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月》BY先生

14、Chapter 14

　　灯市很漂亮，远近灯火烛光连绵成一片长龙，匍匐卧在这依山傍水的小镇。
　　孩童穿着清凉夏衣，手执风车跑来跑去，风一样；
　　背后追着年轻女子的叫骂，是孩子的母亲。

　　覃皓踏上青石板砖，眺望没有尽头的火龙，人世间的温馨与欢乐尽显眼前。可身边不是他想着的那个人，于是世间风景于他而言都一样，只是风景而已，不会赋予任何情感上的意义。

　　周围手牵手逛街的情侣遍地都是，反倒显得西装革履、一丝不苟的林行止像个异类，连带走在他身畔的覃皓，也被行人投以好奇打量的目光。
　　覃皓坦然受之，时不时用手扇风。

　　六月末的气温已有三十好几，南方空气湿度偏高，人若在外走一圈，恍若在桑拿房走了个过场，汗流不止。
　　尤其还是这种人多的地方。
　　热闹热闹，又热又闹。

　　林行止汗腺不发达，穿得比覃皓厚，却不怎么出汗，侧身见覃皓温软白皙的侧脸覆了一层细汗，吩咐助理买来一份沙冰和蒲扇。
　　覃皓接过：“谢谢林先生。”

　　林行止看着他。
　　覃皓不闪不避：“怎么了，林先生？我脸上有东西？”
　　林行止收回目光，笑说：“没。”

　　林行止：“在这边住得还习惯吗？”聊家常的语气。
　　覃皓含了口沙冰，细碎的冰渣在温热的口腔化为冰水，滋润了有点干涩的嗓子眼儿。覃皓咽下冰水，这才回：“以前也在这边住过，习惯的。”
　　“看你对周围很熟悉，之前和阿晖来过灯市？”
　　“来过。”
　　“都逛了什么地方？”

　　“就随便走走看看，”覃皓陷入回忆，“顺着这条路一直朝前走，会进入山道，半山腰有座庙，庙里香火很盛，最出名的是庙里的姻——”
　　林行止侧眸：“怎么不说了？”
　　覃皓垂了眸，又挖一勺沙冰含化了才接着说：“庙里有棵姻缘树，据说在姻缘树上挂牌子的情侣会……”
　　“会长久在一起？这种话你也信？”
　　“……会在挂上树后第二年分手。”覃皓慢慢说出后面的话。

　　林行止：“？”

　　覃皓说：“所以把情侣的名字挂树上的，一般都是求而不得、因爱生恨的痴男怨女。”
　　林行止哭笑不得。

　　覃皓跟着笑。
　　笑完不说话，就盯着手里的沙冰发呆。

　　许多年前，他从另一个人手上接过了沙冰，两人一人一口很快就把沙冰解决完，然后去了半山腰的庙。
　　覃皓没告诉林行止的是，那棵坏人姻缘的姻缘树后面，有一条长长的栈道，古时修建，至今未拆，那里也成为了旅游者的打卡点。

　　把名字挂上姻缘树不会长久，但走过栈道的友人会友谊天长地久。

　　彼时覃皓走过。
　　如今却不敢再走。
　　他恐高。

　　那年暑假，除了怕黑，他还落下了恐高的毛病。

　　身旁，林行止忽然问：“想回去吗？”
　　覃皓从回忆中抽身，捏着小勺子的手一顿，道：“想。”
　　“不和阿晖在这儿多待几天？”

　　覃皓沉默半晌，终是道：“不了。”
　　他知道林行止在窥探什么，也轻易看见对方给他挖的陷阱。

　　“林先生，我想早点进入公司，早点……替你分忧。”

　　眉目如画的青年立于灯火最辉煌之处，却说着最违心的话。

　　林行止摆摆头，“撒谎。”
　　语调宠溺得仿若与情人调笑。

　　覃皓心坠了坠，又听走在前方的男人道：“回去了。”

　　*

　　覃皓当晚和林行止回了林家，没和林野晖说，也没回唐老先生家拿行李。
　　林野晖气炸了，第二日清早打来电话质问，彼时覃皓正在穿西装，门被敲响，覃皓对门外说句“稍等”，肩膀夹着手机去开门，一边走还一边软语安抚林野晖。

　　门开了，外面站着林行止。

　　“林……”覃皓习惯性地想喊先生，想起林行止的要求，中途改口，“行止，有事吗？”

　　手机那头的人沉默下来。

　　林行止瞥一眼覃皓的手机。
　　覃皓挂断电话，把手机揣进兜里。

　　林行止：“来叫你出门。……会打领带吗？”

　　覃皓这才注意到林行止左手捏着条纯黑色的领带。

　　他默了默：“会。”

　　林行止：“给我戴上。”
　　语气不强势，却不容拒绝。

　　覃皓接过领带，没有做什么心理建设，垫脚用领带绕过林行止的脖子，林行止太高了，气势很足，覃皓垫脚便凑近了对方的脸，心里一突，低声道：“林先生，低头。”
　　“你是第一个叫我低头的。”林行止笑说着，还是把头低了下来，方便覃皓打领带。

　　覃皓手巧，三两下打好完美的结，“好了。”
　　林行止看了眼，“不错。看你收拾得差不多，走了。”

　　*

　　这一天，覃皓坐着林行止的车，和林行止一起去公司。

　　全公司的员工都知道了他们的“老板娘”来了。

　　覃皓跟随林行止出现在公司大厅的刹那，整个大厅都静了一静。

　　覃皓似有所感，转头和前台的视线碰了个正着。

　　前台小姐姐年轻温婉，礼貌地抿唇一笑，覃皓也回了个笑容。

　　直至上了专属电梯，覃皓绷着的肩膀才微塌下来。

　　林行止问：“紧张？”
　　覃皓回：“还好。”
　　“多来几次就习惯了。”
　　“嗯。”

　　电梯上行，几息之后，一楼大厅的气氛才活络起来。
　　“婉婉，刚刚咱们老板娘对你笑了！今晚你就被放进总经理暗鲨名单！”
　　“总经理看着，不像是占有欲那么强的人啊。”名叫婉婉的前台小姐姐纳闷道，“你没看他们进来的样子吗？视线没有交汇，距离像上下属，哪对新婚夫夫这样？”
　　“还是你观察仔细？怎么着，感情只是商业联姻？老板娘看着也忒小了，不知道成年了没。”
　　“据说刚高中毕业。”
　　“哇，老板不是人。”
　　“老板不是人+1。”
　　“……”

　　覃皓全然不知自己和林行止成了整栋楼的八卦对象，他跟林行止上了顶楼，总经理办公室，摇身一变，成为林行止的特助，负责打理林行止的日常生活及工作事宜。
　　虽然听起来是个没有实权的职位，但其实，所谓总经理特助，就是公司第二把手，公司的各项事宜，无论大小，都得从他手上过，连跟了林行止十几年的江池，也成了覃皓手下。

　　覃皓这一天忙到脚后跟打后脑勺。
　　要学的东西太多，即便早有准备，也仍是手忙脚乱。

　　一天下来，已不成人样。

　　晚上九点，林行止还有个局，他本来想带覃皓出去，但看了眼青年的模样，大发慈悲地放人，“你下班吧——江池，开车。”
　　覃皓忙不迭送他到停车场，看着黑车扬长而去。

　　林家的司机把覃皓送回去。

　　进门时，两个款式一样、颜色相近的行李箱就摆在玄关，格外瞩目。

　　覃皓头疼得揉了揉额角，脱了鞋光脚往里走，果然拐个弯就看见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的林野晖。

　　“阿晖。”
　　“回来了？”

　　覃皓摸不准林野晖现在是不是在生气，毕竟昨晚不告而别，是他的错。
　　思及此，回了声“嗯”。

　　“昨天和我爸玩儿得挺开心？”
　　“还好。”
　　“好到直接跟他回来了，今天就去公司了。”

　　覃皓走到单人小沙发前，双脚踩上去，往后一仰，就窝进了柔软的沙发里，“阿晖，别阴阳怪气，我现在很累。”

　　林野晖犬齿磨了磨，仍是气。他气覃皓没打招呼就和林行止回来，今早那一声“行止”更是往他心窝子里戳刀子，又疼又气，肺都快炸了。
　　但是此刻，他看覃皓眼下淡淡的青色和憔悴的脸色，嘴巴动了动，到底没舍得说重话，一个人默默生完气，走到覃皓跟前，高大的身影罩住小猫咪一样的覃皓。

　　“累了就去睡觉。”

　　覃皓没应。

　　“覃皓？”
　　“喂，覃皓？小月亮？”

　　覃皓睡着了。

　　他的小月亮团在沙发上，像一只奶白奶白的长毛布偶，乖巧的睡着。

　　林野晖噤声，单臂撑在覃皓头侧，俯身下去——

　　在距离覃皓眼皮还有一厘米时，林野晖收住了。
　　转而抄起覃皓膝盖弯和后背，把人稳当当地抱回房间。

　　正常情况，哪怕是高中毕业了、成年了，和社会之间还是隔着一道坎，这道坎的长宽因人而异，有人一直跨不出去，有人一跨就出去了。
　　今天覃皓跨了出去。
　　看起来并不能很好地驾驭另一个世界的一切。
　　所以他慌，他累。

　　同样是奋战到夜里十点，学习刷题和上班完全是不同的概念。

　　覃皓也不过才刚成年。

　　林野晖今天止不住想，覃皓这一步会否迈得太大了些。
　　他，能跟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