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 4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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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星。”
那声音轻柔地唤着。
熟悉的，温柔的，带来近乎绝望般迷茫的悲伤，与已经太过陌生的……
“——应星。”
他猛地回神。
“什、么……？”
舌尖笨拙地送出音节，声带干涩，他几乎对发出的声音感到疑惑。这是他的声音吗？
眼珠慢半拍地聚焦视线，终于看清了蒙在雾霭后的画面。一张白艳精致的脸凑在眼前，纤长的眼睫如羽毛般扑闪，剔透的蜜色眼瞳中映出一张男性面孔。
偏灰调的白发，玫紫色眼瞳。
他怔怔地望着这双眼睛，和其中凝固的倒影。
为什么会感到陌生。为什么会感到痛苦。明明眼前是心爱之人的模样，明明爱人美丽的眼眸中是自己的身影。
“为什么在哭呢？”
温凉的手掌轻轻抚在他的脸上，拂去那颗滚烫如血的水珠。
小奥凝视着，眼前面无表情却落下泪的男人。如同被凿出裂痕的冰面，被打破的瓷器，从那颗泪开始，他缓慢地，甚至僵硬地露出难过的神情——可是却在笑着。
那笑容以扭曲的模样展露着无尽绝望留下的痕迹，苦涩的悲痛已经刻入他的骨血，变成抹不去的伤疤。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拼尽全力，如置身海底般沉重并带来酸涩的痛感，他从中嗅见植物的气味，清苦中伴随着花的馥郁。
那香味从对方的皮肤中透出，浸透在每一寸肌肤血肉中，带来目眩神迷，将理智麻痹的放松感。
他嗬嗬喘息着，过量的氧气交互带动心率提升，胸腔内鲜红肉块的鼓动加速血液流淌。血管在皮肤下微微发痒，充满活力的热意奔涌着，似乎每一颗红细胞都在为运输着带有清甜药香的氧气而欢呼雀跃。在这场伴随着成瘾性累积与爆发带来的病症中，唯有眼前人是他唯一可得以医治的药。
一边落泪，一边露出笑容，一边贪婪地呼吸着。他握住脸颊侧那只如玉的手掌，将若即若离的距离变成真实的触碰。
无法开口，无法回答。
他怕发出的声音会吓到对方，惊扰这场跨越了七百年痴怨情仇，因记忆的破损姗姗来迟的幻梦。
那些历经了地位与身份的悬殊与世人偏见，饱经忧虑却被对方一步步坚定靠近而丢盔弃甲的心……那些被迫遗忘的，曾逃避的，醒悟的，甜蜜的，又瞬息破碎坠入地狱的过往。
被仙舟联盟捧在手心里的幼龙为何会爱上一个短生种匠人？
“我不知道哦。”
记忆中的少年只是摇头，带着些许迷茫的直白道：“如果说那些所有人都知道的，应星的才华和外表，那么会爱上应星的人大有人在。但是现在，站在应星身边的只有我吧。”
用那样纯真的语气，好似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决定怎样引起风波的事情。
“他们都想让我仔细想想，再仔细想想，想到放弃最好。可是我思来想去，想到应星时便情不自禁地快乐。女使为我绾发时看见发钗会想起应星；使用机巧时会想起应星；看见武备时也会想起应星。应星是工造司的百冶，锻造一事几乎什么都能做到。我喜欢应星设计的发饰花样，每一种都灌注着其他人没有的灵气和巧思。”
小奥的语气总是轻柔的，像拂过面颊的微风，天空漂泊的流云，缠绕在指尖的情丝。
“我想了很久，发现自己不只是喜欢那些漂亮华丽的首饰，而是喜欢它们是应星为我设计，为我用尽心思。”说到这里，少年发出欣喜的笑声，带着可爱的得意：“当我故意问起何时才能做好新的订单，迫不及待想要女使为我搭配新的服饰时，应星的反应总是很有趣。”
“所以，想要这样的应星属于我，想要独占应星的视线和订单，可以理解吗？”
“……你该不会，只是想让我给你打造更多独一无二的首饰才说出这种任性的话吧？”想要咬牙切齿却说出无力的话，应星有些无助地叹息着，内心却又不争气地因此欢欣鼓舞。
龙性贪婪，傲慢，任性，果然不假。
“这样说也没错哦。”幼龙欢快地说：“不过这只是一部分原因，因为应星的作品也算在应星生命中的一部分里。”
“……”
应星张了张嘴，挣扎地、嗓音干涩地发出最后的疑问：“不止我擅长这些，可…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幼龙会‘爱’一个短生种？
这样短暂的、对比之下几乎转瞬即逝的生命，为何会在幼龙的眼中留下不一样的痕迹？
而小奥只是看着他，眸光清澈，缓慢而认真地说：“我不知道。”
“我想不明白，可是总会想到你。如果抛去皮囊，撇开才华，扒开过往，每一丝一毫都要分辨得清清楚楚的话，那好像就太奇怪了。”
小奥又忽然问他：“所以应星又为什么喜欢我呢？”
应星哑口无言。
他看着眼前的幼龙，有着美丽的容貌，尊贵的身份，强大的功绩，以及与星神相关的神秘过往……无论哪一点都足够世人为他疯狂。应星扪心自问，自己竟正人君子至此，真当无动于衷吗？
小奥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直到应星低下头，错开视线，喃喃道：“我，我不知道……”
骄傲的百冶陷入被称之为爱的困境。
不知道心中情愫到底因何而起，也不知道这想要回避的情感为何酸涩。从每一次视线的触碰，每一次的擦肩而过，那些因其存在而过分鲜活美丽的画面，那些日日夜夜中悄然从心中冒出的气泡破裂而散发出的渴求……他感到迷茫，可充斥着胸腔的东西膨胀着，挤压声带发出陌生的声音：“……但我也……”
溃败了……这颗心被狡猾的龙彻底俘获。他将在他的心间恣意地舞蹈，他的每一刻身影都刻印在他的心中。
“我也，心悦于你。”
只有这件事，无法否认。
幼龙露出洋洋得意的笑容，他的目光是甜意的，带着狩猎成功的欣喜，带着占有欲，映出被捕食的、心甘情愿溺毙在他眼中蜜泉的应星。
“应星。”
幼龙靠近他，细白手指拂过眼角、面颊、下颌然后滑向唇角，语气柔软：“让你的身体与心都属于我，只属于我，好不好？”
刹那间，应星听到了花开的声音，带来细微痒意与迷醉的甜意。
“…好。”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我属于你。”
小奥便心满意足了，将手臂环绕过他的肩颈，依偎在他的怀里。一支栩栩如生的海棠发簪挽着流水般的细软发丝，几枚精巧的叶状配饰点缀在鬓边，衬着一张面孔皙白却艳。
海棠无味，他却将香风入怀。白玉无瑕，他抱得怀中一身冰肌玉骨，恍如一场不切实际的美梦。
他本以为他可以不在乎世间的目光，把短暂此生所有的情感皆赠予心爱之人。
“生老病死乃人生常态。应星此生大仇得报，亦纵览寰宇天下，得一人于心中，已再无遗憾。”
然而、然而……
“我……”
他听见沙哑的声音说，带着颤抖和细微的哽咽，喉咙里堵着肿块般吞不下去、吐不出来，使每一次发声与呼吸都带着疼痛。
“我忘记了……很多，那些过往……”
思维混沌，语序混乱。
似哭似笑地，他说：“我以为……你不需要我了……”
所以连记忆也残忍地剥夺。
徒留他变成一个被掏空的残破人偶，无力地试图往内里填充过往，却什么也抓不住……只有空洞的怨恨与绝望，那些血仇的执念，如细沙般灌满空壳……支撑他的身躯，却也带来更多的磨损。
失去了那些记忆后，他到底在为何而复仇？
幼龙爱抚他破碎的面容。应星多数时都是孤傲的，他的才能令人望其项背，他的生命短暂却绚烂如流星闪烁。恣意挥洒汗水与灵感的匠人，狷狂乖张的天才百冶……被排挤的短生种，被幼龙偏爱的应星。
到我怀中来。到我心中去。
既然孤独，那就抛下那些造成这一切的所有人。继续前行吧，前行直至他们无可奈何，让他们仰望你的背影，嫉妒却只能承认你的才华与功绩……而你无需在意。
“不会抛弃的。”小奥轻声说，“应星属于我，只属于我。是我的，就永远是我的。”
泪珠滚落。他是想笑的，可是发出呜咽。如果没有被丢弃，那这些年来遭受的磨难又算什么？苦难永远是苦难，哪怕披上名为爱的华衣，镶嵌着高尚的道义，可那无法改变作为苦痛的真实。
到头来，好像只能抓紧最后一丝执念来安抚自己，这一切都拥有意义。
爱到底是什么，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他不知道啊。
“既然感到痛苦，既然不知爱究竟为何物，那就去恨吧。”
小奥注视着他，看着支离破碎却被强行拘束在躯壳中苦苦挣扎的灵魂，花瓣如蛛丝缠绕在每一寸骨骼的深处，根植于血肉之中。
“应星，来恨我吧。”
“恨我带给你的磨难，恨我令你失去自我，恨我使你不得解脱。你的执念由我而生，你的过去被我涂抹。”
轻轻地，一个吻落在他的眉心。没有一丝欲念，也不带有任何悲伤。
只是爱怜。
“恨自己永远无法逃离我。”
“［应星/刃。］”
……
啊、啊啊……
如窒息般枯竭地喘息着，胸腔内的痒与痛，脑中眩晕的朦胧喧嚣。有什么在躯体与空气中流淌，滚热的血，还是泪？他已经分辨不出了，瞳孔涣散地颤抖着，因思维过载而微微上翻。
爱啊恨啊，嗔痴怨憎仇别离，到头来竟是这番下场。
无法思考了，这一切都变得奇诡迷离。
心脏还在跳动吗？时间还在流逝吗？他已经无法察觉这些变化了，却能嗅见馥郁至苦涩的香味，有什么在从他的胸腔内流失，却又有更多的东西填充进来。不知冷热，也不知疼痛。这具躯壳已经麻木了，承载着一个坠入深渊的灵魂。
……却又忽然感到平静了。
不会再有不知归途的无尽沉落……不会再有仿徨迷茫的随流游荡……
男人将手臂环绕在对方纤细的腰间，抱住了、勒紧了，像是要将彼此融为一体般抓紧最后的浮木与魂归之处。
肌体紧绷到极致而神经质地轻微抽搐，泪水伴随血液流淌。
“我…”
嗓音嘶哑颤抖。
“……我恨/爱你。”
“不会原谅/放开你……永远不会。”
“直到灵魂磨灭……我也绝不饶恕……”
爱恨交织，缠绵悱恻。
“别让我再遗忘……”
别让他再失去了。
“不会了。”小奥抚摸过他的鬓发，指尖撩过灰白发丝，抽出那支挽发的花簪。
绽放至极致的玉兰花触之即谢，飘摇着坠落。伴随着花的腐朽，墨色染上他的白发，于发尾透出丝缕粘稠血意。
兽性的偏执死灰复燃，将眼瞳染成燃烧的赤色。
“应星。”
幼龙的［爱］已经将他完全捕获。
“无论你变成何种模样，都无法摆脱你内心的情感……你的爱，你的恨……那些都是我。”
“我不会放过你的。”
幼龙的身影在他的心间生长，缠绕每一寸骨骼，于血肉中伸展，永恒缠绵。
刃闭上眼睛，感受着对方的存在，听见那些细微但存在的声音已经汇聚成河流奔涌，孕育出超出认知的形体，然后——
——绽放。
花开了。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第 49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