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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予南县·其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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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不相瞒,那山上护院的僧人也是如此说。”六叔无奈地叹了口气。
想不到他这病如此蹊跷,居然连僧人都看不出端倪,沈静水当下顾不上考虑卓家的环境,对六叔说道,“请速速带我前往令公子的住所。”
六叔忙不迭地在前面带路,离卓雪松的宅邸越近,沈静水越能感觉到那股厚重的死气,甚至已经隐隐约约成了实体。
啾啾却撒欢似的在空中乱飞,将周围的死气吞到肚子里,任由许绿竹如何轻声呼唤它都不答。许绿竹没法子,干脆也由着它去了。
“令公子先前可曾出过什么意外?”沈静水皱眉问道,寻常人如果被这种程度的死气侵染,当场暴毙都算是轻的。
“不曾,一直都是好好的,只是某天开始突然变成这样了。”六叔摇摇头,依然以接受,“大概是从他带回来那个曲照姑娘以后,身体就渐渐差了。”
六叔说的咬牙切齿,将一切全部都怪罪到曲照姑娘身上。
等他领着俩人走进卓雪松的院子时,沈静水已经被那股死气压得胸口发闷了,啾啾也已经吃了一肚子死气,现在也同样觉得不太舒服,瘫在许绿竹肩上懒洋洋地不愿动弹了。
这种感觉沈静水其实并不陌生。
多年前跟随师傅下山历练,不小心目睹了妖魔混战,那沦为战场的颠海上溢出的死气至今会想起,都让他忍不住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但灵是未开的许绿竹却并未感觉到丝毫死气,只是觉得这处小院是原本看着就有些阴森的宅邸中温度最低的地方。一阵带着中药味的风刮出来,她在打了个喷嚏的同时,又觉得有些凉意。
走进院内,许绿竹这才明白过来为何这卓府看着规模不小,路上却几乎见不到一个仆人,原来都在这儿候着。
“老爷。”一个中年妇人见六叔进门立马迎了上去,便是今天许绿竹在予南河边搭话的那位。她有些惊讶地看着被领进来的俩人,正要说的话也被堵在了嘴边。
“松儿现在情况如何。”六叔问道。
“还不就是那样,虽然先前气色稍有好转,也只不过维持了两个时辰。”妇人眼睛红肿,该是刚刚哭过,虽然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但她仍然用帕子擦了擦眼角。
“老爷还是做好准备吧。”这妇人是六叔的续弦,并非卓雪松生母,因此她说的这话听在六叔耳朵里格外刺耳。
“你做什么咒我儿子!”六叔双目赤红,撇下众人,率先进了屋内。
沈静水和许绿竹跟在他身后,便看见一个骨瘦如柴、肤色惨白的青年正趴在床上低声咳嗽。
“父亲何必如此,看了好些大夫郎中甚至连那些道长、僧人都请了个便,儿子这病依然毫无起色。倒不如让我就这么去了,省得大家夙夜忧愁。”他很明显是听到了外面的声音,咬着牙轻声说道。
“松儿!”六叔走到床边将他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今日阿月带回来的那个香囊便是这位道长给的,他定然有办法救你的命。”
沈静水看着源源不断从卓雪松心口处涌出来的黑气,心中更加奇怪。原本他以为是这府内有鬼物作祟,才会造成如此厚重的死气,但目前事实却并非如此。一个尚存于世的活人如何能承受地住如此强烈的死气?
腰间,曾柳还在玉佩中不断地挣扎。
只听见一道清脆的声响,拴着玉佩的绳子突然断裂,玉坠也摔在地上,流出一滩翠绿色带着暖意的液体。曾柳终于挣脱了玉佩,飘到半空之中,沈静水怕惊扰了众人只得又悄悄结了个禁制将她困在里面。
许绿竹虽然看不见曾柳,但是沈静水的小动作却没逃过她的眼睛。于是她悄悄握紧了竹棍,护在胸前,望向地上的那摊液体。
只见它在地上不断地冒出几个“咕噜咕噜”的小泡后慢慢变多,接着汇聚成了一汪清泉,在众目睽睽之下升腾到空中,涌入卓雪松的口鼻。
他呼吸一窒,像溺水似的挣扎起来。还不等惊慌的六叔上前,液体却已经完全滑进了他的胃里。那味道应该不算好,卓雪松抚着床边干呕却是什么也吐不出来。
曾柳想凑上前去抚摸他消瘦的脸庞,却碍于被困在禁制内,只能不停地捶打结界。
“此玉产自颠海,素来有养魂玉之称,你可感觉稍微好些?”沈静水看着面色稍稍好转的卓雪松问道。
由于颠海盛产灵玉,因此又被凡间称为玉海。听上去是珠光宝气,但寻常人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只能眼巴巴看着满载珠宝的船队从其中出来。而那些动了歪心思的外地人,无一不被拖入海中。
是以,生活在颠海的人们世代口口相传的只有一句话;“私入海者,永逐本城”。自然,对于颠海产玉的故事,也只停留在当地的神话故事中。
许绿竹已经对这些奇异事件见怪不怪了,突然想起来颠海正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心里反而十分期待。连一旁的啾啾也表现出了向往的模样。
“好多了。”卓雪松抹掉嘴角渗出来的黑血,觉得自己的气息自从生病以来,从未如此通畅过。
六叔紧绷的身体这才放松下来,他的神情表现的比刚才在药铺时还要恭敬,“松儿,快来谢谢道长。道长大恩,我们卓家无以为报!唯有这座宅子,及里面的一干物品,道长如果不嫌弃,便请收下。”
曾柳死后,无时无刻不觉得如堕冰窟,唯有先前在玉佩里的半个时辰感受到从头到脚全部被暖流包裹着,先前灼伤的部位也开始有了恢复之势,她哪里看不出这是个好东西。
“此物虽然珍贵,但机缘巧合下能……能帮助卓公子,也算是我们的缘分,老先生不必如此客气。”沈静水连忙拒绝,看向面带笑意的曾柳,若有所思。
“道长,纠缠我儿的那个曲照姑娘,你看看……”六叔又面露难色地开口问道。
“爹!阿春并未纠缠于我,你们在这宅子里是找不到她的!我已是行将就木,无端浪费了道长如此珍贵的灵玉,已然心中有愧,又何必再牵连上无关之人。也请道长方我妻子离开吧。”卓雪松说完这一段话后,大口大口地呕出那些黑血。
将死之人看见鬼魂实属正常,但曾柳听见他说这话时,却突然泄了力,眼角滑下两行血泪,看着好不渗人。
也许是因为他还能看见自己,也许只是因为他将自己当作他的妻子,曾柳自己也不知道这泪水为何而流。甚至她是在为自己而哭。
沈静水自知救不了他的命,干脆收了禁制将曾柳放出来。
“你如何笃定阿春姑娘不在这里!那又是何人害你至此!”六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如果不是他目前身体实在病弱,恐怕早就被家法伺候了。
“阿春她救了我的命!”卓雪松立刻说到。
“你又说胡话了是不是!”这段对话很显然经常在卓家出现,六叔回答的也十分快。
“六叔,不如让我们单独和令公子谈谈。”许绿竹看卓雪松又要往外呕黑血,生怕他下一秒就要背过气去,往前走了两步说道。
“正是如此,还请老先生稍等片刻。”沈静水点点头接话。
六叔看了一眼卓雪松,又看了一眼沈静水和许绿竹,这才点了点头走出屋内。
“当着你妻子的面,可否将知道的全都告诉我二人。”曾柳对“阿春”这个名字反应很大。原本如果她不选择挣脱,养魂玉便能满满消耗她身上的怨气,让她能够再次步入轮回,投胎转世。
不过现在,看着快被自身怨念吞没的曾柳,沈静水只能让卓雪松将他和阿春的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才有可能让她释怀了。
“事关你妻子能否再入轮回,无论如何都不得隐瞒。”见卓雪松犹犹豫豫,沈静水心中不悦。
“如果你对你妻子尚有一丝情分,更应该将所有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她。”许绿竹比沈静水更果断,直接看着卓雪松开口道。
卓雪松看向曾柳,两行眼泪也落了下来“我怎么会不爱她呢?我怎么能不爱她呢?”
泪眼朦胧间,他仿佛看见了两个总角之年的孩子牵着手走在路上,渐渐走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顺其自然地成了夫妻,度过一生。
他们本该是这样的。
只可惜世事难料,婚前他与有人相约去山间采风,却被临时放了鸽子。正要离开时远远看见高山之上火红的若狸花开得灿烂,卓雪松便想着去为自己心爱的姑娘摘上一捧。
若狸花只送给心爱之人,自古以来都是予南的风俗。
曾柳听到这里,忍不住背过身去掩面痛哭。
“我当日就该早早离去,否则也不会招惹这么多事情。”卓雪松悔恨不已,他想伸手揽过曾柳的肩膀却径直穿了过去“那日山中大雾我不慎跌落山崖,本以为必死无疑,谁知竟然毫发无伤。”
“身边有个曲照的小姑娘正对着我笑,跟我说她叫阿春,我便将她当作救命恩人,一路带下了山。”卓雪松回想起那时的画面,觉得头痛欲裂。
“那她为何又在你大婚当天吊死在你家门口?”许绿竹不太理解。
“不,死的那个不是阿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