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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压抑的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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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清婉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卧室的时候,她的丈夫已经入睡。
宽大的双人床被丈夫占了三分之二,杜清婉对此早已经习惯。
尽量悄无声息地平躺在床的一侧,但床垫仍然不可避免地微微凹陷。
身旁的人大概感受到震动,习惯性地贴伏过来,胳膊压在她的腹部,使得她整个人被环抱,动弹不得。
应该换独立弹簧的床垫。不过,更换床垫要几千块,要怎么和丈夫说?他大概率是不会同意。杜清婉把脑海中闪过的念头否定。
察觉到身边人做出无意识的举动后,又沉沉地睡去。她缓缓地舒出之前屏住的呼吸,小心翼翼地将压在腹部的胳膊挪开,放到身侧。
床上的地方所剩无几,无奈,她只得翻过身侧卧。
身后的丈夫已然陷入深睡。
耳边响起鼾声,鼻尖隐约能闻到房间里属于男性独有的汗味。
听觉和嗅觉的双重折磨下,杜清婉虽然满身疲惫,却清醒得很。
她想晃一晃丈夫,打断他的鼾声,又怕他半醒的时候再次将胳膊搭过来,只能作罢。
保持侧卧的姿势太久,又睡不着,杜清婉索性起身,走出卧室。
轻轻关上门,隔离了卧室里的空间。
她开了一罐冰啤酒,来到阳台,姿态随意地陷在摇椅里。
窗外一片漆黑,对面居民楼的家庭应该已全部入睡,黑幕低垂,没有一丝光亮。
此时此地,这是独属于她自己的时空。
杜清婉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有一段时间,她知道自己很不对劲,却又没有办法解决。
她厌恶丈夫的触碰。
最初出现恶心表现,她还以为自己怀孕了,惶恐地去医院检查,得知并没有宝宝的时候,她居然不是失落,而是隐隐地松了一口气。
后来做了全身的检查,并没有发现有什么问题。
也许是累了吧,她想。
杜清婉是一位全职家庭主妇,毕业五年、结婚四年半。
和丈夫经人介绍认识,相处半年后结婚。
并不是杜清婉不想去工作,而是她父母认为,女孩子婚后理应相夫教子。何况,她还长得一副狐媚样。这句,是她母亲的原话。
家庭主妇这项职业,并不轻松。
杜清婉是把家庭主妇作为职业来看的,而丈夫是她的老板。
但显然,她目前的工作状态出现了问题。
窗上映着的人,原本应该是娇媚多情的桃花眼,此刻却空洞无神。饱满的胸部和纤细的腰肢,都掩藏在灰格子的棉布睡衣下。
甚至因为发育时期的敏感自卑,她有些驼背。
毫无生气,像一只已经失去牵引的破败木偶。杜清婉这样评价窗中映出的自己,随后将罐中的啤酒一饮而尽。
放空得太久,等杜清婉回过神的时候,天空已经开始泛白。
看时间,她该去准备早饭了。
杜清婉每日五点四十分起床,二十分钟梳洗。六点开始准备早饭,每天的食谱不同,但要做到营养全面均衡。
7点准时将丈夫温柔叫醒,他需要二十分钟的时间上厕所、洗漱。
在这个时间段里,杜清婉会将餐具摆好,热的粥、豆浆或牛奶等饮品需要晾温,煮的蛋剥好皮,如果是煎蛋,还要备好小料。
丈夫七点半会准时出发,只有十分的早餐时间,所以就餐前的这些准备,需要杜清婉做好。
由于一夜没睡,今日的时间倒是比平时早些,早餐也从容些许。
今日周三,食谱:小笼包、豆浆,配茶叶蛋、小份炒青菜。
丈夫公司的食堂一言难尽,所以早餐比寻常人家要丰富些,他说这样才能挺过繁忙的一天。
准备好今日的早饭,时针指向7点,叫醒丈夫起床,等待对方洗漱完毕。
丈夫习惯在早餐时间听每日早报,所以餐桌上两个人几乎不进行交流。
送走上班的丈夫,杜清婉开始收拾餐桌、厨房。分类清洗衣物、晾晒,给全屋做清洁。
卫生间是整个清洁工作中,她最不喜欢的部分。
马桶上及周围地面的尿渍;洗手池台面、镜子上飞溅的水滴;随手扔到脏衣篓外面的袜子……
这些琐碎重复的家务,让她崩溃。
杜清婉简单地吃了午饭,按照平时的安排,她应该是去买菜,然后回家准备晚餐。
但,今天不一样。
她决定出门透透气。
出门前将晚餐需要的排骨放到冷藏层解冻,炖排骨可以使用高压锅。
这样,她难得地偷出一点属于自己的白日时间——两个小时,任她自由支配。
对于突然空出的时间,她居然有些茫然,除了发呆,一时想不到用来做什么。
在家附近的公交站,登上到达的第一辆公交的时候,她在心里默默决定:在二十分钟左右到达的地方,下车。
*
杜清婉身穿肥大的T恤,陌生的环境让她有些畏缩。
周围说说笑笑的人群,耸立极具压迫感的高楼,她感觉自己和这样的景象格格不入。
这里是繁华的市中心,她没有来过。没想到,随机选中的目的地居然是这里。
没有勇气踏入奢华的购物中心,杜清婉绕过商业街,无意间走到附近一家名为“语曼”的店铺,门面简单,仅有招牌二字。
她想与人接触,这样朴素的店铺更适合作为循序渐进的开始。
迈进去之后,她发现与想象的“店铺”完全不同。
这里环境清幽,没有任何物品展览。
视觉上就让人感到舒适的沙发,房间内作为装饰摆放的小绿植,都让人不由自主的放松。
“您好。”清冷的声音响起,杜清婉被吓得一激灵。
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与墙面几乎融为一体的隐形门后,走出一位个头高挑身穿白大褂的女士,从声音到面容,都透着孤傲冷艳的气息。
“您好。”从惊吓中回过神的杜清婉,小声回应后,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大概是看出她的局促不安,白衣女士声音不自觉地放柔,“您好,我叫路语曼,请跟我来。”
杜清婉此时已经反应过来,这并不是一家卖商品的店铺,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拒绝。
略微思索,还是跟上了对方的脚步。
进入隐形门后的房间,是与刚刚一致的舒适装修风格。
“请坐。”
杜清婉顺从地坐下,局促地抓紧衣角,中间几度想解释,却始终没能张开口。
“请允许我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路语曼,是一名心理咨询师。”
“我叫杜清婉,是一名家庭主妇。”不知道为什么,杜清婉本想解释自己是误入这里,却先进行了自我介绍。
也许对方的声音让人莫名地信服,使得她不由自主地跟随着对方的节奏。
“您有什么烦恼吗?”
对于这个问题,杜清婉终于找到了解释的机会。“我,我不是来咨询的,只是没来过这边,随便逛逛,就……”越解释越觉得自己蠢笨,声音也越来越小,头也不自觉地低了下去。
“随便逛逛就能来到我这间小屋,看来我们很有缘。”清冷的声音染上点点笑意。
杜清婉抬头瞧去,那冷艳女子眼角眉梢染着笑,如冰雪消融,寒梅初绽。
被对面人儿的笑颜晃花了眼,杜清婉没出息地红了脸。
看到杜清婉害羞得连耳珠都染上粉色,路语曼不禁笑意更深:真可爱。
被她一笑,刚刚尴尬的气氛消失一空。杜清婉瞬间觉得两个人亲近了许多,渐渐放下了心中的戒备。
“就当交个朋友,随便聊聊。”察觉她逐渐放松,路语曼貌似随意地说道。
“唔,你这样说,我确实有一个困扰。就是,那个,我最近对我老公有种生理上的恶心。去过医院检查,身体没有问题。”对第一次见面的人,谈隐秘的私事,初时杜清婉还有些心理障碍。
但压抑的情绪,一旦打开了缺口,后面的倾倒就变得顺理成章。
路语曼没有打断她,杜清婉继续缓慢地诉说:“最开始,只是不喜欢他的触碰。后来是心理上的厌恶,最近变成生理上的恶心。”
“看到他,我不自觉地就会想到,乱扔的袜子,马桶上的尿渍,粗硬的腿毛,恼人的呼噜声。”杜清婉提起这些时,眉头微蹙,露出嫌恶的表情。
感觉自己的行为属于在背后说丈夫的坏话,她未尽的话语止在口中。
“他也没有什么大的原则性问题,只是有些大男子主义,有些邋遢。但他绝对是传统意义上的好丈夫。所有情侣的节日、我们的纪念日,他都会送我礼物。工作很努力上进,周末也会分担家务。”
“就连我们结婚五年没有孩子,他也没有埋怨我。”提到孩子的问题,杜清婉有些低沉。
孩子的问题,又不是一个人的问题,为什么要埋怨你。路语曼没忍住在心中发表评价,但终究是没有出声打断对方的叙述。
只忠实地记录,用倾听的姿态鼓励对方继续。
“我希望自己不要这样,但是没办法阻止身体的反应。我该怎么办,路医生,我该怎么办?”说到最后,杜清婉忍不住掩面哭泣。
路语曼没有阻止她发泄心中压抑的情绪。
从她的叙述中,可以听出她对她丈夫的厌恶,更多的其实是对日复一日家庭主妇生活的厌恶。
繁琐重复的家务,与外界社会基本脱节的状态,不自信甚至自卑的心理。
一般来说,成年后出现的心理问题,多多少少是因为受到成长过程中,家庭教育的影响。
但这些,还需要继续测验评估,目前她能做的就是在杜清婉哭泣后,递上纸巾。
连个安慰的怀抱都不能给,因为那样的动作,对于目前的她来说,越界。
将压抑的情绪通过眼泪发泄后,杜清婉逐渐平静下来。“刚刚有些失态,不好意思。”
她原本娇媚的桃花眼,因为刚刚的哭泣,微微发红,又水润得发亮,更显楚楚可怜,好像只对外界惊慌失措的兔子。
路语曼察觉自己有一瞬间的失神,掩饰性地开口道:“对于你的状况,需要进行下一步的心理咨询。但是,我需要将你转移给我的老师,她是A大知名教授,有更丰富的经验。”
杜清婉听她要把自己转移给别人有些慌,鼓起勇气弱弱地问:“路医生,是因为,你讨厌我吗?”
真是被你的天真打败了。忍住再次涌至嘴角的笑意,她注视着对面的人,一字一顿地说道:“恰恰相反。”
恰恰相反,是因为,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