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年往事》七榛

34、第三十四章 惆怅人间万事违（上）

　　陆昌明抬眸看向自己的师兄，他面上的神情很是冷淡，而后低低地道：“我陆家倒也不至于没用到护不住一个孩子。”

　　“谢府亦然。”
　　陆昌明面无表情，只是出口的话却很是坚定。

　　陆家和谢府便就是再无能，也不至于连个孩子都保不住。谢燕婉的事是一个意外，他们来不及反应，这才酿造了这么一个悲剧。

　　可是现下他们都反应过来了，怎么可能再让人出事？

　　郭淮闻言，他转过头，面上的神情闪过一缕嘲讽，而后哈哈一笑，道：“师弟，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

　　“若是今儿师侄不曾显露出任何异样，或许这事儿也就这般过了。可是师侄闹腾起来了......那一位，”郭淮伸出手指向上指了指，“他的性子，多疑且冷情，又好面子，是个宁杀错莫放过的主，但凡他下了决定，你觉得你们真的护得住吗？”

　　这么多年，他一直都在盯着人，研究了一遍又一遍，他太清楚这位皇帝的心性了。

　　况且.......郭淮的眼神略微深沉，他垂下眼眸，将陆安衍送出去，对他来说，是重要的一个环节。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陆昌明抬头看向郭淮，他面上的神情越发冷峻，抿了抿唇，幽幽地道：“若是这般，便就是将人送出去，又如何保证护得住？”

　　郭淮摇摇头，他低下头，嗤笑一声，状似无意地问道：“陆昌明，你想过弑君吗？”

　　陆昌明骤然瞪大双眼，他定定地看着郭淮，半晌才长长吐出一口气，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沏茶的时候手略微颤抖，抿了一口茶水，似乎是将心头的震惊压了下去，他哑然道：“师兄，这话今日入我耳，便就罢了，往后莫要再提。”

　　他们陆家祖祖辈辈的忠君爱国，这等胆大妄为之事，如何敢做？不要说做，便就是想，都不敢想的。

　　郭淮似乎是早就料到了陆昌明会有此等反应，因此并未有任何惊讶，一脸平静地道：“既然如此，你将人留在身边，这天子脚下，你觉得你们护得住？送出去，至少，山高皇帝远。”

　　“况且，一个疯女人，谁知道她还能做出什么事？”郭淮的目光落在陆昌明的面上，他的眼神锐利而又冰冷，“除非，你愿意娶了她。”

　　陆昌明听得明白郭淮话语里的讥讽之言，他只觉得一股恶心感油然而生，那是对高阳公主的厌恶，以及对自我的怨恨。

　　郭淮本就是心术高手，这字字句句间皆是拿捏着陆昌明的痛楚，他看着陆昌明的迟疑，便就又添了一把火：“元贵妃，我想你是知道的。大名鼎鼎的红颜祸水，当年为了她，死了多少人，搅和了多少风风雨雨，若不是她死得早，只怕......这等祸事还不会结束......”

　　“咱们这一位皇帝，可是个痴情种呢。”

　　他话语里的未竟之言，落在陆昌明的耳中，甚是刺耳。

　　“送师侄走，这是最好的做法。越快越好，晚了，便就是想走只怕也走不得了。”郭淮冷声道了这么一句。而后，他只是低下头，慢慢品茗着手边的茶水，等着陆昌明的决断。

　　良久，陆昌明才幽声道：“送往何处？”

　　听到陆昌明这话，郭淮垂着的眼眸中闪过一抹精光，他放下手中的茶杯，似在思量，少许，才开口回道：“去西境。”

　　“嗯？”陆昌明的目光盯着郭淮。

　　“谢将军交了兵权，如今谢家军已然打散编入边军。而西境恰恰是四境之中唯一未有谢家军编入的边军，但是旁人不知道，西境如今主持大局的杨将军同谢老将军关系匪浅，那也算是谢老将军的关门弟子吧。”

　　郭淮轻声道：“将人送去西境，既不起眼，又能受人照拂。我想他们也想不到咱们会将人送去西境的。”

　　陆昌明听着郭淮的解释，他沉默了许久，随后，才低声道：“这事儿，我会同岳父商量。”

　　郭淮点了点头，他提醒道：“你们抓紧时间，这事儿，宜早不宜迟。”

　　言罢，他就起身，打算离去。

　　陆昌明看着郭淮的背影，忽然开口喊道：“师兄，你喊我一声师弟，喊安衍一声师侄，你应当也知道，安衍如今是陆府唯一的子嗣。师兄，我一直当你是我的亲人，我希望师兄，也是如此想的。”

　　所以，他不希望，师兄给的提议中掺杂着某些见不得人的算计。

　　郭淮脚下的步伐略微一顿，他扯了扯嘴角，却不敢回头看向陆昌明，甚至未曾回应上一句，只是伸手摆了摆，随后就匆匆离开。

　　看着郭淮的身影融入夜色之中，陆昌明面上浮起一抹疲惫。

　　送陆安衍走的决定，其实下得很快。谢老将军在得知陆昌明有这打算的时候，沉默了半日，便就应许了，同时，让人将自己写出的秘信用的暗线加急送往了西境。

　　而陪送陆安衍离开的人，正是谢老将军的心腹程子谦。

　　“子谦哥哥。”少女的声音在幽静的校场里响起。

　　阳光下正在收拾武器的俊朗男子闻声，便就转过头来，看着疾跑而来的少女，他的面上浮起一抹柔和的笑，将手中的长剑放下，大步走了过来。

　　“阿云，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谢府二小姐谢燕云。

　　因着长姐的意外，以及府中母亲的病倒，她这些日子忙忙碌碌，整个人显得更加清瘦了。少女娇嫩而天真的面容上带着忧愁，令人心疼。

　　程子谦是谢老将军的心腹，也是谢燕云的未婚夫婿，两人可以说是青梅竹马，情谊不凡。早就在谢老将军和老夫人的同意之下，两人已经谈妥了终身大事。若不是出了长姐这事儿，她与程子谦的婚期大抵会定在明年八月。

　　只是如今这般，自然没人有这心思了。

　　谢燕云是听父亲说程子谦有要务要出门一段时间。她这才匆匆放下手中操持的事，跑来寻自家的未婚夫婿。

　　“听爹说，你要出去一段时间？”不知是不是受了长姐这事的影响，听得程子谦要出远门，她这心头便就很是不安。

　　程子谦笑着伸手拉着谢燕云往一旁的阴凉处走去，边走边说：“是，有些事要处理。你放心，等事办妥，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他看了看面上难掩愁容的谢燕云，伸手轻轻拍了拍谢燕云的脑袋，温声道：“怎么了？这么一副恋恋不舍的模样，别怕，我一办完事就回来。”

　　听着程子谦的话，谢燕云面上挤出一抹勉强的笑，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心头的忐忑不安就是无法平复。她也不曾询问程子谦到底是出门办理何事，她是将门之后，自然知道既然父亲不曾明言，那便就是说明这事儿需得保密。

　　谢燕云拉着程子谦的衣袖，低声道：“我知道，就是觉得舍不得。你、你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我在家等你回来。”

　　自长姐出事以后，她太怕了。

　　“好。”程子谦笑着应了一声，他想了想，凑近谢燕云，悄声道，“你等我回来，娶你。”

　　谢燕云闻言，抬眸看向程子谦，面上覆上一层晕红，她的唇角勾起一抹笑，丢下一句：“这可是说好的，不能食言。”

　　说着，她难掩羞涩地伸手抱了下程子谦，闷闷地道：“我等你回来。”

　　言罢，谢燕云迅速就转身跑开。

　　程子谦看着谢燕云娇俏跑开的背影，不由得露出一抹浅淡的笑。他是战场遗孤，得谢老将军收在身边养育，是幸运。

　　能够迎娶谢燕云，他想，这一辈子，上苍是极为眷顾他了。

　　他转头看了一眼晴朗的天空，想着等这一趟任务结束，就寻个时间带谢燕云四处转转散散心。
　　近来，这接二连三的意外，着实是让阿云忧心了。

　　天朗气清，悠悠的云朵在空中飘荡，晃晃悠悠的，仿若迷了途，毫无方向地四处转着。

　　悄然送陆安衍走的这一日，天气很好，天光乍亮，寥寥一行人便就出了城。

　　朱红宫墙内，一身明亮灼红色裙裳的高阳公主正坐在屋子里，她今儿起得早，兴致起来了，便就取了一根眉笔亲自给自己画眉，眉如远山，眼波流转，慵懒艳丽，带着一丝青涩的风情。

　　她勾了勾唇，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而间开口喊道：“田伴伴。”

　　田公公走了过来，低声问道：“公主，有何吩咐？”

　　“田伴伴，我忽然记起来，之前不是说要送一盒‘点金香’给那位陆小公子吗？”高阳公主将手中的眉笔放下，俏声道。

　　“是。”

　　高阳公主稍作沉吟，便就接着道：“我记得，这两日，父皇又让人给我送了两盒新制的‘点金香’，你去取了一盒，送去陆府吧。”

　　田公公面上的笑容不变，便就是知晓某些内情，他也不曾同高阳公主多言。此时这香送往陆府，那怕也是送不到陆小公子的手中。

　　或许，这辈子都送不到的。

　　高阳公主眉眼间带着一抹妩媚的欢愉，她对着镜子看了看，似乎很满意自己画的眉毛，站起身来，走至窗口，看着外头那明媚的阳光，侧头看向田公公，娇滴滴地道：“田伴伴，那香，要亲自送到陆小公子的手中哦。”

　　“我看那日，他可稀罕这香了。自然是要好生送到他的手中的。”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这才对得起自己那一日受到的惊吓嘛。

　　田公公看了一眼高阳公主，稍作思量，便就应道：“好。公主放心，奴定然亲手送到陆小公子的手中。”

　　“嗯，我就知道，田伴伴最好了。”

　　高阳公主看着田公公出门，面上的笑越发浓郁，她的眼看向远远的朱红宫墙，自言自语地道：“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