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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机中锦字论长恨(下) ...

  •   晨曦透过厚重的云层,街头巷尾一片清冷。

      陆府大门沉重地开启,仆从从屋内走出,很快,府门上换上了白灯黑纱。这一道沉郁的消息随之扩散开来,朝野上下很快便就知道三朝元老陆老太傅病逝了。

      陆府的丧事办得很低调,只是依着陆老太傅的名望,来拜祭的人始终是络绎不绝。停灵的第五日,在外的陆昌明夫妇归府。

      昏暮沉沉,陆昌明跪在灵堂上,他很沉默,自回府开始,便就极为沉默地接过老夫人手中的担子,操持丧事,里里外外地忙碌着,似乎在这一片忙碌之中,他便就能忘却失去亲人的痛楚。

      入了夜的风很凉,吹得人身心发寒。陆昌明独自跪在棺木前,昏暗的烛光下,只见他神情怔怔,眼中满是茫然。

      老顾站在堂外,看了一眼提着食盒走来的少夫人谢燕婉,心头微微一松,轻声道:“少夫人。”

      谢燕婉看着灵堂中孤冷的丈夫,低声道:“老顾,他一直这般跪着吗?”

      “嗯。少爷一天都没吃过东西,送走拜祭的客人后,就一直跪在灵堂上。”老顾的眼中涌出泪水,他低头伸手抹去眼角的泪花,闷闷地道,“少夫人,您好生劝劝少爷,应当保重身体的。”

      他不知道该如何劝诫,老太傅同少爷的感情很好,这丧亲之痛,又岂是三言两语可以劝解的了?言罢,他不敢让陆昌明听到自己的哭声,便就迅速转身离开。

      谢燕婉提着食盒走了进来,她跪在陆昌明的身边,感觉到身边来人。跪得浑身僵硬的陆昌明转过头来,看到身边的谢燕婉,他张了张口,沙哑地道:“地上凉,别跪着。”

      只是他自个儿身上却是冷得很。

      堂上的烛火幽幽,在溜进来的风中摇曳,谢燕婉伸手拉住陆昌明的手,温声道:“你一日没用膳,守灵的日子还长着,接下来要做的事很多,你不吃,怎么撑得住?”

      陆昌明对上谢燕婉担忧的双眸,他抿了抿唇,小声道:“婉婉,我吃不下。”

      “那,我们喝点汤,好吗?”谢燕婉伸手轻轻地抚过陆昌明苍白的面颊,语调温婉,“一点点也好,总能稍微暖暖身子。”

      陆昌明知道应该吃饭,知道自己应该好生保重,可是他吃不下,睡不好,他闭上眼便就会浮现祖父过往与他相处的景象,而再醒来,更是真切地感受到祖父已然离开的凄凉。

      那种感觉,好似掏空了他所有的情绪,他不断回想着,自己要是早一步回来,是不是就能见到祖父了?若是不出门,是不是也就能好好照顾祖父了?悔恨、自责以及愧疚将他吞噬。

      陆昌明摇了摇头,他垂下眼,哀声道:“婉婉,我真的吃不下。”

      谢燕婉从食盒里端出一碗汤,她将之递送到陆昌明的面前,略微强硬地道:“昌明,自回来开始,你便吃得少睡得少,今日更是水米不进,你这般折磨自己,祖父看到,该是多痛心?”

      “你莫不是还要让祖母拖着病躯来担心你?”她的声音略微提高,带着一抹怒意与哀痛。

      “我不是......”

      “祖父病逝,是你害得吗?”

      “自然不是。”

      “既然不是,你又为何自艾自怜!”

      “我没祖父了。婉婉。”

      陆昌明突然抬起头来,他看着谢燕婉,双目通红,眼中有泪花闪现,嘶哑的声音在灵堂上回荡:“婉婉,我没祖父了。”

      “我自小就没了父亲和娘亲,是祖父和祖母抚育我们长大的。祖父待我极好,他......”陆昌明哽咽着半晌说不出话来。

      谢燕婉轻轻地握紧陆昌明的手,她的双眸同样是红红的,眼中的泪花闪过,却依旧是坚定而温柔地安抚道:“我知道,我知道,昌明......”

      陆昌明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极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可是却怎么都压抑不下心口滚烫的哀痛,他跪伏下来,让自己倚靠在妻子柔软的怀里。

      “如果我不出去,是不是就能看顾好祖父了?如果我早点回来,是不是就能见到祖父最后一面了?如果......”

      太多的如果,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而是却能感受到心腔内绵延不绝的痛楚。

      谢燕婉伸手轻轻地拭去陆昌明面颊上滚落的泪珠,话语温柔:“这不过是生老病死,昌明,不是你的错。这不是你的错。”

      陆昌明伸手环抱住谢燕婉,他闷闷地道:“婉婉,祖父走了。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能看到。”

      谢燕婉静静地抱着陆昌明,她聆听着丈夫的悲戚,安抚着丈夫的心绪。

      明日便就是出殡之日了,过了明日,一切的悲伤都应当收敛,日子终究是要继续过下去的。

      “少爷,少夫人......”

      吵杂的喧哗声打破灵堂的寂静,将陆昌明整个人都惊了起来,他的眼中闪过一抹惊恐之色,只见老顾整个人跌跌撞撞地冲进灵堂,而后跪在地上。

      “少爷,老夫人、老夫人她服毒自尽了。”

      这么一句话仿若是一道炸雷,将人的思绪炸得昏头昏脑。陆昌明脑中一片嗡鸣,他手脚绵软地从地上爬起来,一路跌滚着朝长廊的另一头跑去。

      陆老夫人衣着端庄,穿的是她平日里最为喜欢的衣裳,安安静静地躺在床榻上,发上戴着的簪子是陆老太傅送她的生辰礼物,并蒂花玉簪,面上神情安详,若不是没了气息,看起来倒像是睡着了。

      床榻边滚落着一支空药瓶。

      陆昌明浑身都在颤抖,他跪倒在床榻前,其实对于陆老夫人的想法,他是有感觉的,祖母同祖父本就是夫妻情深,祖母那一日同他说,祖父走得太快,她总是要早点跟上,要不然她怕回头找不到人了。

      他当时沉溺于自己的哀痛情绪中,又忙着操持丧事,便就忽视了祖母。未曾想,不过是短短一日,便就是永别。

      “婉婉,祖母她......走了?”

      “是。”

      抽泣的声音落在陆昌明的耳中,轻飘飘的,他有些听不清。

      “祖父走了?”

      “嗯。”

      “祖母也走了?”

      “是。”

      “我以后就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陆昌明抬头茫然地看着谢燕婉,他的眼中满是无助,仿若是一个迷途的稚童,找不到出路,也寻不到亲人。

      “你还有我,昌明,你还有我。”

      谢燕婉抱着陆昌明,她的话语里带着哽咽与心疼,泪水浸透了陆昌明的衣裳,陆昌明浑身都在发颤,他狼狈地缩在谢燕婉的怀中,好一会儿,一道哭音自谢燕婉的怀中响起。

      烛火摇曳,魂归西处。

      月光躲进厚重的云层里,午夜已过,一缕幽魂赴地府,陆府的过往以及那些隐秘都随着死去的人一起沉入了漫长岁月中,无可追寻。

      肃穆的皇宫中,同样是灯火摇曳,在那烛火中,映衬着帝王无情的面容。

      “皇上,陆老夫人已经上路了。”

      皇帝闻言,他不言不语,许久才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到底是元鲽情深。”

      他低头看着手边的折子,想了想,随后道:“她如何了?”

      下首的黑衣男子拱手一礼,回道:“回皇上,娘娘虽然难产,但邀天之幸,现下已经平安诞下三皇子,只是产后虚乏,尚未清醒。”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皇帝的眼中闪过一抹怔忪,半晌,他才低声道:“陆家的消息暂且就别让她知道了。”

      “是。”

      皇帝坐在桌案后,坐了许久,而后伸手轻轻地翻开桌上的折子,折子上的字很熟悉,正是教导他多年的老师的字,也是陆老太傅死前最后上的折子。

      一片赤诚之心,尽在这白纸黑字之上。

      皇帝垂眸看着折子,他伸手取过一旁的纸笔,低头写着,一笔一划,虽说同那字体并不完全相同,但是在笔画之间,可以看出三分肖似。

      他的一手字都是陆老太傅一笔一划亲手教导的。这字句之间,自然是难免带了陆老太傅的字体影子,大抵是死去的人让人放心,放心得便就会怀念起过往的美好。

      “老师......”

      一道带着叹息的感慨出了口,心头浮起了些许怜悯的情绪。

      他的目光落在下首的黑衣人身上,低声道:“将人撤回来吧。”

      “是。”

      皇帝站了起来,看着窗外若隐若现的月光,唇边露出一抹笑,似悲凉,却更似欢喜。

      人死如灯灭,好似汤泼雪。岁岁复岁岁,此生不复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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