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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忘却(2)修 ...

  •   热浪随风一阵接一阵扑来,熊熊烈火迅速吞噬每一座富丽堂皇的建筑,不久后,梁上之木受不住这烈火,轰然倒地,化成碳的木头在倒塌中溅起满天星火。

      从远处看去,只见滚滚浓烟遮住半边天色,黑得可怕。

      城内人潮汹涌,无一不往城门逃去。他们尚未逃出来,外面的敌人便堵了上来。

      一部分的人生了异心,为了功名利禄,竟将刀挥向自己人。另一部分或许生出狐死兔悲的悲哀,又或许是因为无法生还的绝望,选择了拼死一搏。

      一波又一波的人搅在一块,不分敌我,以命厮杀,让整座城乱成了一团。

      白皓凝躲开一刀,狠狠踹开一个杀红眼的汉子。又使出轻功,踩上一辆牛车,借着力跳到了二层高的酒肆,再顺着柱子,爬上了屋檐。

      他挑的路径不好,一路上房子高低不齐,他心绪不平,连轻功都使不好。

      一个错眼从房檐上摔了下来,摔得他眼冒金星,脸色发白。

      他摔断了骨头。

      白皓凝从地上慢慢爬起来,忍着痛楚将错位的骨头按回正位,继续朝火源处跑去。紧赶快赶的,终于来到宫门脚下。

      可为时已晚,烈火如海,阻挡人进去的脚步。想逃却逃不出来的人在火光中发出凄厉的惨叫和哭喊。

      烧焦的糊味、诡异的烤肉味、火油的烟硝味以及各种各样的味道混合在一块,弥漫在空气中。

      他正想要冲进火海之中,却被他人死死按在地上,只能眼睁睁看着所有人和东西化为灰烬。

      “不要!”

      白皓凝猛然睁开眼,想要吼出来的声音因为嗓子干哑而小之又小。

      醒来的瞬间,除了剧烈的心跳声,还有止不住的泪水和疼痛。

      他还未缓过神来,耳边传来一个喜极而泣的男子声音。

      “醒了!王爷,这位公子他醒了!”

      紧接着有谁握紧了他的手,急切唤着“阿凝”二字。

      白皓凝下意识朝说话的人望去,可眼前一片漆黑,没能看见任何东西。

      他慢慢地眨了眨眼睛,仍是不见一丝光线。

      他慌了神,“你们…怎么…不点灯?”

      “现在是白天,光线足够亮,不需要……”

      那话说到一半,突然噤了声。

      不只是他们意识了问题的严重性,连白皓凝都意识到了。

      一种难以接受的事实摆在了面前——他失明了。

      可他为什么会失明?

      他努力回忆着之前的事,却发现自己的记忆如同蝉蜕一般,除了个外壳,里头什么也没有。

      所以他现在不仅失明,还失忆了。他没办法接受这个事实。

      白皓凝应激性地甩开那只手,濒临崩溃:“你们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我阿爹…和阿娘呢?”

      面对白皓凝一连串的疑问,林挽雪听的一头雾水。眼看白皓凝包扎的伤口处沁出血色,他连忙按住人,转头问道:“刘与义,这是怎么回事?”

      韩浪和郭卷平踏入房内时,就见林挽雪按着床上的人,寒声质问宫里的御医,吓得御医冷汗直流。

      二人还不知发生何事,“噗通”一声,刘与义跪在地上,忙道:“老臣晓得了,这位公子因刀伤和心神重创,再加之外力撞击,从而导致颅内淤血积压,这才会失明又失忆。”

      郭卷平闻言,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反而将心神留在韩浪身上。

      韩浪的关注点全在“失忆”二字,他摩挲着剑柄,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失忆了好啊,这个节骨眼上,什么都忘了也好。免得生出什么祸端来。

      他扭头与郭卷平对上视线,全然没发现异样。朝着他眼神示意,二人心有灵犀,一点就通,上前抄起刘与义的胳膊,往外拖去。

      “王爷,给老臣一点时间,老臣必定会——诶,二位大人拉老臣做什么,老——唔唔!”

      房内倏然安静下来,连房檐上的融雪声都能听见。

      林挽雪点了白皓凝的穴位,从怀中取出一块手帕,俯下身子,认认真真地擦去白皓凝鬓边的冷汗,似在试探又似在确认:“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那双没有神的眼睛里,全然没有一丝厌恶,映着他自己的脸,充满着陌生的戒备。

      “我不记得。”

      *

      北院是宁安王所住之处。三日前,大量的影卫被调回王府,藏身于各个角落,守着北院一方土地。

      内室,鎏金莲花香炉静静燃烧,一缕缕轻烟顺着香炉镂空处飘散在空中。

      屏风后,双层的红色床幔垂到地上,遮住正在入眠人的身形。

      一切显得安静又和谐。

      两个时辰后,睡着的人醒了。一只苍白且修长的手抓住床幔想要起身,却忘了床幔禁不起这般拉拽。床幔似水缎一样丝滑地掉落到地上。那手的主人用手肘支起大半的身子往床缘边挪动,慢吞吞地伸手去捞。

      这一捞,床幔没捞着,自己倒是从床上摔下来,发出一阵好大的声响。

      离得最近的侍卫听见了声,心道不好,眼疾手快地推开房门。一股暖香扑面而来,走进室内一看,紫檀金丝纱屏风后,一个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侍卫神色一变,喝道:“快去唤御医!”

      白皓凝醒来时,人已经重新躺在床里,刚动几下手指,就被一只掌心遍布薄茧的手给握住,低沉的音色在耳边落下。

      “阿凝,你现在感觉如何?”

      “放开我。”

      林挽雪依言松手,候在一旁的婢女将温好的汤药呈上,便退出了内室。

      “喝药。”林挽雪舀了一勺汤药送到他的唇边。

      汤药是温的,羹匙上的药水顺着紧闭的双唇渗入,舌尖尝到了苦味,白皓凝不由得皱起眉。

      他偏过头去:“我不喝。”

      林挽雪怕药冷了,将汤匙放回碗中,道:“良药苦口利于病,阿凝若不喝,伤如何能好?”

      白皓凝伤口疼得厉害,实在不愿跟他扯东扯西:“你问我记不记得你,我现在失忆了,自然不记得你。你叫我阿凝,我听着也陌生,为何不直接告诉我你是谁,我又是谁?”

      自打他醒来,失明让他陷入深深的恐惧之中——不知日夜黑白,什么都要旁人伺候。

      而失忆更是让他感到惊慌无助,他不知道自己是谁,来自哪里,又要到何方去。

      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就那几个,自己也不甚清楚他们的身份。

      即便这几日他们无微不至地照顾着自己,但他仍生出强烈抵触的念头,那是一种心无归处,漂泊无依的不安。

      林挽雪将汤药搅了搅:“那你喝药,我告诉你。”

      只见白皓凝一双漂亮灵动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眼里的防备和警惕一目了然。

      林挽雪松开羹匙,道:“我是林挽雪,当今圣上的第六子,北临的宁安王。你叫白皓凝,是边疆禾城人士。两年前,你在路途受了重伤,机缘巧合下,我救了你,你为报答我,表示要以身相许。可回京华时,我的下属不小心将你误认为刺客,伤了你,才让你变得如此。”

      “你骗我。”白皓凝板着脸,冷冷道。

      “是。”

      “你!”

      眼见人就要生气,林挽雪这才说出实情,道:“两年前,我驻守边关,机缘巧合下与你相识,那时你才十六岁,人傻傻的,说什么就信什么,整天跟在我身后,追着我喊林大哥。就这般过了几年,西夏与北临开战,开战前,你同我吵了一架,负气离开,后不知所踪。我当时分身乏术,只能派人私下寻你,却毫无消息。再次见到你时,正值禾城大火,只是遥遥一面,你又没了踪迹。我花费数月时间,才寻回了你。”

      白皓凝听着,手中被林挽雪塞了块冰凉的东西。他摸了摸,是块玉佩,那人道:”那时你被人拐入青楼,我得了消息后,便拆了那家青楼,将你带回京华,而我的下属却误认你是刺客,这才将你伤了。”

      白皓凝听完不知是何滋味,问:“你说了这么多,可一句话都没有提到我的家人,我的家人呢?他们去哪了?”

      林挽雪沉默了会,缓缓道:“他们都逝世了。”

      “你骗人!”

      “阿凝又梦到那场大火了吗?”

      白皓凝不答反问:“什么大火?”

      林挽雪将他带回京华途中,白皓凝总是反复做着噩梦,嘴里念叨着“火”,几乎成了心结。此时见他眼中的警惕倏然加重,完完全全表现在脸上,心道是猜对了。

      白皓凝从前就是这般,喜怒哀乐形于色,人简单易懂。他想许是白氏家族很偏爱这个青年,不愿让他染上一丁点权谋心计,这才造就了白皓凝天真的性格。

      若不是那场大火,白皓凝断然不会失踪,林挽雪思绪回到三个月前。

      沾染烈毒的羽箭仿佛还在他的胸膛内。白皓凝双目赤红,怨恨和莫大的悲伤交织在眼睛里。他手持宝石匕首,却没有趁机要自己的命,只是狠狠地推开他,任凭自己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唤声都挽留不住。

      太疼了,那种失去珍宝的感觉实在让人害怕,如今失而复得实属不易。

      如今白皓凝将前尘忘得一干二净,兴许他们能重修旧好。

      这一念头刚冒出,就如烈火般燎原,烧得旺盛,烧得理智全无,他没经过思考,瞬间就下了某个决定。

      他要与他千秋岁里,万年欢会,恩爱长天。①

  • 作者有话要说:  ①:但愿千秋岁里,结取万年欢会,恩爱应天长出自宋代哀长吉的《水调歌头·贺人新娶》一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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