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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还是失望的 ...

  •   这一刻,纵使从未流露出半点喜怒的冷情亲王陆云赫,亦是在颤抖发憷,他跪在地上,宽大的长袖遮住死死紧攥的拳头,指骨绷得发白,如他素白如冰雪的脸一样。

      他自问是普天之下最了解沈恒之的人,他知道沈恒之太多秘密,知道那个背负太多太多的神宗,在仇恨和家国天下间徘徊不定、龃龉而行,而他的心里,却比这世上任何人都要干净纯粹,或许高高在上,不可亵渎,但从未瞧不起任何人,或许疯疯癫癫,时而发狂,但却不肯真正伤害谁。

      沈恒之像个浑身长满锋利锐刺的刺猬,愿意把最柔软的肚皮露出来,纵使被扎得鲜血淋漓,下一次,依旧温柔相待。
      诚如他被陆家人坑害多次,他还是会选择维护陆家人。
      那个桀骜不驯狂傲清冷的神宗,无人敢靠近的面皮下,藏着世上最好最温良的心。
      这样好的沈恒之,让人心疼到骨子里。

      可是,陆离他懂吗?

      陆云赫回头看向这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一个清冷得生人勿进,一个妖娆得纨绔轻佻,他们两个如何纠缠到一起的?
      倘若这世上真有日久生情,沈恒之为何选择陆离?他活了一百来岁,那么多喜欢他的人,那么多愿意倾其所有对他的人,他们陪伴着他的时日比陆离要长得多。
      所以,为什么是他?

      陆云赫在心里捣鼓着小算盘,殊不知“纯良”的沈恒之抱臂站在陆离身前,半边身子把他护在身后。
      满殿惊掉一地的下巴,包括陆离在内,一个个嘴里能塞橘子。
      这位经历过边境苦寒也经历过百年风霜的国公爷,眉峰拧成一团,外人看来,以为他决心已定,大有不救陆离不罢休的坚定气势。

      元康帝笑了,一脸疲惫的神色顷刻间变得抖擞兴奋,他看了眼身边仿佛根本不存在的段四成,笑得合不拢嘴。
      谁也不知道老皇子为什么笑得像得道成仙似的,见满堂直眉楞眼的朝臣,元康帝道,“既然镇国公作保,那就……”

      “人我领走,你们爱怎么查怎么查!”沈恒之抹了一把脸,装出一副什么也没发生的模样,淡定地打断皇帝的话。

      一向高傲冷厉的镇国公,说一不二,他回头看了眼陆离,陆离却狠狠一震,手心不由得沁出一层湿漉漉的冷汗。
      沈恒之为什么护着他?当着这多人的面,这样凛然决绝,不给一丝转圜余地?
      这一刻,他的心里莫名滋生一点点暖意。

      他知道这场布局冲着他而来,但是环环相扣的局,总有遗漏错算的时候,比如,幕后布局的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是个什么也不在乎的搅屎棍,就算杀了他,他也能找一群垫背的。
      他赤条条孤寡一身,京都这些人,算不上他的亲人故友,和这些人为伍,不过是权宜之策。可是,他心里有种诡异的牵挂,这种牵挂没有理由,又无比奇怪。
      他牵挂沈恒之!

      沈恒之一个长生不死的神宗,神功盖世,威震四海,又是镇守一方的铁血大将,这种人都不算的家伙,需要他记挂?
      有这闲工夫还是记挂记挂自己吧。

      陆离摇了摇头,究竟是哪一步走错了,路偏成了这幅德行?
      他是个怜香惜玉的纨绔子弟,但是怜香惜玉不代表男女通吃,大多数时候他声称自己爱慕沈恒之,纯属胡说八道逢场作戏,他在大秦的地位,若没有一个强大的靠山,真被废掉,还不被这些牛鬼蛇神生吞活拆了?他一开始就笃定要选“外挂”镇国公为他的靠山,打心底里想抱紧这只大腿。一个无依无靠的太子,一个孤家寡人的神宗,在他坚定不移地追随下,终于拧成一股绳!

      但是,若说他对沈恒之的真感情……
      陆离不禁偷偷瞄着沈恒之素白的侧脸,突然一咬牙一跺脚,脸涨得通红。
      他娘的……

      沈恒之没空理会陆离内心小九九,冷冰冰的眼神扫了下元康帝,礼也不行地扭头而去。
      细细算来,他和陆家人的渊源,一代一代传承着,究竟有多少年了?

      陆离来不及发愣,忘了请安行礼,赶紧跟上沈恒之的步伐。

      殿外稀薄的月光透过层层叠起的浓云,从云层缝隙中穿插着,投下一束金箔似的光影,碧瓦红墙上印着摇曳生姿的树枝花影,夜凉如水,薄雾似的昏光点照下,显得满宫景色诡魅而凄冷。

      沈恒之一出宫门,封仪急匆匆小跑上前,递给他一方轻裘,恭敬笑道,“国公爷,奴才师父特意嘱咐奴才给国公爷备下披风,夜里风大,国公爷别着了凉。”

      沈恒之看也不看他,接过他手里披风往台阶下走去,还未走几步,忽然回头,一抹凌厉的目光似利箭射向封仪,“你师父……段四成?”
      封仪吓得一个激灵,忙上前几步行礼,“是,奴才师父说,边境苦寒,国公爷素来怕凉……”
      “得了,替我谢谢他。”
      沈恒之打断他碎碎念叨,披上轻裘大步走向台阶。

      陆离穿过封仪身边,停下脚步,对他说,“段公公和镇国公很熟吗?”
      封仪是在宫中摸爬滚打的老人,察言观色是基本技能,他不动声色地笑道,“殿下,奴才不知。”
      简单明了的几个字,封仪说得恭敬又妥帖,一张脸像描摹着假笑的脸谱,笑意纹丝不动。
      陆离学着他露出假笑,“宫里的人,当真是把伪装二字焊在脑门上。”

      说完,他拂袖而去,紧跟沈恒之的步伐。
      直到他走了很远,封仪挂着笑回到宫殿里伺候。
      元康帝下令软禁北楚皇子,命领侍卫内大臣郭启派人严加看管,不许他与外界互通消息,并且不惜一切代价击碎京都中谍报网。
      另外,派三司严查此事,揪出京都中和北楚皇子互通消息的势力。
      最后,借此机会搜查宏王府邸,令其在府中幽禁。

      众人各怀心思离了宫,走在人群末端的陆云赫,一步一停,驻足思量。
      他垂目抹去肩头的落叶,不急不缓地抬了抬眼,遥望远处巍峨的宫墙。

      深夜寒风冽冽,扑簌的凌风夹裹着凉意,在阴森森的宫墙里乱窜。
      随风而蹿的,还有红墙下数不尽的枯骨冤魂。

      陆云赫停下脚步,待一片乌压压的朝臣远走后,他察觉到异动,回头一眼扫向身后站着的人。
      竟然是封仪。
      封仪笑起来,道,“宏王殿下。”
      陆云赫不动声色地道,“是你啊,功夫越来越厉害了。”
      “殿下说下,和您比起来,奴才那点三脚猫功夫是班门弄斧了。”
      封仪和他距离不近不远,宽大的青灰宦官服被风吹得鼓鼓而起,“师父命奴才向宏王殿下带个话。”

      陆云赫难得露出丁点神色,脸上平滑的肌肉抽动了下,显得勉强又吃力,“嗯?”
      “师父说,二殿下不日归京,殿下万事珍重。”

      陆云赫的眉心几乎是难以遏制地跳起来!

      封仪没有窥探他的神色,拱了拱手,向他行了礼,“话奴才带到,奴才恭送殿下。”
      “多谢段公公。”

      陆云赫说完,转头离去。

      寒夜里的风愈发得冰凉刺骨,陆云赫慢慢悠悠地行至长道石阶上。
      宽旷天地中,唯有一孤影。
      他看似悄无声息地走着,袖中收起的指骨几乎要用力崩碎!
      “陆云寰……”
      为什么要回来?回来保护他们陆家人?

      陆云赫喃喃念着这个变得陌生的名字,若说世间万物有阴必有阳,阴阳相克,那么,与他相克的人,只有陆云寰!
      他是混迹在阴暗泥沼中的阴,那么,陆云寰则是袒/露在天光下的阳。

      陆云赫抬头看了下天际,云波沉沉,霜露蒙蒙。
      今夜,他不过是布置了一个小小的局,能不能牵扯陆离,他不在意,可他怎么也想不到,竟会是这样的结果!
      他从未想过沈恒之会袒护太子!这样明目张胆又毫无顾忌的偏爱,沈恒之对谁有过?
      陆云赫脸上喜怒莫辨,垂首叹息。!

      今夜的京都注定无眠。

      陆离上马车时,悄悄地睨着沈恒之的脸色,他打了一肚子的草稿,像茶壶到饺子似的哑口无言。
      沈恒之的眼角瞥了下他,见他憋着极为难受,冷淡地丢了句,“有话就说。”

      “嗯,那我说了,”陆离盯着他看了好一会,神色凝重起来,“你和段四成很熟?”
      “还行。”
      沈恒之以为他又要语出惊人,想不到是这样一句,值得他左思右想这么久?

      “还有,”陆离嗫嚅片刻,豁出去,说,“你是不是对我有想法?”
      沈恒之冷淡地笑了下,“没有。”
      他想也没想直截了当地抛出回答,陆离短暂地惊讶片刻,又觉脖子僵硬得很,他扭了下脖颈,只听咯吱一声——脖子彻底扭到。
      这感觉……真酸爽。

      沈恒之见他的脸色难看得厉害,试探道,“你很失望?”
      陆离像个提线木偶般端坐着,动一下,脖颈自肩骨被拉扯着,一阵阵的酸疼汹涌袭来,着实让他动弹不了。
      “没有没有,情理之中,”陆离浑身上下只有一张嘴能动,苦叹道,“我一个无才无德的废物太子,你一个高高在上的镇国公爷,穷小子哪敢想白富美?”
      “什么?”沈恒之重复了一遍最后一句话,“什么意思?”

      平日里说话晃头晃脑的陆离,难得正儿八经端坐着,落在沈恒之眼里,以为他紧张得说不出话。
      “算了。”正当陆离想着如何通俗的解释,沈恒之已经挪开目光,冷淡地闭上了眼。

      陆离还想和他说几句话,奈何脖子动不了,急急忙忙得脱口而出,“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我……如今的我……承蒙国公爷厚爱……受之有愧。”
      “谈不上多厚,一点点吧。”沈恒之裹着一层锦衾,歪着头靠在侧壁上浅寐。

      “你先别睡!”陆离听到“一点点”,不知为何整个人激动起来,“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一点点?”
      沈恒之听到他语气里的激昂,懒懒地睁开一只眼睛,“一点就是一点,听不懂话么?”
      “不是说没那个意思……”
      “废话真多!闭嘴!”
      沈恒之侧过头,闭上眼沉沉睡去。

      说实话,陆离不知道如何形容此刻感受,心里有无数想法,被他搅合的翻江倒海,找不到一个上得了台面的念头。

      有时候,他不是个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对旁人的心思,也不到非要弄明白不可的地步。
      今夜在朝堂上,沈恒之说了那样一番话,无疑将他们两个彻底捆死,往后,京都中无论哪一方势力再敢动太子,首先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和镇国公抗衡的能力。
      这不是陆离想看到的效果么?

      既然如此,继续追问下去,把那个本可以不捅破的窗户纸捅破,然后呢?
      陆离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他就这样陪着沈恒之一辈子,有何不可?
      他会死,沈恒之不会,他死了后,沈恒之大可再找一个年轻小辈继续伺候他,兴许他死后有幸变成鬼宗,还能继续兴风作浪。
      就这样不好吗?
      他们之间为何一定要牵扯到情爱?

      陆离在心里做好建设,强压着那些不着调的念头,伸手按压着他僵直的脖子。

      看到沈恒之身上的锦衾落下,陆离忍着脖子痛,上前替他掖好。

      他侧卧着,在狭小局促的马车中蜷着腿,一片漆黑中,他察觉到有人替他拢好散开的长发,替他盖好薄衾,在冰凉的薄毯中塞了一方温热的手炉。

      车窗缝隙中不知如何灌进来丝丝缕缕的冷风,平日里,因沈恒之怕冷,他马车的内壁铺着厚厚的油纸,现下不知是哪儿的油纸破开了,车厢成了一节四处漏风的破风箱,风从某一处来势汹汹地灌进来,泼天似的倾倒。

      陆离找了好一会才找到破口,琢磨了好一会,索性坐下来以身躯挡住缺口,背后阵阵冷意爬满他的脊椎,冻得他头发发麻。

      他定定地看向熟睡的沈恒之,他这人,贪睡又怕冷,怎会在北境熬了七年?
      七年岁月,寸步不离地镇守边疆,那些日子,他是如何过来的?
      他有多冷,又有多苦?

      陆离禁不住想,想起沈恒之方才决然的语气,不由得难受起来。
      “还是失望的。”陆离苦笑着垂下了眸。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还是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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