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流石不转》末烬

3、恃宠

　　江回笑了一笑，顺从地掀开纱帷走了进去。入目即是一领明晃晃的衮龙长袍，与那十二旒的冠冕一同委顿于地，上头的五爪金龙栩栩如生。

　　当中的美人榻上，有人屈膝而坐，披头散发，一条腿搭着床沿，暗绣了团龙密纹的明黄色寝衣敞开些许，微微露出他矫健的胸膛和一块半月玉珏，也彰显着他天潢尊贵的身份。

　　北煜明昭帝，裴衡。

　　“外面下雪了？”

　　裴衡握住他的手，毫不费力地将他圈到自个儿怀里，一手顺带着附上湿漉漉的头发，漫不经心地问道。

　　江回乖巧地靠在天子胸前，温顺回答：“我从婴鸾阁出来就开始下了，但没见几个雪珠儿，过一会儿就该停了。”

　　“出去一趟怎么也不穿斗篷，还不带把伞，你是故意受寒让朕心疼？”裴衡轩一轩长眉，凤眸如漆，锐利迫人，“婴鸾阁的奴才都是怎么做事的，就让你一个人踩着雪回来？”

　　江回咯咯直笑：“他们做事做的好着呢，估计这会子都把探花郎梳洗好了，就等着皇呃唔……”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还没等他说完，裴衡放在他脑后的那只手突然发力，捏住他的下颌狠狠地吻了上去。

　　裴衡擅长这样突如其来的进攻，趁着江回那一瞬间的呆愣迅速欺上，掠夺走他的呼吸。江回失去了先机，但长久以来的本能促使他立刻反手捉住裴衡的衣襟，临时组织起以柔克刚的反击。唇舌彼此纠缠，缱绻悱恻。

　　直到鸣金收兵时，两个人的气息都已经都无法假装稳定。

　　裴衡意犹未尽地舔了舔下唇，用修长的手指肆无忌惮地去摩挲江回微微红肿起来的嘴唇，意味深长道：“果然，想降住你这张利嘴，就必须要用非常手段。”

　　“陛下耍赖的本事的确也日益精进了。”江回躲开他作怪的手指，后退几寸，抬首与他对视道：“不过我可不会认输呦。”

　　“你若认输，便也不是你了。”裴衡再次欺近，薄唇翕动：“不过十二郎，你确乎比往日大方了不少，朕还记得前几日宣柳予安进宫的时候，你还发了好大的脾气，现在竟愿意去帮徐友良劝人？”

　　江回眯了眯眼，笑意如初：“我一向是个深明大义的人啊。何况这件事，我可是一心为了陛下呢，不然凭徐总管说破大天去，我也不理。”

　　“一心为朕？”裴衡觉得这大概是自己最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了，所以笑得分外灿烂，“你肯大冷天地去折腾一趟，定是憋着什么算计，朕可不上你的当。快说，不然别怪朕采取非常手段了。”

　　江回仰着头巴巴儿地瞧着他，眼睛里霎时氤氲起一层薄薄的水雾，很是楚楚可怜：“陛下怎么能这样说我呢？……还不是您费尽手段都不能让柳公子承欢膝下，在宗亲跟前失了面子，我看了自是心疼得紧，没法子，只好忍着酸醋，为陛下出些力了。”

　　“是么？”裴衡笑着反问，随手不轻不重地在他腰间软肉掐了一把。

　　“哎呦！”

　　腰窝是江回的敏感点，裴衡力度又不小，直掐得他半边身子都软了。不过他也不肯服输，突然照着裴衡压了过去，裴衡一时不察，重心不稳，二人就交叠着倒在了美人榻上。

　　不给对方反应的余地，江回干脆利落地在皇帝陛下的喉结上轻轻咬了一口。

　　“陛下又耍赖，堂堂九五之尊，好没羞的。”

　　裴衡倒吸了一口气，却也不受控制地被勾起一股无名的火焰，眸色渐渐变得深沉：“十二郎，你若不想引火烧身，就给朕安分一点。”

　　江回毫无惧色，无所顾忌地用灵巧的舌尖舔过皇帝陛下优越的颈线，所过之处有如电流经转，带起一阵蚀骨的战栗。

　　他若有似无地笑道：“外面太冷了，我这骨头里都是凉的，引了火才好暖一暖。”

　　裴衡呼吸一滞，眼中的火焰烧的更加炽烈，心内暗暗喟叹：这个妖精。

　　江回身形高挑，喜着红衣，一年四季，他的衣袍永远这样艳红如血，比蛮夷进贡的上等红宝石还要灼烈耀眼。尤其情动兴起之时，目泛桃花，眉如黛画，对于男子而言过分艳丽的面容生在他身上，越发有一种引人蹂躏的残酷美感。

　　如果这种时候裴衡还能充当柳下惠，那他就不算男人了。

　　这种事在他们二人之间是轻车熟路，不需言语交流，木制的床榻渐渐发出独特频率的吱呀声。情到浓时，淋漓酣畅，行来春色三分雨，眠去巫山一片云。

　　云收雨霁，江回身乏意倦，却早失了困意，靠在裴衡怀里疲惫地轻轻喘息。

　　裴衡有一下没一下地在他腰间画圈儿，蓦然道：“柳予安真的肯听你的劝？”

　　“我说的都是至理名言，探花郎都甘拜下风，自然肯听从了。”

　　“哦？那你是怎么劝动了他？”

　　“这可不能告诉陛下。”

　　“为何？”

　　“我就这么点儿本事，要保密到棺材里。”江回慢悠悠回答，“陛下若知道了，以后就用不着我了。我可不就成了明日黄花，凄凄惨惨戚戚。”

　　裴衡一时无语。好在他只是随口一提，也无心追根问底。沉默半晌，他又状似无意道：“他……容王今日下午刚到京城，也赴宴了。”

　　“……知道。”江回心头微沉，但神色依旧平淡，精致的侧脸古井无波，须臾又含笑补充道：“容王殿下六年不进京，不上贡，不朝拜。陡然一来，就带了三千精兵护卫，宫里早就传遍了。陛下莫不是以为我身在后廷，便连这点儿耳目都没了？”

　　“他这些年偏安延州，兴修水利，加固城墙，重农兴商，安抚生民，功劳是一件接着一件，日子过得可是潇洒呢。听说延州子民如今不知天子，只知容王，当真是……”

　　“当真是一代贤王。”江回飞快地截断裴衡的话，望着裴衡微寒的眉眼：“陛下也是这样想，不是么？”

　　裴衡目光冷冽：“你倒是肯抬举他。朕记得当年……”

　　“陛下。”江回淡淡开口，“此去经年，旧事勿提，这是您曾对我说的话，可不要自个儿忘了才好。”

　　“……是朕失言了。”

　　裴衡抬手抚顺他汗湿的发，忽而又问：“朕让你一同去赴宴，你为何不肯？”

　　江回轻轻摇首，道：“搅了皇上的宫宴，不妥。”

　　“你不肯去，朕只能换柳予安去了，可这宫宴也搅和得差不多了，你没看见老八的脸色……”裴衡失笑。

　　“若我去了，是要血溅当场的，上元佳节，总归不吉利。”

　　“那正好，你若是能杀了他，朕就许你……”

　　“陛下。”江回轻笑着掩住他的口，眼眸清亮有如澄水：“给不了的东西，可不要轻易许诺才好。”

　　裴衡拉下他的手，音色略略低沉，似是不悦：“你怎么就知道朕给不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有什么是给不了你的？”

　　江回但笑不语。

　　寂寂良久，还是江回首先放弃了了无意义的对视。见裴衡沉着脸，他便从容地换了个话题：“说来我有一件事，要求陛下的恩典。”

　　“……说来听听？”裴衡叹了口气，在他莹润的鼻尖上刮了一下，仿佛方才的尴尬与沉默不曾存在过。

　　“我想出宫一趟。”江回道，“去高阳侯府。”

　　裴衡奇道：“出宫也罢了，你去高阳侯府做什么？”

　　江回轻笑：“听闻世子夫人又生了位小公子，我自然是去庆贺的。陛下也是知道的，我所有的东西都是陛下所赐，除此之外没什么能拿的出手的物件儿。还烦劳陛下给我个旨意，许我拿些御赐之物来送礼，否则两手空空的，怕是连侯府大门都进不去呢！”

　　“你跟高阳侯府又没什么交情，去庆贺什么？”裴衡蹙眉思索道：“……高阳侯？朕记得高阳侯世子娶的好像是……”

　　“就是我那位‘好’二嫂。”江回微微颔首，“当年陛下念在秦阁老就这么一个女儿，特旨许我两家和离后，我便称不得二嫂了。但宛州秦氏与我家从先辈起便互通婚姻，秦家姐姐前脚和离，后脚就重扫娥眉选聘高门，又连生贵子……我怎能不去道喜？”

　　“……只是道喜？”裴衡敏锐地察觉到他的言外之意，不由得凝视着他：“依你的脾气，莫不是去搅乱的吧？”

　　“哎呀呀，陛下真是明察秋毫。”江回无畏地笑着说。

　　裴衡拧紧了眉，摇首道：“不妥。高阳侯府虽然一向低调处事，子孙也不入仕，但祖辈的荫封根基摆在那里，你无官无职的，能兴什么风做什么浪？快别折腾了。”

　　江回闻言，便极尽柔情地圈住当朝帝王的脖颈：“我是一介白衣没错，可我不是有这世上最尊贵权势之人，来做我的靠山么？”

　　“你想狐假虎威？”温热的气息在裴衡的心弦上疯狂撩拨，轻而易举地挑起情、欲的荒草，他突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仿佛只需要一个火星就能把他点燃。

　　“陛下不肯么？”江回轻佻地问。

　　裴衡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而危险，灼热的目光毫无保留地包裹着那妖冶魅惑的美人。

　　“如你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