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邸乱红》在山泉

8、落花雨，归燕双飞

　　兰舟却终只独载伊人回还。

　　清依随了父亲回武康老家住下，自从会稽一行回来清依总爱一人在院里吹《乱红》，其实这首曲子虽然是她自小最早学会，最为熟练的，但自从清依懂事后就很少吹。连着几日沈约总能听到这熟悉的曲音，他顿了顿手中的笔管，思绪中满是已逝多年的妻子的眉眼，如今依儿真的长大了，越来越像当年的她了。猛然思绪被重重的一击，在亭中不期遇见依儿和萧子良的笑谈，依儿上船前不可掩饰的丝丝眷恋，还有现下这笛曲中已有别与过往的韵致……这如许多的可能莫不是真的已是现实？可清依毕竟是他最宠爱的女儿，而萧子良的身份能给她幸福吗？手中不觉一抖，一滴浓稠的墨迹在白帛上晕染而开，院中的笛音依旧悠悠扬扬。

　　回到京都的萧子良向皇爷爷回复了此行的所得，回到东宫后就开始忙着做事，他早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看完会稽郡递来的请求拨款扩建粮仓的本章天已完全黑透，身边的侍从上来询问“二皇孙，晚膳已快凉了，先用膳吧。”萧子良恍若未闻只是轻摆了摆衣袖示意他退下，他心下还在考虑着粮仓的事。“公事再忙，晚膳还是要紧的。”太子妃裴氏也就是萧子良的母亲听闻儿子回来就过来看看，见他忙的连饭也不顾吃，心下心疼。萧子良见是母亲来了，立马起身行礼“母妃安好。”

　　“子良，你出去这些日子可又瘦些了，如今回来要好好补一补，可别尽为公事费神。”裴氏对这个二儿子甚是疼爱，其间也是有缘故的，当年萧赜还在赣县的时候，裴氏和萧赜因为几句言语不和，两人闹得很僵，萧赜就派人送裴氏回都。裴夫人虽外表柔婉恭顺，但内里却有常人不及的坚韧。那时候萧子良的年纪还小，一日，萧赜在后院看见这个小儿子漫无目的的，很不开心，就将他叫来训问为什么不好好读书，萧子良却不惧不怕的坦然自己的心里话：“娘现在在哪儿？娘都不再，我读书又有什么用？”这一句话倒是把萧赜给问倒了，两人口角他本不对在先，如今看着孩子如此纯孝，心下歉然。于是又重新将裴夫人给请回来了。萧赜裴夫人本就爱怜这清秀而又体弱的小儿子，此后更是青眼有加，这事后来广传开来，坊间市里都佳话连连，萧道成也知晓了后还特别赏了孙子一把自己贴身的龙纹匕首，以期许他平安成长。

　　裴夫人絮絮的嘱咐儿子注意身体，萧子良在一旁含笑的静听母亲的每一句，他很享受这样的啰嗦，起码在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可以忘记宫里一切的可怕和冰冷，他只是母亲的孩子。“大哥，他还好吧，我回来也没见着他。”

　　裴夫人一听他提到大儿子，眉角不自觉的浮起满足的神色，嘴角的笑容怎么也掩不住“你大哥下个月就要迎娶正妃了，现下正忙着呢。”看着自己的儿子成家做母亲的人怎么能不快慰于心呢，“子良，你也不小了，也要考虑娶妻的事了。”裴夫人向他投来征询的目光。

　　萧子良被这个问题问的有些猝然，一时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嘴上只好推脱“母亲，皇爷爷交与我的差事还未办好，这些事先不考虑，大哥的事一定少不了您操心，你也忙不过来啊。”

　　“你这孩子还真是替我考虑周全，不过我还真是希望你们哥俩早些都有个稳妥的家。”

　　“儿子知道了，母亲天色不早了，您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那你也记得要用膳。”裴夫人有招来侍从仔仔细细的吩咐，萧子良一直嘴角含笑的扶着母亲，只把她送出院子，还是被裴夫人给“哄”回来要他赶紧用膳。

　　萧子良回来时，案前本章早已摆在一边，满满的排放着泛着热气的食物，他笑着摇了摇头，儿子在娘的眼里永远都是长不大的孩子。他举著欲夹菜，就有宫女提着一只食盒进来向他行礼“二皇孙，这是太子妃吩咐拿来给您的，太子妃还说让你品尝后替她解了这绣帛上的谜题。”

　　食盒甚是古雅而精巧是红漆木雕样的，有三层小屉，侍女将第一层小屉抽开，碧绿的青瓷碗，状如竹叶，薄而翠亮的釉色似春色新绿，碗底薄薄的汤汁浮着一层新鲜的落花，花瓣上面盛着一粒乳白的丸子，萧子良细细的看了会儿，举箸将乳白的丸子从中间分开，一刹间无数的透明珠子从花瓣的间隙落入微带乳白的汤汁中，花瓣微开微和汤汁间若隐若现的颗颗晶莹，清晰而朦胧。似那暮春淅淅落雨滚落翩翩落红。
　　萧子良会意，他也并不急着品尝其味，示意侍女开第二个小屉，第二层抽开是一只白釉瓷，底部有一层透明的汁液，中间漂着两瓣白色木槿花瓣，花瓣向下像是附着什么东西，萧子良小心将它们一一揭开，一瞬之间他心下一刹的滞住：两瓣洁白的木槿花拖着一对用细嫩蟹脚肉勾勒出的双燕，它们随着花瓣漂动就似在展翅并飞。他恍然想到了那一日亭前的一切，朦胧恍惚“庭前花开落，微雨燕双飞，真是尘世难得的美景。人生若如燕子一般该是何等的惬意。”那一抹清丽绝妙，那一幕凝眸深思，于他而言都那么真真切切而又迷迷朦朦。他总觉得隔着一层如冰鲛的空山雾雨去触碰，现下这猛然的一刹清明到真正心不可抑，萧子良岌岌自己抽开第三个小屉，其中之物已尽数了然：精致的木质小碟中盛着酸甜苦辣四样小菜，边上摆着的一只竹碗里面是最平淡无奇但却最暖意温馨的白米细粥。萧子良取下屉中镂空竹盒中放着的绣帛，写下“庭前花开落，微雨燕双飞，人事千百味，淡入满口馨。”

　　“你可知这菜是什么人做的？”萧子良搁下笔后，转身便问送食盒来的侍女，他的眼神有难得的灼灼光亮，似乎那么期待，期待着天下真的会有那样多的缘分和巧合。

　　“这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小侍女不及回避他的视线倒是被他的眼神给唬的立马低下头去“不过听鸢儿姐姐说像是侧妃袁娘娘的侄女袁婉小姐今天午后进宫来看姑母的时候进给太子妃的，太子妃见这食物做的精巧又听袁小姐说其间还蕴有雅谜因而让人给二皇孙您留着。”

　　眼中的神色瞬息不再，又回复到当初的平淡，萧子良拂着墨迹已干的帛带自嘲的一笑，原来自己刚才也是一场酸甜苦辣，波澜起伏，最后还是一片平淡无波，也许也可以这样解释吧。“你下去吧，回禀母妃这菜色新奇，色味俱佳。嗯，这帛带也呈给母妃就说我已猜中此谜。”

　　夜已深沉，寂静的宫中，悠悠传出箫身，伴着点点月影，声声更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