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基建指南》一叶霜寒

9、第九章

　　昨日临近亥时才回去，今日盛玉便起得晚了些。

　　将军府人口简单，大将军谢卫国只得叶怀兰一妻，而两人又仅得谢景珩一子。
　　当下谢卫国在边关军营中处理军事，谢景珩外出借粮未归，府中仅叶怀兰和盛玉两个主子在。近日叶怀兰忙于城中饥荒之事，两人也很少能碰见。

　　收拾完毕，枝儿推开院门，乍一下被门口站着的人吓了一跳。

　　她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谢管家，你在此处可有何事？”

　　谢管家紧紧皱着眉，不答反问：“少夫人可在？”

　　抬眼看见盛玉出来，他连忙迎了上去：“少夫人，老奴有一事还需少夫人帮忙。”

　　“夫人近日因城中饥荒一事愁得胃口甚是不好，昨日更是滴米未进，今日的粥也仅吃了寥寥数口。”
　　“边关此地本就吃食匮乏，厨房便是想变着花样给夫人做点好吃的也苦于难为无米之炊。”
　　“当下府中也就少夫人说的话夫人能多听几句了，老奴此来便是希望少夫人可以多劝劝夫人，能让夫人多吃两口也是好的。”

　　“哎！”
　　谢管家重重叹出一口气，若不是实在没有法子，他也不会来求助盛玉。

　　叶怀兰没有胃口，原因不外有二：一是饥荒未解决，心中积郁，胃口自然不好；二则是因为白粥味淡，吃久了实在难以下咽。

　　想到昨日带回来的土豆，盛玉有了对策。
　　她收回抬起的脚步，对谢管家道：“昨日我们找到一种颇为新奇的吃食，谢管家可在此处稍等片刻，待我去厨房做好，再给夫人送过去。”

　　颇为新奇的吃食？
　　谢管家心中奇怪，便也抬脚跟了上去。

　　进了厨房，便见盛玉从竹筐里拿出两个灰扑扑的不明物体来，其上粘有泥土，表面看起来坑坑洼洼的。
　　拿清水洗净，方才能看出此物本来的颜色，谢管家说不出来，只觉得既不像褐色也不似黄色。

　　没有削皮器，盛玉垂眸将土豆拿在手上，用刀细细将皮削了去。
　　削好的土豆切成细丝状，置于清水中泡去淀粉。

　　大夏没有辣椒，时人用花椒和茱萸调出辛辣味。
　　锅中放油，大火烧开，猪板油立刻融化了开来，散发出阵阵油香。
　　油热放入花椒，煸炒出香味。
　　辛辣味瞬间弥漫在了整间厨房，不断刺激得人鼻头发痒。谢管家几欲打喷嚏，都生生忍了下来，他想知道盛玉到底要做什么。

　　将炸好的花椒捞出后，锅内放入葱姜等佐味料，待刺激出其中的香味，便可将泡好的土豆丝放入。
　　煸炒一会儿，倒入食醋。

　　值得一提的是，大夏的“醋”不叫醋，乃是酱的一种，带有酸味，称作酢，以肉酱制成，成本颇高。

　　没有辣椒，盛玉便加入了一点茱萸点缀，如此，一盘酸辣土豆丝就算做成了。

　　“好了。”
　　将土豆丝盛盘，盛玉满意地点了点头。

　　又酸又辣的香味早已在小厨房内弥漫开来，不断刺激着众人的味蕾。
　　谢管家看着那一盘甚是好看的土豆丝，吞了吞口水，这种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怎么闻起来这么好吃呢？

　　如今天冷，从她们的小院子到正院也有一段距离，为防菜凉，枝儿找了个食盒，将土豆放于其中，手上提了，和盛玉一起前往叶怀兰所在的正院。

　　此时的正院。
　　叶怀兰正坐于桌前，面前摆着一碗白粥，旁边放着三两碟小菜。
　　手中的筷子拿起又放下，叶怀兰还是摇了摇头：“实在没胃口，撤了吧。”

　　旁边一仆妇还待再劝，便有一小丫鬟跑来传话：“夫人，少夫人来了。”

　　枝儿提着食盒，紧紧跟在盛玉身后半步的位置，谢管家走在前。
　　见了叶怀兰，三人齐齐行礼问好。

　　叶怀兰赶紧将盛玉扶了起来：“玉儿，你怎么来了？”
　　谢管家叫枝儿把方才所做的土豆丝拿出来：“少夫人听说夫人胃口不好，亲自做了新奇的吃食送过来。”

　　“哦？”叶怀兰面带疑惑。

　　待土豆丝在桌上一亮相，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它吸引了去。
　　盛玉的刀工无疑是极好的，土豆丝切得又细又均匀，零零散散堆积一处，其中夹杂着数颗灰褐色的茱萸加以点缀。
　　最吸引人的，还属这盘土豆丝散发出来的又酸又辣的香味，让人闻之则喉头滚动，口水直流。

　　叶怀兰咽了下口水：“这是何物？”

　　盛玉上前一步，回道：“这是土豆。”
　　“本来昨日便要和夫人说明的，可惜天色太晚，便想着今日再来回禀。”

　　接着，盛玉把土豆的来龙去脉一一说明，重点突出土豆的产量大和可食用两点。

　　“谢义应把部分土豆运回城中粮仓了，今日恐怕还要麻烦夫人再主持开城布粮一事。”

　　听闻盛玉这一席话，叶怀兰脸上顿时又惊又喜：“你是说那片土豆田足以供城中百姓食用？”
　　盛玉点头：“足可以等到少将军归来，还能剩下不少余粮。”

　　一桩心事解决，叶怀兰重重松了口气，坐回了座位上。
　　桌上散发着香味的土豆丝映入眼帘，叶怀兰高兴地道，“这味道闻起来就香，滋味定是不错。”
　　盛玉还在一旁站着，叶怀兰赶紧让她坐下，又吩咐下人再送上一副碗筷来。

　　一碗白粥在前，叶怀兰伸出筷子夹了一筷子土豆丝，缓缓送入口中。
　　酸酸辣辣的滋味在口中蔓延，不断刺激着味蕾，让人胃口大开。
　　叶怀兰眼睛微微睁大，这土豆丝厚薄均匀，煸炒得软硬适中，吃进口中则微微发软，带有土豆独特的香味，她在朝城数年，也从未没吃过口感这般独特又好吃的东西。

　　谢管家和一众下人站在一旁，闻着香味咽着口水，目不转睛地看着叶怀兰的动作。
　　只见她细细咀嚼一番后，手上又将筷子伸向了土豆丝，吃进口中，再吃上一口白粥，脸上不自觉露出满足的神色。
　　土豆的酸辣为白粥增味不少，这样搭配着吃甚是美味。
　　不知不觉，叶怀兰就将大半碗白粥吃了个干净。

　　见叶怀兰放下了筷子，谢管家连忙问道：“夫人觉得如何？”
　　叶怀兰重重呼出一口气：“好吃！”

　　她又侧过头看向盛玉，语气惊讶：“这是玉儿做的？”
　　盛玉微微点头：“曾在书中看到过土豆的这种做法，便想着做来试一试。”
　　枝儿在一旁补充道：“土豆能吃也是小姐在书中发现的呢！”

　　叶怀兰看着盛玉，越看这个儿媳妇她越满意，不枉她在知道薛家想要更换婚约人选时立刻拍案同意。
　　她就知道，盛家出来的女儿，定是极好的！

　　不过……
　　“以后做吃食这种事让下人去做便好了，哪能让你亲自动手。”盛玉亲自下厨，这份孝心她自然心领了，与之相对的，她也十分心疼。

　　盛玉没有反驳：“只偶尔做一次罢了，无碍。”

　　两人又坐着说了一会儿话，提及盛玉方才所说的今日开城布粮一事，叶怀兰略微思考了一番，也明白了她的用意。
　　一场饥荒闹得城中人心惶惶，如今有了粮食，自然得马上为百姓们安排上。

　　叶怀兰道：“粮仓中还剩少许糙米，不如和土豆一起煮了，做成土豆粥，如此一来可以让百姓填饱肚子，二来，土豆粥做起来也方便。”
　　盛玉原本也是这么想的，便点头同意了。

　　.

　　巳时三刻，在城外百姓的注视下，城门居然毫无预兆地打开了。
　　紧接着，在士兵们的护送下，又有三口大锅被推了出来。

　　今日士兵的数量比昨日还要多，长/枪营的人手上的长/枪银光闪闪，一个个面色不善地看着他们。
　　这些流民毫不怀疑地相信，若是他们中有人敢稍有动作，下一刻就会被长/枪/刺个对穿。

　　谢司手拿铜锣，一步敲一响，口中大声叫喊着：“愣着干甚么？都快点回去拿碗，今天给你们吃点儿新奇的好东西。”
　　“有认识的人不在这里的都给通知上，老规矩，一人一碗，别人没吃上的你们也没份！”

　　谢司还在瞧着铜锣，一旁原本懒懒散散坐在地上的流民全都不由自主地看向了他，目光随着谢司的走动而转动，脸上充斥着不可置信的表情。

　　什么？
　　边关城昨日才刚刚施粥，今日居然又布粮了？！

　　虽然对城中存粮几何众人心中没数，但大家伙其实都知道，边关的粮食已经不多了，近日所施的米粥一日比一日稀就是证明。
　　所有人在心中都已经做好了饿死的准备，若不是对少将军去邻城借粮还存有一线希望，恐怕在城中存粮消耗殆尽之前，就有不少人已心存死志。

　　谢司还在不断敲着铜锣宣布着这个消息，被士兵们围在中间冒着滚滚热气的大锅也不是假的。
　　所有人在一瞬间的呆愣迷茫之后，马上又清醒了过来，一瞬间，对生的渴望充斥了他们的双眼。

　　“有粮了，有粮了！”
　　“快回家拿碗来排队啊！”
　　所有人都在欢呼着奔走相告，面黄肌瘦的脸上，仿佛一下子有了活力。

　　有随时把碗带在身上的，立刻就从地上爬了起来，连滚带爬赶到大锅前。
　　凸起的眼球迸射出渴望的光芒，眼巴巴看着那三口带来希望的大锅。

　　锅盖打开，浓浓白雾散去，锅里的东西却是一种众人从未见过的东西。

　　士兵拿了大勺，往锅里一舀，那种奇怪的东西便被舀入了他们端着的碗里。
　　碗里从未被盛得如此满满当当，可流民们端着碗，一味看着，却不敢下口。

　　“这，这是什么东西？怎么从未见过，能吃吗？”
　　“今日粥里的米怎得如此之少，这种奇怪的东西又是什么？”
　　有人双目一睁，眼中满是不可置信：“莫不是城中没粮了，官府想要毒死我们？！”
　　“难怪昨日刚刚布粮，今日又有，原来竟是最后一顿！”

　　这话一出，原本有些想尝试的人也不敢再吃了，手里的碗仿佛变成了烫手山芋。

　　谢司把铜锣重重一敲，刺耳的声音立刻把大家伙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这个东西叫土豆，能吃的！”
　　“全都快点吃，吃完了还有事要宣布，别耽误时间。”

　　谢司这话说得毫无信服力。
　　土豆？从未听说过的东西，谁知道能不能吃。

　　盛玉站在一旁看着，会发生这种情况也在她的预料之中，就连谢义等人一开始不也是不敢入口吗？
　　正打算叫个士兵亲自尝了做个示范，就见一个小女孩挣脱了她母亲的手，快步走了出来，站到人前，瘦小的身体说话的声音倒很响亮：“你们不敢吃，我敢！”

　　那女孩的母亲顿时大惊失色，喊了一声“丫丫！”，似乎想要阻止她。
　　在众人的目光下，那年轻女人又害怕地缩回了人堆里，不敢再言语。

　　叫丫丫的小女孩面上满是忐忑，却依旧坚定地站在原地：“我敢吃土豆，让我吃。”

　　盛玉看了她一眼，朝一旁的士兵吩咐道：“给她盛一碗。”
　　“是。”
　　士兵领命前去，一碗热气腾腾的土豆粥很快就送到了丫丫手上。

　　捧着土豆粥，丫丫的脸上流露出几分犹豫，下一秒，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狼吞虎咽地开始吃了起来。
　　粥很烫，她吃得满脸通红，手上的动作却一刻也没有停下。

　　旁边有人看得不忍，劝她：“孩子，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也不知道这句话哪里触动到了小女孩的神经，她的动作一顿，眼眶一红，瞬间弥漫上了一层雾气。
　　丫丫伸出手往眼睛上狠狠一擦，继续吃了起来，吃得比方才还要快，还要狠。

　　默默看着这一幕，盛玉转过头吩咐身边的士兵：“去查查这个小女孩是什么来历。”

　　她已经认出这个女孩就是昨日被她母亲强行“分”了大半碗粥给她弟弟的人。

　　一开始盛玉想帮却没帮，是担心这个女孩自己扶不上墙，可今天她的表现却让她知道，她不是一个愿意坐以待毙的人。
　　既然她有心为自己搏一个出路，盛玉也不吝啬帮她一把。

　　一碗土豆粥吃完，丫丫神色满足地拍了拍鼓起的肚子。
　　她从来没有吃得这么饱过，肚子虽然胀，却充满了安全感。
　　她终于可以暂时不用担心被饿死了。

　　边上的人见她虽然面色涨红，却无其他不适，一个个都聚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开了口：
　　“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这种叫土豆的东西真的能吃吗？”
　　“味道怎么样，是不是特别难吃？”

　　一番话把丫丫问得不知所措，她吃得太急太快，没有好好品尝出土豆的味道。
　　只知道那个叫土豆的东西，吃进嘴里又沙又绵，比她小时候从地上捡起来的弟弟不小心掉落的糕点还好吃。
　　咂吧咂吧嘴，还能回味出一丝甜味。

　　丫丫捧着空碗，重重点头：“好吃！”

　　众人还待追问，就见从人群里走出一个女人，正是方才拉住她的那位。
　　女人把丫丫细瘦得像根树枝的手腕抓在手里，很是强硬地想把她拉走。
　　一边走，一边满脸歉意地朝周围的人说道：“一个丫头片子懂什么，她吃过什么好东西？说的话不能信。不能信！若是你们信了，毒死了人，可不关我们的事！”

　　人群中，有一个面相看起来颇为凶狠的男人紧紧盯着母女俩，旁边一个半大的男孩脸上是同样不耐的表情。
　　见母女俩朝他们走了过来，两人的眼神躲闪，往人群中又钻了钻，似乎想要撇清和她们的关系。

　　盛玉看在眼里，轻哼一声，眼带嘲讽。
　　重男轻女的家庭她不是没见过，但像这户人家一般理所应当毫不掩饰的却少有。
　　不过令人无奈的是，这种情况在整个大夏却十分普遍。

　　女人这一出，让内心本有些松动的人们又缩回了手，这时，又有一个老人走了出来。

　　老人身形佝偻，皱巴巴的脸上布满风霜，走起路来一摇一晃的，让人担心他下一刻是不是就要倒在地上，但他朝着前进的方向走得却很是坚定：
　　“一群孬种，胆子还比不过一个小丫头片子，既然你们不敢吃，那就让老朽来吃吃看。”
　　“反正老朽也没几天好活了，临死之前能吃顿饱的也不错。”

　　接过装好土豆粥递过来的碗，老人拿筷子的手颤颤巍巍的，夹起一块土豆放进了嘴里。

　　土豆被煮得十分绵软，他嘴里虽不剩几颗好牙，但也吃得毫不费力。

　　“嗯……？”
　　那老人眼睛睁得大大的，把旁边的人都吓了一跳，便又听他继续说道，“好吃，好吃！”

　　“老朽活了大半辈子，从来没吃过口感这么奇特的东西，吃起来香香软软的，还能尝出一丝甜味，真是太好吃了！”

　　一番话把周围的人听得口水直冒，纷纷探出头朝锅里看去。

　　大大小小的黄色土豆块在米粥里沉浮，奇特的香气直往鼻腔里钻，闻起来香，看起来也十分好吃。
　　若不是从未见过这种奇特的东西，怕是所有人此刻都要争抢起来。

　　“我不管了，就算死也要做个饱死鬼！给我来一碗！”
　　“草，老子已经不记得上次吃一顿饱饭是什么时候了，我也要，也给我来一碗！”
　　“就算有毒我也要吃，闻起来实在是太香了，老子忍不了了！”
　　……

　　一群人拿起碗就往铁锅边上冲，人挤人的场面十分热闹，和方才泾渭分明的场面大相径庭。

　　“咣——”
　　一声洪亮的铜锣声。

　　谢司在一旁大喊：“排队，排队！我看你们是真不要命了，想插队的都给我抓起来！”

　　在全体士兵的武力镇压下，混乱的人群才恢复成了三条秩序井然的队伍。

　　很快，人手一碗土豆粥，用双手捧着，“呼噜呼噜”开始吃了起来。

　　土豆粥的味道说不上浓郁，盛玉只差人往里加了点儿猪板油和粗盐，但耐不住这些人饿了好长一段时间，又是第一次接触土豆这种新奇食物，顿时，一个个都吃得狼吞虎咽，头也不抬。

　　一碗土豆粥下肚，是比昨天还强烈的饱腹感，
　　这些百姓们无一不摸着肚子，感受这种久违的满足感。

　　“太好吃了，这种叫土豆的是什么东西，也太好吃了！”
　　“不知道啊，从未听说过，就连去过朝城见多识广的大海哥也说从未见过这种东西。”
　　“哎，管他呢，能吃不就行了，也不知道是只今天这一顿，还是以后日日都有得吃。”
　　“这种新奇东西，应该不便宜吧……”
　　“说的是，若是拿去换米粮，许是能换不少。我情愿不吃什么土豆，只想多吃点东西，我实在是不想再饿肚子了。”
　　……

　　这些人说的话，自是都传入了一旁盛玉的耳朵里。
　　见众人吃得差不多了，盛玉朝谢司使了个眼神。

　　谢司点点头，将铜锣又是一敲：
　　“都安静！”
　　“少夫人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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