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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三十九章 望极天涯不见家(下) ...

  •   营帐外此时却是不同于先前的死寂,纵然依旧是无人说话,但却弥漫着一种危险的气息,仿若是野兽出笼,嗜血在即。

      “放开我,安衍,陆安衍!”荣铭让一名魁梧的黝黑汉子拦住,倒也不见那人如何作为,却是将荣铭的脉门精准扣住,而后拽着人的臂膀拦在了某个营帐口。

      大抵是认得荣铭是随同张老头来的,这黝黑汉子动手扣人的时候力度上还算温和,既能制住人,却又不曾真的伤到人。只是听着荣铭那嘈杂的呼喊声,他的眉头紧紧拧起,似乎很是不虞。

      这吵闹声打破了死字营的安静,倒奇怪的是这般大的动静,却并未看到有人出来凑热闹。

      “荣小子,荣小子,荣铭!你这是做什么?我不是同你说,让你在外头好生安静等着吗?”张老头出了营帐,一见如今这情景,急步小跑上前,这死字营里的人可都是亡命之徒,真要伤在这些人手中,那可是连个公道都没得讨的。

      他进去之前,千叮万嘱让荣铭安静等在外头,怎的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闹成了这般?张老头生怕自己走得慢一点,荣铭就让人伤着了,一走到荣铭身边,便就急忙拱手赔礼道:“楼副将,这是我带来的医徒,年岁尚小,不懂事得很,若是有得罪之处,我代他向你赔罪,还请多多见谅,不要同他一般见识。”

      “不是,张老头,我看到安衍了。我看到他了,我就是去找他,我刚刚分明看到他的身影了,虽然就半道身影,可我绝对不会认错的。张老头......诶,你这人放手啊!”

      荣铭一边挣扎着,一边同张老头解释。他的面上带着惶然与焦急,他竟然真的在这死气沉沉的‘死字营’里见到了陆安衍了。怎么会这样?他心中满是惊疑,更多的是害怕......他迫不及待地要确认,要去询问,要去见一见人......

      楼副将是认得张老头的,而这些年死字营的救治多亏了张老头,故而他才耐着性子不曾下重手,只是这手下擒住的小子着实是太过乱来,他一时间并未松开手,只是抬眸看向随后而来的龚统领。

      龚统领看了一眼状似疯狂的荣铭,听着荣铭口中那一句句的‘陆安衍’,他的眼眸略微深沉,低声道:“这位小兄弟。”

      张老头急忙转身对着龚统领躬身一礼,开口道:“龚统领,这是我的医徒荣铭。”

      “荣家人?”龚统领英眉一挑,疑惑地开口问了一声。

      这个荣家人,可不是寻常人家。可若真是荣家人,怎的会到了边境,莫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指示?

      “是,荣铭正是一门双侯的荣家人。”张老头抬眸看了一眼龚统领,心头自然是明白对方心中所想,并未多加隐瞒,有时候家世便就一张保命符,“这娃娃脾气犟,和家里闹得不愉快,是背着家里人跑出来的,也不肯回去。毕竟是家中独子,宠得过了,他爹,这不是也拿他没法,不过也算是锻炼一番,因此就将人放在老朽身边了。”

      听着张老头的解释,龚统领的目光落在荣铭身上,上下打量着人,荣铭本还是在囔囔着,只是在龚统领的目光落过来的时候,他陡然就安静了下来。

      那是一种冰冷而又慑人的气场,令荣铭觉得不寒而栗。他下意识地便就安分了下来,瞥了一眼龚统领,遂就匆忙挪开眼,那股逼人的气势压得他半句话都出不了口。

      龚统领走上前来,他的视线掠过荣铭,而后同楼副将点头示意。楼副将松手将人放开,荣铭踉跄了一下,张老头不着痕迹地将人拦在身后,而后对着龚统领拱了拱手,道:“龚统领,抱歉。”

      荣铭自然是不会想着让张老头为难,他并未躲在张老头身后,而后梗着脖子走了出来,开口道:“我、我若是坏了规矩,你罚我就是了,和、和张老头没关系。”

      他虽然话说得硬气,但是那哆嗦的身子却是透露出他的惧怕。龚统领并非长得多么可怕,可是荣铭敏锐得察觉到他身上浓郁的杀气,故而心头很是害怕。

      龚统领看着荣铭那执拗的模样,他面上浮起一抹浅淡的笑,随后沉沉地道:“虎父无犬子,你没丢你爹的脸。”

      他转身往回走,随口道:“走吧,先同我回营帐。”

      荣铭本是想要转身往刚刚自己看到那道身影的方向走去,却被张老头一把拽住,张老头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荣铭,道:“浑小子,这可是死字营,你这般胡乱来,不说能不能找到人,怕是你自己都会让人丢出去。”

      “走吧,既然龚统领发话了,回头我同他说,好歹能够让你见到人。”张老头扯着荣铭往营帐里头走去。

      荣铭又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某个地儿,他抿了抿唇,而后无奈地随同张老头走了回去。

      入了营帐,他甚至不等张老头开口,便就疾步上前,拱手一礼,道:“小子见过大人,请问大人,您这营地里,是否有一名叫陆安衍的少年郎,长得特别好看的。”

      荣铭半分客套话都不曾说,也或许是此时龚统领收敛了身上的气势,不若先前那般咄咄逼人,荣铭才会这般顺畅地开口询问。

      龚统领抬眼看了看荣铭,面上的神情看着并未有什么变化,可若是熟悉他的副将在此,便就会知道此时的龚统领很是温和。

      “陆安衍?”龚统领轻声重复了一句,他的眉眼间覆上一层浅浅的莫名情绪,而后点了点头,干脆利落地道,“这个名字我们死字营里是没有的,但是长得好看的少年郎倒是有一位。”

      “就不知道是不是你所找的那一位?”

      荣铭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对方会不知道这个名字,他看得出来,面前的龚统领并未说谎,稍作思量,荣铭也没心思分辨为何没有这么一个名字,只是恭敬地道:“大人,我想见一见那位少年郎。”

      无论是不是,见到人,就知道了。

      荣铭本以为这个要求会很难实现,他已然在心头想着,应当如何说服眼前的龚统领。然而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龚统领并未刁娜他,只是对着营帐外喊了一声:“楼副将。”

      门口守着的黝黑汉子走了进来,抱拳一礼,道:“卑职在。”

      “楼副将,你带这位荣小公子,去见一见那个哑小子。”

      “是。”

      哑?荣铭注意到龚统领口中说到的这个字眼,他心头一惊,也不及多想,疾步跟上楼副将往营帐外走去。

      张老头看着今日异常好说话的龚统领,眼底显现出一抹好奇。

      龚统领看了一眼张老头,伸手一比划,而后沉声道:“张老大夫,您请坐。这荣小公子一时半会儿地应是不会回来。你且坐下等等,对了,刚你想同我说的是什么?”

      张老头笑着坐下,而后拱拱手,道:“多谢龚统领。老朽刚刚想说的,便就是这荣小子想问的。”

      他稍作琢磨,便就接着道:“这小子来边军就是来寻人的。这一找就是大半年,可是人没个踪影,我就想着来这儿问上一问,也算了了他的心事,早日将他送回去。”
      “你也知道,如今这西境战事频繁,这娃娃身份金贵得很,若是在这儿有个闪失,老朽怕是不好交代呐。”

      龚统领点了点头,对于张老头的话很是赞同。确实,这是前线,不是闹着玩的地方,这位金贵的小公子不应该在这里。

      张老头看着难得这般有耐性的龚统领,好奇地问道:“龚统领可知道,荣小子要找的人是谁?”

      龚统领轻笑一声,开口回道:“无论是谁,如今便就都只是死字营的一员。总归是要守着死字营的规矩的。”

      张老头低头思量,鬼使神差地忽然问了一句:“龚统领,要杀他的可是那位天潢贵胄?”

      “张老大夫,慎言。”龚统领面上的柔和淡了下去,一股漠然的气息涌了上来,身上的冷硬感油然而生。

      张老头拱手一礼,歉声道:“是老朽失言了。”

      他知道荣铭要寻的陆安衍是京城陆家的嫡子,陆家可不是随随便便的哪个陆家,而是出了天下师的清贵陆家。而陆安衍的外家是谢府,那可是一门忠烈的谢府,谢家军的威名可是朝野皆知,而如今作为朝中顶梁柱的谢老将军还活着呢。

      那么拥有这么一个显赫身份的陆家嫡子如今竟然在死字营?张老头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龚统领便就知道,其中应当是有些许不可外传的隐情在。

      只是,这荣铭寻着的人若真是在死字营,要如何出去,还真是一个问题。

      却说另一头随着楼副将一路前行的荣铭,直到走至最里间一座营帐时,在营帐门口,他突然停下了脚步。

      走在前头的楼副将回头看了眼荣铭,沉闷地道:“哑小子在里头,他刚刚巡防回来。”

      听着楼副将的话,荣铭点了点头,他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又停了下来,半晌没有动静,而楼副将却也是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半分都不曾催促。

      荣铭忽然发现死字营里的人似乎都很沉默,也很有耐性。

      他回头对上楼副将的双眼,这个黝黑的大汉好似一座山,异常沉默地站着,同他对视,好一会儿,荣铭先挪开了视线。

      他心里头仿佛是有一面小鼓,咚咚咚地猛烈敲着,敲得他整个人心慌意乱。

      “为什么称呼他哑小子?他来这儿就不会说话吗?”荣铭忽然开口问道。

      楼副将想了一想,而后闷声闷气地道:“不是,他刚来的时候,会说话,后来就不说了。所以就喊他哑小子。”

      “他什么时候来的?”

      楼副将闻言,认真地回想了半晌,才小声道:“应该是大半年前。”

      荣铭握紧手,竟然有大半年了,他心头浮起一抹害怕,而后试探地道:“他也就是个半大少年,应当是不用上战场的吧?”

      听着荣铭这话,楼副将突然咧嘴笑了笑,对上荣铭的双眼,一字一句地道:“小公子,这里是死字营,入了这死字营,便就是一脚踏入了鬼门关。至于另一只脚什么时候也进去,那就看老天爷的意思了。”

      “小公子,死字营的人,从来都是战在最前线的,不分男女老幼。”

      荣铭听着楼副将的话语,他的脑中一阵嗡鸣,这么大半年来,他在平西军看多了战事之后的惨烈情况,自然知道冲锋在最前线要面对的是什么。他紧紧咬着牙,半晌不吭声,好一会儿,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着楼副将拱手一礼,便就掀开营帘,大步走了进去。

      楼副将看了眼荡开的帘子,而后沉默地站在营帐外等着。

      营帐内还算宽敞,莫名给人一种空旷的感觉。荣铭走进去的时候,只觉得一股清冷的气息扑面而来,令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他扫视了一眼营帐,营帐内大约有十张床,但是此时却只有角落里的床位上有人在。

      荣铭盯着那道身影看了一会儿,他慢慢走了过去,那道身影不需要多做确认,他便就认出来了。是陆安衍,真的是他。

      是他寻找了大半年的兄弟。

      荣铭走得近了,他张口喊了一声:“安衍。”

      只是一句简短的话语,他甚至还没来得及伸手拍一下陆安衍的手,便就看着背对着他躺着的陆安衍骤然起身,眼前一道虚影晃过。

      嘭的一声,荣铭只觉得天旋地转,他整个人别摔在了地上。他的双眼望着顶上灰白的帐篷顶部,后背的痛楚后知后觉地传来,喉咙间一股冰冷的力道嵌住了自己,令他呼吸不畅。

      他定睛一看,便就看到了尽在眼前的苍白面容,那张脸,很熟悉,却又很陌生。

      是陆安衍。

      只是此时熟悉的面容上覆盖着一层浓浓的杀意,笼罩在荣铭的身上,令荣铭浑身毛骨悚然。他的呼吸越发凝滞,荣铭挣扎着抓住擒住喉咙的手,呜呜地道:“陆、安衍......是我,是、我,荣、铭!”

      他用力拍着陆安衍的臂膀,不知道是哪个词惊醒了陆安衍,那擒住自己喉咙的手陡然松开,让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他缩着身子,不由地大力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你这小子,是什么意思!我、我辛辛苦苦来这儿找你,你、你这是要杀了......”

      荣铭气恼地爬起来,他大声地想要痛骂一顿陆安衍,可是在对上陆安衍的双眼时,忽然间就停了下来,痛骂的话语说不出口,他愣愣地看着眼前清瘦地好似一阵风就能吹走的少年,那双眸子里的意气风发早就消失无踪了,徒留下一片死寂。

      这种死寂令荣铭觉得心头发颤,他定定地看着陆安衍,须臾,荣铭忽然间一把抱住陆安衍,哽咽着道:“你小子、你小子,怎么会变成这样!”

      荣铭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离家的时候没哭,在西境战场上第一次见到死人的时候没哭,救人不成功的时候没哭,想家的时候没哭......可是此刻找到陆安衍的时候,却忍不住哭了出来。

      他不是为自己哭,而是替他的兄弟哭。

      直到他见到人的这一刻,荣铭心头忽然浮起一个念头,过去同他胡闹的陆安衍已经死了......

      听着耳边的哭声,以及荣铭那紧紧箍住的怀抱,动作僵硬的陆安衍慢慢地伸手拍了拍荣铭的后背,沙哑而迟疑地喊道:“荣铭?”

      “是我,是我。”荣铭胡乱抹了一把脸,他双眼通红地盯着陆安衍,哽咽道,“我可讲兄弟义气了,听说你失踪了,我就来找你了,这一找,我都找了大半年了。你小子......”

      他上下打量着陆安衍,眼中的泪水不由得又簌簌往下流,“你怎么到了这里?现在怎么出去?张老头说这是死字营,不死不出。怎么办?”

      陆安衍听着荣铭的话,他似乎游荡了许久的魂魄骤然归位,他抬眼对上荣铭的双眼,看着荣铭这哭得稀里哗啦的模样,他忍不住勾了勾唇角,露出一抹僵硬的笑。

      “荣铭?”

      “嗯,是我。”

      “荣铭?”

      “对,是我,就是你的好兄弟荣铭。不是做梦,是真的。”

      听着陆安衍仿若梦呓般的呼喊,荣铭一把拉住陆安衍的手,陆安衍的手很冷,荣铭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但却没有松开手,而是大大咧咧地道:“你看你,就知道逞英雄,怎么连件厚衣裳都不穿,冻着了吧。”

      他两只手都拢了过来,似乎是想要将人的手焐热,可是看着陆安衍满是伤痕的手,他便就忍不住又抽噎了一声。

      他们俩在京城里的时候,陆安衍何曾吃过这等苦头。他记着陆安衍过去可怕疼了,擦破点皮都要嚎个半天,现在手上的伤口,哪里是擦破点皮?可是如今的陆安衍却是半分都不曾哼过。

      陆安衍似乎是想不到荣铭会寻到这里,他颤着声道:“荣铭。”

      “嗯,是我,你没做梦,我是活生生的。我可算是找到你了,你别怕,我想法子将你带出去。不就是死字营,我找我叔去,我叔肯定有法子。”

      荣铭没有说寻陆家人,也没有说向谢家求助。这么长时间,无论是陆家还是谢家,都不曾有什么声音,如今那陆大人更是......荣铭想着之前听得的消息,他垂下眼眸,不敢看陆安衍。

      陆安衍安静地看着荣铭,他突然开口道:“荣铭,谢谢你。”

      或许是太久没有说话,陆安衍出口的话很是含糊,带着一抹生硬感,可是这生硬中却包含着一丝浅浅的感激。

      他没想到,荣铭会来寻他。更想不到,荣铭会出现在死字营里。

      荣铭听着陆安衍这话,他注意到陆安衍眼中的深深的疲惫感,他突然放声痛哭出来:“混蛋!你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你小子,可是金尊玉贵的陆公子啊!你怎么、怎么可以过得这么不容易!”

      营帐外的阳光透过营帐帘子的缝隙照了进来,悠悠地落在少年郎的身上,浮起了一抹难得的暖意。便就在这个说不上多么暖和的午后,荣铭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将他的兄弟找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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