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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郑可薇 ...

  •   一、 郑可薇

      “圣旨到——兰陵王接旨——”一个细高的声音响彻在兰陵王府上空,语气让人忍不住浑身起鸡皮疙瘩。
      ——是太监的声音。
      还是来了吗?
      屋中的女子紧张地看着面前的男子,却窥探不出他面具后的表情,只看到他一双眼睛仿佛未泛起任何波澜。
      她记得昨晚他曾告诉她,今日是兰陵王的死期,那样淡淡的语气,让她忍不住怀疑这是一句玩笑。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终于,还是来了。
      兰陵王平静地坐着,仿佛一切与他毫不相干,然而,微微握紧的拳头还是出卖了他的内心。他戎马半生,在战场上挥斥方遒,斩将杀敌,终究还是抵不过小人的一句谗言么?
      “王爷——”女子轻声喊了一句,想提醒他已经到了生死关头,他怎可如此风淡云轻?
      “薇儿,”高长恭淡淡地喊,眼睛平视前方,虽然丝毫没有看向郑可薇,这样的语气,还是让她感到一丝温柔。是错觉么,还是因为即将共赴黄泉,他居然如此温柔的喊了自己的名字,“跟本王出去接旨。”
      紧跟男子的步伐,低头走了出去——他的步伐是那样从容不迫,坚定有力,脚步声落在她的心上,莫名让她觉得心安。
      “臣——接旨。”男子单膝跪地,头却扬的很高,让宣旨的公公都不禁愣了一下,被他的气质所吸引,一时竟忘记了还有旨意在手。
      “等什么呢?还不宣旨?”穆提婆狠狠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那公公立刻拿起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兰陵王高肃居心叵测,犯上作乱,建兰陵阁图谋不轨,念其乃朕兄,今特赐毒酒一杯,留其全尸,钦赐——”
      郑可薇蓦地抬起头,看到高长恭眼里流露出一丝讽刺的笑意,高声说道:“臣——接旨。”
      终究还是逃不过——
      他记得那个黄衣女子曾告诉他,高纬优柔寡断却心狠毒辣,终有一天你会死在他手上,今齐民不聊生,你既有雄才大略,何不取而代之?然而,顾忌着那一丝薄弱的皇室血缘,想起父亲惨死于皇位争斗,他还是没能忍心。即便高纬曾经让他与心爱之人心如刀绞,曾让他恩师死不瞑目。
      如今,终究是轮到自己了么?
      他终于忍不住喃喃道:“我衷心侍上,不想换来的竟是一杯毒酒……”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郑可薇慌乱地说道,与其说是在说服兰陵王,不如说是在说服自己,“对、对,一定是,王爷是皇上的堂兄,他怎能如此狠心?你去求见皇上,说不定会有一丝转机……”
      “咳咳,”穆提婆清了清嗓子打断了她的话,“王爷,请吧——”
      看着侍从端来的毒酒,郑可薇只感到猛地一阵心悸,仿佛天就要塌了下来一般。却见高长恭轻轻端起酒杯,向屋内走去。
      “王爷——”她焦急地跟了上去,听到身后才传来穆提婆得逞的声音——
      “王爷,你可要快点儿,我等着复旨呢!”
      她匆匆跑进屋内,却未看到高长恭的身影,转入内堂,才看到他坐在软榻之上,眼睛已不似先前明亮,直直盯着手中那金色的酒杯。
      自古以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真的是无力回天了么?
      那么,就让她陪他一起吧,只望来生遇到他时,他心中能只有她一人。在心中暗暗下了决心,女子暗暗握紧了袖中的短剑——那是他唯一赠与她的礼物,为的是能让她在危险时自保,而如今,她竟要用这把保命的剑结束自己的性命么?
      她终究有些不忍,但是有他相陪,她死又何惧?她的脸上忽然就泛起一丝笑意,就如她第一次见到他时那般如风浅笑,妩媚动人,却多了一丝坚定。
      那么,可否让她在死前完成她的心愿呢?
      “王爷,可否……让臣妾看一看你的面容?”她终于鼓起勇气开口,眼睛深情地望着他,心中惴惴不安,手指握得膝盖都泛出了白色。
      看男子的眼睛中似乎闪过一丝不忍,却没有任何动作,她忍不住失望。
      原来是这样么,她苦笑,想不到她嫁他四年,当了四年兰陵王妃,居然到死都未能见到他的容颜。她忍不住责怪面前的男子为何如此狠心。
      男子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举起酒杯—— 一饮而尽!
      ——那一刻,她仿佛感觉自己的心也停止了跳动。
      就这样,看着男子缓缓躺在了地上,她终于流下了两行热泪,忍不住伸手抚上男子的面具,想要拿去,却不忍破坏他最后也未曾打破的誓言。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从不是他心中的挚爱。
      四年前,她是邺城第一美人,是长春苑中的头号招牌,因为仰慕兰陵王,便用琵琶弹得一首《兰陵王入阵曲》相赠。曲出,迅速在邺城传开,甚至皇宫专门来人请她去宫内表演。
      ——那一刻,她欣喜不已。或许,她终于有机会一睹他的英姿。
      宫廷宴会上,当她与众歌姬演出这首曲子,随歌而舞时,她清楚的看到了兰陵王的身影——虽然带着面具,却依旧掩盖不了他的风姿,他长发微束,就那样安静地坐着,丝毫不在意眼前发生的一切。
      虽然知道他丝毫不注意自己,她还是冲他投去最美的一笑,弹出最美的曲子。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命运似乎非要将二人拉在一起……
      “堂兄,朕就将这二十个女子赏给你,如何?”歌舞毕,来不及退场,她便听到高高在上的皇上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她忍不住砰砰心跳,心中竟有些期待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二十……个?”她听到了他惊讶的声音,语气中含有一丝拒绝的意味。周围的姐妹们都小声议论纷纷,哪个男子不是希望姬妾越多越好,为何偏偏兰陵王如此不懂风月。
      她浅笑,她明白,他绝对不是那些肤浅的皇室子弟。
      “嫌多?那不妨让朕的皇后替你选一个妃子,如何?”她看到皇上当众将皇后揽在了怀中,有些瞠目结舌。齐与周的战役中,全凭大将斛律光用兵如神,才屡挫周军军威,保齐安然。斛律光的女儿斛律婉仪,果然很受宠,她暗暗想。
      “臣——不需要妃子。”
      她听他用有些发颤声音如此说道,语气中多了一丝落寞。她不禁扬眉,是自己听错了么?
      “这世上哪有不需要妻子的人啊?你是嫌朕的皇后眼光不够好吗?”皇上似乎有些生气,直盯盯地看着高长恭。
      为何他宁可得罪皇上,也不肯收下一个歌姬?她不由得暗暗好奇。
      只是,当时她还不知道,皇上一直便是如此以折磨兰陵王和斛律婉仪为乐。
      “臣不敢!”他单膝跪地,语气中充满了无奈。任是他再不想,终是皇命难为。
      “这《兰陵王入阵曲》是谁所写?”她听到皇后仪态大方站起来用极好听的声音问道,有丝慌乱地,她上前一步。
      皇后依次走过众歌姬,在她面前停了下来,眼神忽然暗了一下,随即又恢复正常,指了指她:“那就这位女子吧!”
      她在众歌姬的一片羡慕的眼光中谢恩,却似乎看到皇上玩味的笑容,看到了皇后眼中的苦涩。看着兰陵王孤傲的身影,她心中一阵心疼——
      就让自己陪在他身边吧,她定会让他快乐,她暗暗发下誓言。
      然而,今天看来,这个誓言却是如此不堪一击,四年来,他不曾迈入她房门一步,她甚至于连他的面貌都未曾见到过,更别提让他快乐。
      现在她有多难过,当时她就有多开心。她要嫁的,便是在邙山之战中以一敌百的兰陵王啊!
      一个月后,她终于如愿嫁入兰陵王府,成为他唯一的王妃。坐在房内,身着喜服,头盖喜帕,一切宛若梦境,却又如此真实。
      成了他的妃子,该见得到他的脸了吧!她期盼着,不断练习着被他掀开喜帕时的表情。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心里越来越紧张。忽然间,她听到门外有人大喊:“有刺客!”
      她蓦地拿下了盖头,却见一旁的喜娘马上将盖头重新盖在了她的头上,口中还絮絮叨叨:“哎呦,王妃,快盖回去,哪有新娘子自己揭盖头的,不吉利啊!”
      她一向不拘小节,倒不在意这些说法,而今看来,真是自己那个行为害了自己一生么?
      盖头刚刚重新盖好,却又听见门外乒乒乓乓的声音,一个声音高喊:“王爷!”
      她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来不及想太多,已再次揭了盖头冲了出去——
      皎月下,一个黄衣女子与身着喜服的兰陵王对立而战,她蒙着面纱,姣美的面容在微风中若隐若现,一头长发如柳丝飞扬,如银般的月光洒在那女子的身上,更是衬出了她美得不可方物。
      “你今日娶亲,我自然得送一份大礼。只是不知兰陵王这几年的功夫有没有长进,可受得起我这喜礼?”她听到那女子开口,声音清丽,怎奈语气中却充满了醋意。
      突然间,她恍然大悟——
      她早该知道,兰陵王迟迟没有纳妃,甚至皇上赐与歌姬都不接受,心中定是有红颜知己的,她怎能奢求他的眷顾。
      眼前的这个黄衣女子便是他的心上人么?亦或,是自己想多了……
      “好!”兰陵王大喊一声,随即向那个女子攻去。
      怎么,难道自己猜错了?看着两人已经打了起来,郑可薇心中疑虑万千,但是立刻又替自己的丈夫担心了起来。完全不懂武功的她,只能傻傻看着二人越来越快的身形,却丝毫不知孰弱孰强?
      “高公子,王爷和那个女子哪个厉害?”她只好向兰陵王的手下高义求助,这个年轻有为的男子,是兰陵王战场上的得力助手。
      高义一惊,突如其来的黄衣女子引起府中一片混乱,他竟然都没有发现不知何时王妃已经来到了院内。
      ——这,该如何说呢?王爷和那女子似乎是在打斗,但他看得出两人招式之中竟有几分相像,而且两人出手处处留情,生怕一个不小心伤了对方,就这样看来,王爷与这个女子似乎不仅相识,而且怕是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要照实说么?王妃可是今日刚刚嫁进府啊!
      看了看眼前焦虑的女子,高义还是隐瞒了真相:“放心吧,王妃,王爷不会有事的。这里危险,王妃还是回屋等待比较安全。”
      “不——”他听到女子断然拒绝,“我要亲眼看着我夫君安然无恙。”
      高义叹了口气,又向两人看去,只见二人已停止了拳脚上的打斗,双手互对,开始了内功的比试。
      郑可薇看面前二人忽然就停了下来,双掌同时推向对方,持续了许久都未曾停止,不由得好奇:“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回王妃,王爷和这位姑娘在比试内功。”高义尊敬的回答,转头看去,却看到那黄衣女子的身后几米处,一个小兵拉了长弓,立刻便要发箭!
      不好!
      高义心中暗呼,看这情况,王爷跟这女子说不定往日有着怎样的情愫,若是伤了她,只怕会让王爷伤心。然而,一切,已经来不及阻止。
      混账!没人下令,竟敢私自放箭!高义心中着急了起来,忍不住暗骂那个士兵该死。
      一支箭直直地向那女子的后背射去,立刻便要取她性命!
      郑可薇忍不住张大了嘴,纵使是刺客,这样对一个女子,也太过残忍。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让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紧紧盯着那一支箭——
      他们的王爷,一下子收住了内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护在了那女子身前。
      院内一下子静的出奇,人们都仔细盯着那支箭飞速向前飞去——
      立刻便要射穿兰陵王的心脏!
      高义已经急得变了脸色,立刻也提气飞了过去,希望可以在弓箭射入兰陵王身体前挡住它。
      但是他明白,时间已来不及。
      就在那支箭就要刺中兰陵王时,众人再次惊呼——
      那黄衣女子突然间一掌将兰陵王推开,硬是生生受了这一箭!
      高长恭立刻扶住了黄衣女子,大声喊道:“快!传大夫!”一边喊一边抱着女子就向自己的房间快步走去,甚至都没有看郑可薇一眼。
      或者,他根本就没有发现他的王妃在院内。
      果然,他跟这个女子有万千纠结呢!郑可薇苦笑,自己,是个不该来的人。
      “王妃,夜冷了,不如先回屋歇息吧!”看着一脸苦涩的郑可薇,高义忍不住出口劝慰。
      “好。”她淡淡地答道,木然走进了自己的房内。
      新婚之夜,洞房花烛,奈何只有她一人,独守空房。
      思绪万千,她拿起琵琶,轻声弹唱起来: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扎弄机杼。
      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如此良辰,是谁将曲子唱的如此幽怨?
      如此美景,是谁如此将佳人深情辜负?
      从那一刻起,兰陵王府中便多了一个黄衣女子。没有任何身份,却是人人敬畏。邺城中人人到处相传——
      兰陵王在新婚之夜未踏入邺城第一美女郑可薇的房间,而是与一个女刺客纠缠不清。
      想不到,她竟如此成为了人们的笑谈。
      不过,兰陵王对她还是很好,府中上下无人敢对她不敬,她还掌握着府中大小事务的权力,名义上是兰陵王的唯一妃子。
      有时,他也会淡淡的关心自己,听她吟唱小曲,与她同桌而食,在她睡着时为她添一件衣物……或许这一切对她来说,已经足够,她还能奢求什么呢?
      然而,大多数时间,她还是一个人打发无聊的时间,唱曲儿,作词,寂寞时便喝酒,有如杜康,一醉解千愁。只是为何,却越醉越醒,越醒却越想醉?
      一次,她命人拿了十坛酒,正准备喝个痛快时,却看到那个黄衣女子走了进来。
      ——那一刻,她第一次觉得自己这“邺城第一美人”的称号是笑谈。
      卸下面纱的女子,宛若仙女。先不说她的面庞如何精致,眼眸如何闪动,单单是这清冷孤傲的气质,便已胜她千百倍。
      “冯姑娘怎么有兴致来我这儿,不用陪王爷么?”只知道她姓冯,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本想夸赞她的美貌,却不知为何一出口竟有了一丝讽刺。果然,自己也只是一个浅薄的怨妇么?
      片刻,那黄衣女子坐在了她身边,淡淡叹了一口气,语气中充满了苦涩:“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她忽然抬起头,看着眼前的黄衣女子拿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你不知道吧!他爱的不是我呢……”她听到女子叹气,“其实,我们是同命相怜……”
      那天,一向冷漠的女子对她说了许多,她终于明白,兰陵王为何会一直戴着狰狞的面具……
      “你知道么?他的面具,是为斛律婉仪而戴——
      “不敢相信吧!只因斛律婉仪儿时曾说过一句玩话‘长恭哥哥,你太美了,这么漂亮的面容,别的女孩子见了我会嫉妒呢!’,他便真的戴起了面具,不再让何人女子看到他的面容——
      “我……真的很嫉妒斛律婉仪,你可知道,他守了她十年?
      “即便是我貌若天仙,他居然都不为所动,呵,你说,如此长情的男子,你可舍得离开?
      “我真恨,恨不能比斛律婉仪早认识他——
      “你可知道我不甘?我不甘啊……”
      那一刻,她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兰陵王时皇上将斛律婉仪揽在怀中的情景,她也终于明白,为何皇上会让斛律婉仪替他挑选皇妃。
      ——原来,自始至终,她不过是个局外人而已。
      黄衣女子一杯接一杯地将酒灌进肚中,脸上浮起阵阵红晕,更显妩媚。
      那一晚,郑可薇一杯酒都没有喝,只是看着眼前的女子醉倒在桌上,口中还喃喃念道:“我不甘,不甘啊……”
      那一刻,她终于知道,这个平时看着如寒冰般冷漠的女子,心中却有着那样强烈如火的感情;她也终于明白,那个一向风轻云淡的男子,心中守着怎样一段可歌可泣的感情。
      她浅笑。她没有女子的勇气,没有男子坚守的信念。她,是输给了二人吧……
      第二天清晨,她突然感觉两人的关系近了许多,或许是她们爱上了同一个男子,亦或许,是昨晚黄衣女子对她推心置腹的倾诉。
      “我叫冯小怜。”那黄衣女子淡淡的说道,语气却不似往日冰冷。
      “我叫郑可薇。”虽然猜到冯小怜知道自己的名字,出于礼貌,她还是如此说道。
      忽然间,郑可薇突然看到冯小怜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笑容,语气轻的仿佛一丝柳絮,她就那样淡淡的、带有一丝不舍的语气——
      “替我守着他,可好?或许有一天斛律婉仪不在了,我也不在了,起码,你还能陪在他身边——”
      只当是她昨夜的酒还没醒,郑可薇想也不想,点头说好。
      只是她没有想到,那是这个女子对自己下半生的预言。仅仅两天之后,她便甘愿入宫,舍下心爱之人——却是为了心爱之人的爱人。这个女子的爱,究竟有多么刻骨铭心?
      终于,冯小怜入宫之后,她看到那个青衣男子时常仰望天空中的明月,在冯小怜曾经住过的屋外来回踱步,却始终不肯进去——
      那一刻,她忍不住为冯小怜流泪——她做到了,她成功的走入了这个男子的心中,却又残忍地离他而去。
      那一刻,她泪珠挂在脸上,忽然又笑了起来——原来,他亦并非无情之人,只是用情太深,无法自拔,却忘记了怜惜眼前人。
      那一刻,她耳边忽然想起女子淡淡的声音——
      “替我守着他,可好?或许有一天斛律婉仪不在了,我也不在了,起码,你还能陪在他身边——”
      她猛然抬头,那个聪慧的女子,当时就已经想到这一步了么?
      她终究还是叹了一口气,望着男子踱步的身影,在心中暗下决心:这一次,就让我守着你,直到山无棱,天地合。
      那一夜,他在冯小怜屋外站了一夜。
      那一夜,她在不远处的树下等了一夜。
      命运便是如此弄人,明明近在咫尺的二人,却犹如远在天涯……
      她以为,她总有打动他的一天,总会有一天走入他心中,没想到,直到死,他还是不愿让自己看到他的面容。

      她轻抚着男子的面具,迟疑许久,终究还是没有拿下。
      “既然你不愿,我就不强迫你了,但愿到黄泉时,你能让我看到你的面容——”她说着,凄然一笑,拿起短剑刺向自己的胸口——
      却没有如期而至的疼痛,只感觉被一个温暖的手抓住,她睁开眼,看到一个完美的男子站在他面前抓住她的手,食指放在嘴边,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你是——?”她怀疑,却不敢相信,生怕这强烈的希望破灭之后,会是更大的失望。
      仿佛天籁之音,她听到男子轻声开口:“你不是想看我的脸么?”
      咣!
      ——如此熟悉的声音,难怪刚才那个人不说话,原来,戴面具的人不是他!
      她记得,冯小怜那晚曾告诉过她,高长恭曾对斛律婉仪说过,若是有一天他彻底忘记了斛律婉仪,他会卸下面具。
      她指着躺在地下的人:“那他?”
      “是高义。”
      她终于忍不住哭倒在男子怀中——她等了四年,今日,她终于看到了她夫君的面庞——
      那样清晰、那样真切、那样完美无瑕的一张脸,便如此展现在了她的眼前,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值得高兴?
      “王妃,我们可要复旨了。”
      听到穆提婆的声音,她才反应过来,纵是有千言万语,此刻也只能咽在肚中。她对他点了点头,示意他自己会做好一切。
      高长恭冲她微笑,转身藏了起来。
      她终于看到了!
      ——他完整的笑容。
      原来只看得到他眼里的笑意,今天却看到了他上扬的眉毛,嘴角弯弯的笑意。原来,他的笑是这样的……
      “王妃,我们来验明正身,来啊,将王爷的尸体抬进宫去。”看着郑可薇面带泪痕,穆提婆满意的笑了,“王妃,兰陵王已死,何不从了我,保你后半生无忧?”
      “王爷才刚死,穆大人便说这样的话,不怕遭雷劈么?”
      “哼!不识抬举。”穆提婆留下一句话,抬脚而出。
      等到院外的人全部都离去,郑可薇才遣散了众人,小心地关上了房门。
      “薇儿……”她听到男子淡淡的声音,“为何昨日不离开?”
      昨日,他已告知她兰陵王府危险,想送她离开,却被她断然拒绝。
      郑可薇抬起头,看着眼前男子的面庞,坚定地、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想守着你。”
      许久,兰陵王终于忍不住抬头,眼里仿佛有一丝雾气。
      ——那个女子,也曾说过同样的话。可是,她如今在哪里?是他的错么,是他亲手将她送走……
      他重重叹了一口气:“如此,跟我回兰陵阁,可好?”
      兰陵阁?是他一手创办的兰陵阁么?
      一直以来,她从不曾过问他兰陵阁阁主的身份,也从未奢求他能带她进入兰陵阁。那个一直陪他进入兰陵阁的女子,是冯小怜。
      而如今,他终于要将她带入他的另一个世界了——那个与宫廷完全不一样的世界,那个她期盼了许久想跟随他脚步踏入的世界。
      “嗯。”女子重重地点头,主动牵起他的手,向外走去。
      这一次,她不会再放开。
      冬雷震震,夏雨雪,乃敢与君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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