,始终没有看到那个少年的身影。

      身后的护卫上前一步,轻声提醒道:“都统,已经是正午一刻了,若再拖延下去,只怕西戎那边会察觉到不对劲,那就前功尽弃了。”

      关康皱着眉头,面沉如水,没有言语,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发令!”
      “是。”身后的护卫领命下去。

      “咻——”尖锐的啸声带着长长的红色焰芒升到空中,在阴沉沉的空中异常刺眼,绽开的红光将半边天都染艳。

      “轰——”
      “轰隆——”

      很快,地面开始震动起来,一阵阵沉沉的闷雷声由远而近,最后汇成震耳欲聋的炸雷声。此起彼伏的响声延绵不绝,火光骤现,在火光中夹杂着挣扎的惨叫声。

      关康闭着眼站在高台上,他的面容冷硬地彷如一块石头,袖中的手紧紧握了起来,青筋毕露,指节泛白。

      整个东营阵地里都安静的很,就连伤员的呻吟都消失了,那些老将士兵,或站或跪的,在阵地上,远远看着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的其他阵营,睁大的眼中布满血丝。

      良久,一阵呜咽声在阵地上响起,而后是咒骂声、哭喊声。

      东营阵地里,一个人影冲了出来,他一身的血污,白色的军医袍子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荣铭那张俊俏如好女的脸上布满了慌张,他狼狈地在阵地上四处找寻着。

      荣铭眼尖地看到陆安衍旗下的几个老将,他拽着人的衣领,大声问道:“陆安衍呢?他在哪里?”

      老将们眼圈泛红,相互看了一眼,低下头来,不敢回答。

      “说啊!人呢?你们在这里,他是不是也在这里?”荣铭提高了声音,大声吼道。

      “没,小陆大人,他、他回去接应人。”

      荣铭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他放开拽着人的手,茫茫然地往阵地外走,那里火光冲天,浓浓的黑烟似乎要将天都掩埋进去,陆安衍,他......

      荣铭浑身的力气好像都被抽离了,跪倒在地,低低地呢喃着:“开什么玩笑!陆安衍,老子可是讲兄弟义气,陪你来这西境吃苦的,你他娘的把我一个人留下,我这不就白来了!陆安衍,你他娘的就是个混蛋!”

      炙热的气浪从身后吹来,陆安衍带着残余小队堪堪到达东营,便被身后的响雷声震得身子一歪,差点站不住。他回头看了一眼,心底一沉,眼前泛着黑雾,低头呕出一口血,而后是一阵天旋地转。

      “陆安衍——”肖圆圆拖着何小花跟着陆安衍的身后,抬头就看到陆安衍无力地倒向地面。他本能地将扶着的何小花甩开,伸手抱住已近昏迷的陆安衍。

      被甩脱在地的何小花脑袋狠狠磕在了地上一块石头上,肖圆圆却无暇顾及了,他只觉得搂住陆安衍的双手上满是湿滑粘稠的带着体温的热流,浸透了眼前这个一路带着他们杀出来的人的衣服,也浸湿了他的双手。

      他应该很疼,肖圆圆感觉到陆安衍的身体在微微颤抖。肖圆圆眼眸微微潮湿,吃力地扶起陆安衍,往东营走去。林霖和闫路拖起何小花,伤痕累累的小队相互搀扶着往前走。

      “有人!有人回来了!”东营阵地门口忽然一阵喧哗声,离门口最近的荣铭听到声响,抬起头,他眼圈一红,第一眼就认出最前方被人扶着走来的人是陆安衍。

      他猛地跳了起来,一阵风似的冲了过去。
      “陆安衍——”荣铭大声喊着冲上去。可是陆安衍没有回应他,或者说回应不了他。

      肖圆圆跌跌撞撞地扶着陆安衍往前走,他感觉到身边的人的呼吸越来越弱,扶着的身子也越来越沉,他几乎要扶不动人了。

      骤然,一道人影出现在他们面前,他听到来人口中喊的是陆安衍的名字,心中微微放松。

      荣铭看着毫无反应的陆安衍,他伸手搭了一下脉,浑身一抖,什么也来不及多说,一把推开肖圆圆,拦腰抱起陆安衍,冲向军帐。

      “让开,都让开!”荣铭大声吼道。

      随着他的吼声,一路上的将士都忙不迭地让出一条路,这边的喧闹引起高台上关康的注意,他眯着眼看过去,看到荣家那小子呼呼喝喝地跑过去,地上是一条蜿蜒而过的血线。

      “都统大人,是陆校尉带人回来了。”有将士小跑过来,对关康回禀,语气里带着一丝难得的欣喜。

      “回来了?”关康低低地又问了一句。
      “是,”将士低头回道,声音又低落下去,“陆校尉,伤得很重。”

      关康没有回应,只大步流星地朝军帐走去。

      “剪刀、止血药......”
      “快点,磨蹭什么!”
      “纱布呢?”

      军帐里,荣铭的声音不断传了出来,细细听一下其实可以听出荣铭的声音在颤抖,腔调里带着一丝哭音。

      关康走到军帐门口,就看到一群伤痕累累的少年围在门口,他拉过一旁的老将,低声吩咐着让人去带其他的军医过来处理一下这些少年的伤势。

      而后上前掀开门帘,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息扑面而来,关康往里走去,一眼就看到床上鲜血淋漓的陆安衍,只一眼,他微微别开眼,不是不敢看,是不忍看。

      陆安衍身上的衣服被剪开,瘦削的少年身上深深扎着三根弩箭,鲜血从箭杆处不断渗出来,其中一支弩箭从胸口处穿过,看着就吓人,肋下的伤口不知道是被什么武器砍进去,伤口拉开极大,甚至可以看到白森森的断裂的骨头,垂在身侧的左手略微不自然地弯曲着。

      除了这些看着就狰狞可怕的伤口之外,在陆安衍身上不断渗出的血水里,也不知还浸透着多少处轻重不一的伤口。

      关康顿了顿脚步,并没有打扰前方正在努力给陆安衍止血的荣铭,看向身边正在写药方的老军医,轻声问道:“情况如何?”

      “命悬一线。”老军医头也没抬地回道,手下的笔没有停,写下一张又一张的药方,而后大声喊道:“石头,马上去煎药,三碗水煎作一碗。”

      “是。”一个小药童疾步上前,双手接过药方,小跑出门。一掀开门帘,就看到门口围着一排排扎着绷带的少年,微微一愣,却也没多理会,动作麻利地跑了出去。

      荣铭心里很慌,但他的手却很稳,稳稳拔出了陆安衍肩上和腿部的两根弩箭,然后撒上止血药粉,徒留贯胸而过的这根弩箭。

      他咬了咬牙,拔了,他只怕陆安衍受不住,一口气就这么上不来,不拔,这样缓慢地出血,到了最后也是一个死。他回头,看了一眼走过来的老军医,颤抖着声音道:“张老头。”

      老军医压了压荣铭的肩膀,看着床上脸色灰白的陆安衍,气若游丝,这人,拖不得了。他低声道:“荣小子,拔箭!”

      荣铭咬紧牙,一手握住弩箭,一手压着陆安衍的身体,他可以感受到掌下的体温冰凉凉的,等不了了,再等下去,只怕陆安衍就真的是要凉了。

      荣铭闭上眼,猛地一抽,噗嗤的一声,陆安衍的身子猛地一震,一股鲜血喷溅在他的身上,还有一些血珠落在他的脸上,他睁开眼,却见陆安衍的身子微微抽搐着,陆安衍无意识地咳了两声,忽然呛咳出血沫来。

      荣铭伸手不断地往他的胸口伤口撒着止血药粉,可是血不断冲出来,他双手都是稠腻的血液,荣铭颤抖着手,有些手足无措,脸上不知何时已经布满了泪水,冲刷着脸上的血珠,让他看起来既可怕又可怜。

      “陆安衍,你别吓我!”荣铭一边喊着,一边慌乱地撒着药,他终于忍不住哭着嚷道:“张老头,张老头,这情况不对,怎么办、怎么办?”

      老军医拂开荣铭的手,上前在陆安衍的胸口微微一压,掌心下有不自然的突兀触感,陆安衍呻吟着咳嗽,却又无力咳嗽,只有些许血沫不断从他的口中流出。

      “冷静点。”老军医沉声喝道,他审视了一眼肋骨的伤,接着道,“不止是箭伤,他折了根肋骨,断裂的肋骨扎进肺腑了。荣小子,你搭把手,给他扎个针,稳住心脉,我先给他正个骨。”

      “可,我......”荣铭抖着双唇,喏喏不语。
      十三针,他当初学的时候并没有很用心,他,现在没把握。

      老军医一眼就看出荣铭的顾虑,所谓关心则乱,他知道荣铭和陆安衍是好友,因此荣铭才会如此得不自信。

      “荣小子,你师父说你已经出师了。既然出师了,你的十三针用得再差,也能救人的。”老军医板着一张脸,继续道:“你如果下不了针,那我直接动手了。陆校尉能不能挺过去,就只能看天意了。”

      荣铭看着无声无息的陆安衍,他的手上都是陆安衍的血,滑腻温热,最后变凉。他握紧双手,咬了咬牙,低声道:“我来下针。”

      老军医深深看了荣铭一眼,挪开位置。荣铭擦了擦手上的血水,露出白皙纤细的手指,抽出腰包里的细银针,稳了稳心神,顺了一边十三针的心诀,迅速地下针。

      关康看了一眼,便皱着眉头出了营帐,才出营帐门口,却看到杨越让亲卫搀扶着走过来。

      “怎么过来了!”关康看着煞白着脸,走过来的杨越,上前一步扶住人,冷冷扫了一眼亲卫,脸色不虞地道。

      “过来看看。”杨越低声说道,他吃力地抬起手,擦了一下额头的冷汗,胸口这一刀,他的运气还不错,堪堪避开了要害。他看了看营地外那冲天的火光,空气里飘着硫磺味,他的眼中带着一抹忧怒。

      杨越看了一眼营帐周边个个带伤的少年,疑惑地问道:“这些是?”

      “陆安衍带回来的,已经让军医帮他们处理了伤势,伤得严重的,都安置在就近的营帐里。这些人怎么都不肯先下去休息。”关康面上的神色不大好看,不知是担忧还是生气,长长叹了一口气。

      杨越没有说话,他只是又看了一眼那些青涩的脸,轻轻挑开营帐的帘子,屋子里呛人的血气,让他不由地咳了两声。他没有进去,只是脸色愈加难看。他沉默地转身,关康扶着他离开。

      “开八百里加急。”

      关康听到杨越的话,顿了一下,低声道:“这个时候?”

      “就这个时候,八百里加急,报讯,昶平、大、捷!”杨越咽下喉咙里的苦涩,用人命堆出来的大捷,那也是大捷吗?只是他没得选择,“然后,求医求药。还有,上报有人勾结叛国......”

      “嗯?”关康疑惑地看了一眼杨越。

      杨越苦笑了一下,道:“陆安衍的情况,太糟糕了。我不想冒险。要是从战场上活下来了,却死在后方,那也太冤枉了。”

      “等到晚上,派人去战场上搜罗一下,看看有没有、幸存的......”杨越好像耗尽了力气,费劲地挤出这么一句,就摆了摆手,自行回了军帐。

      关康沉默地站了一会儿,而后转身离去。

      不久,一骑传讯兵,从营中离开。

      肖圆圆看了一眼离去的两人,默然走到营帐门口,顺着营帐帘子的缝隙看进去,可以看到陆安衍惨白的脸。

      老军医把绷带给陆安衍严严实实地扎好,一头汗水地退到床榻边,扶着桌几,缓了一口气道:“荣小子,药,待会儿石头会端来,你今晚守着。这伤,只怕是不好熬。”

      荣铭跌坐在陆安衍的床榻脚下,他的脸色也没有比重伤的陆安衍好多少,好一会儿,他才缓缓点了点头。老军医呼出一口气,神色晦暗地走了出去。

      门口的肖圆圆等人,看到老军医出来,都围了上来,他们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就那样直愣愣地盯着人。

      老军医见过的人多了,怎么不知道这群人在想什么,只是他也给不了什么保证,拍了拍站在面前的少年人,低声道:“都伤着,就回去歇着吧。莫让陆校尉、白费了这身伤。”

      “他,”一脸稚气的林霖哑着嗓子开口,“他的情况?”

      “尽人事,听天命。”老军医低声说了这么一句,便颓然离开。

      余下的人惶惶不安地没有散掉,他们静静地蹲在营帐门口,过了好一会儿,可以听到里面细细的说话声。

      “你说你这人,是不是傻?以前那么怕疼,现在倒好,这身上的伤,看不疼死你!”荣铭靠在床榻边,看着陆安衍这半死不活的模样,忍不住念叨起来。

      “你又不是神仙!你他娘的就不能想想自己吗?你得赶紧起来,还记不记得你说过,要给你那小姑娘买生辰礼物的,对了,小姑娘叫什么来着,哦,阿媛,对,你说要给阿媛买礼物寄回去的,你上次写信都说了吧,可不能跟人失信啊。你看看,我堂堂一个小侯爷,要不是讲义气,怎么会跟你到这里吃苦,你要是敢......我他娘的一定骂你一辈子!一定!”

      荣铭说着说着抽泣起来,安安静静的营帐里,陆安衍的呼吸几乎都听闻不到,荣铭伏在床边,低低地道:“陆安衍,你别死。”

      帐外,小少年们抱膝窝在角落里,默然无语。

      陆安衍,你,别死。
      上苍终究是仁慈的,无论当晚如何艰险,情况如何曲折。陆安衍终究挣扎着活了下来。

      这场充斥着阴谋诡计的残酷的昶平之战,以惨胜为结局,森森白骨铺满西境,三军缟素,换得了西境暂时的安定。然而京中的风暴却是以此为引子,悄然卷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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