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不见了》三春也

34、夏末午后

　　许榆还没醒，许愿欢怕打扰她休息，悄悄退去门外等。

　　谢裴靠在走廊的墙上，听到声响抬头。许愿欢看到他眼底红血丝密布。

　　“这边差不多了，你快回去休息吧，”她说，“谢谢你。”

　　“嗯。”谢裴轻咳一声站直身子。

　　林瑶明天还有早课，许愿欢就没联系她。打电话给南岑是谢裴接的。
　　她有点感冒，早早睡下了。谢裴不忍心叫醒她，就一个人赶了过来。

　　“会没事的。”
　　他想了想还是留了这么一句。

　　许愿欢朝他笑笑，没说话。

　　天大亮了。

　　许愿欢走到走廊的窗户旁往外看。

　　夏末的阳光明亮而耀眼。
　　她该醒醒看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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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完早饭进病房的时候，许榆已经醒来，正坐在床边绣什么东西。

　　许愿欢有些惊喜，忙走过去。
　　“许姨。”

　　许榆听到声音抬头，看到小姑娘也开心：“哟，愿愿什么时候回来的？”

　　“正好，我这东西也绣好了。你快过来看看。”她朝她招手。

　　许愿欢笑着走过去。

　　是条枕巾。上面一对戏水的鸳鸯栩栩如生。

　　“真好看，”她摸了摸，发现竟然还是用上好的金线绣的。

　　她抬头：“怎么突然想着绣这个了？”

　　又费眼睛又费时间，平常用的也都是店里买的，难道是自己在家一个人太无聊？
　　许愿欢有些愧疚。
　　纪观南不在，她应该多陪陪她的。

　　许榆却只笑着拍了拍她搭在自己腿上的手，说：“是我们愿愿的嫁妆啊。”

　　许愿欢愣了愣。

　　许榆自顾自笑说：“我是我们愿愿的娘家，不是婆家哦。”
　　“纪观南那狗崽子要是敢欺负我们愿愿，我第一个不放过他。”

　　许愿欢红了眼眶。

　　“怎么了这是，”许榆心疼地抹了抹她的眼睛，“你瞧我这嘴，怎么一天净闹的我们愿愿伤心呢？”

　　许愿欢还是忍不住，索性直接扑进她怀里。

　　许榆就那样一下一下轻轻拍她背。
　　“哎，愿愿乖，姨姨在呢。”

　　窗口有风吹进来，携着干燥的泥土清香。
　　今天的湿度很好，太阳也不辣。许愿欢朝她撒娇：“我带您出去转转吧，顺便吃点东西。”

　　“好呀。”

　　许榆弯着眉眼，许愿欢才发现她眼角的皱纹又加深了几分。

　　因为治病教学工作一直耽误着，她闲下来的时候，一定更想纪观南吧。
　　许愿欢垂眸，掩去眼中酸涩。

　　好在许榆兴致很高，精神头也出乎意料得好。

　　许愿欢连带着也高兴起来，没太注意什么反常。

　　“我去趟洗手间。”

　　“好。”
　　许愿欢应着，拿了包出门打算在楼梯口等她。

　　电梯打开，出来一个上了年纪的大夫，表情严肃。

　　许愿欢认得这是许榆的主治医生，一直兢兢业业，在业界也很是德高望重，就笑着朝他颔了下首。

　　对方也笑着回点下头。

　　小插曲很快过去，许愿欢摸出手机查看消息。

　　她这个假请的正赶上报社里最忙的时候，主编一直催她这边弄好后就赶快回去。

　　许愿欢想了想，还是觉得得多陪许榆几天。

　　【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麻烦问下你是许榆的家人吗？”

　　字打到一半，她忽然听到面前有人叫。

　　许愿欢抬头，发现那位医生又折了回来。
　　“是的，请问您……”

　　“哦，是这样，”对方抿了下下唇，满怀歉意地开口，“昨天手术室里，我们发现许女士的癌细胞已经扩散到了大脑，所以才会造成晕厥。”

　　许愿欢脑子里“嗡”的一下。

　　“本来昨天急救的时候就没抱多大希望，结果病人求生意志很强烈，”他说到这里很高兴，但很快声音又低沉下去，“不过按照常规情况，估计也就是这两天的事了。”

　　这两天什么事？
　　许愿欢脑子一片空白，有些反应不过来，半天都没回一句话。

　　那医生似乎也是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倒也不觉得她冒犯，只叹了口气，留下一句：“这几天她想干什么就让干什么吧，想吃什么也都由着她吧。”

　　同行的的人催他快去查房，他最后朝女孩儿点头示意后匆匆离开。

　　阳光明明是热的，风也柔和。许愿欢却觉得一瞬间从头凉到脚，冷到人整个发木。

　　那医生由近及远的脚步声形成一道厚厚的屏障，将她和这个世界强硬地隔开。

　　声音也远去，视线也模糊，全身力气被抽走，她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想什么呢？”

　　忽然一双手搭上她的肩膀，而后顺着臂膀不断下滑，直到最后将她整个包裹在里面。

　　许愿欢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她回头。
　　许榆朝着她笑。

　　她的精神头太好了，好到看不出来是个——
　　许愿欢一惊，忽然想到回光返照。

　　“没什么，”她努力不让自己看上去反常，耸了耸肩笑道，“我们走吧。”

　　电梯正好下来。

　　许榆先进去，许愿欢走在后面，低头揉了揉发干的眼睛。

　　电梯门正对着镜子，她没注意到，许榆脚下顿了顿，眼眶微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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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过午饭，许榆想去中心公园坐坐，晒晒太阳。

　　许愿欢依着她。

　　“这家的糯米糕不正宗。”
　　许榆低头咬一口路上买的糕点，皱了皱眉。

　　“是吗？”许愿欢也尝了口，发现确实一般，远没有许奶奶做的香。

　　“要说做甜点，你奶奶真是我见过做的最好的，没有之一。”
　　许榆靠在她肩上，眯了眼回忆。

　　此甜点非城里的蛋糕之类，用的都是农家最常见的食材，味道却不比那些市面上的差。
　　重点是，这些都是许奶奶闲下来的时候自己研究出来的。
　　可也不是就她一个会做——许愿欢在厨艺方面实在没什么天赋，得了亲传的是许榆。

　　许愿欢笑：“您也不比她差呀。”

　　许榆却遗憾地摇了摇头，说：“到底还是有差别的，你们可能吃不大出来，可我自己是清楚的。”

　　“反正我就是觉得是一样的，反正我就是爱吃，反正我还要吃许姨做的吃一辈子。”许愿欢撒娇。

　　许榆笑了笑：“你喜欢自然是好的。”
　　她忽然叹口气：“可惜我还没有教过小南，要不然……”

　　剩下的她没再说，许愿欢却懂。

　　两人呼吸都有些加重，却又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把话挑破。

　　夏末初秋的天气最是宜人。头上悬着的是没了燥热的太阳，把裙摆吹起的风也俏皮。

　　什么都刚刚好，适合畅想未来。

　　许榆忽然笑了，说：“穿着婚纱的愿愿真美。”

　　许愿欢愣了下，低头看她。

　　许榆闭着眼睛，眼角浅浅的褶皱里略有湿意，嘴角却翘着。

　　“就是拖着那么长的裙摆太辛苦了——哎，我们小南果然不舍得让愿愿辛苦，跑下台亲自给抱上去了。”

　　许愿欢跟着她构想，忍不住也笑。

　　“……”

　　“哟，这大胖小子谁家的？真可爱！”
　　“……让我好好看看，这眼睛嘴巴像愿愿，轮廓简直和小南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原来是我的乖孙啊。”

　　许榆笑了好久，最后被呛了下才止住。

　　许愿欢连忙给她拍背顺气。

　　许榆忽然抓住她的手，定定看她，眼里带着祈盼。
　　“愿愿，叫我声妈吧。”

　　教了十几年书一直都不慌不忙，这会儿她却有些急了：“迟早都会叫的，我就是想……”

　　“妈。”
　　许愿欢亲了亲她。

　　许榆有些没反应过来，怔了好久，才喟叹着应下：“……哎。”

　　“妈。”
　　“妈。”
　　“……”
　　许愿欢又连着叫了好几声，许榆一一应下，靠在她肩头轻笑。

　　她浑身都因为高兴而轻颤，许愿欢把她因为化疗变得枯瘦的手轻轻握在手里。

　　没有一点重量。

　　许愿欢有些恍惚，鼻腔深处酸的厉害。

　　她的姨姨，变得好瘦好瘦哦。

　　“愿愿……”
　　许榆的气息开始衰弱。
　　“你和小南要好好的。”
　　“我真的好爱你们……可是我……没有……有福气……”

　　许愿欢捂住嘴巴，眼泪大颗大颗砸在手背上。

　　“小南……”
　　许榆轻轻抬手，颤着描绘那个模糊不清的轮廓。
　　“你要好好对愿愿……不然……不然我……”

　　叮铃铃。

　　谁家孩子骑着自行车从面前经过，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许愿欢抓住许榆滑落下来的手，另一只手上的力道也紧了紧。

　　是真的什么都看不清了。

　　阳光明媚的午后，她被大雾迷住了眼睛。

　　许愿欢死死咬着下唇，双肩剧烈抖动。

　　人声鼎沸的公园，连空气都慵懒。阳光西斜，将这一片区域打上光影，与世俗隔离。

　　真的刚刚好，适合小憩。
　　所以许榆在最像她的夏末里闭上了眼睛。

　　开始发黄的叶子掉落，飘飘扬扬落在她头上。

　　许愿欢偏头，轻轻将那片叶子携去，才发现许榆头上不知何时已经有了白发。

　　她明明还不到五十岁。

　　许愿欢顿顿，吻落在那根白丝上，又亲了亲她只剩皮的额头，泛着湿意的眼皮。

　　“妈，午安。”
　　她柔声说。

　　天气预报说明天要下雨。

　　这边的阴雨天最烦人了，不看也罢。
　　不如大梦长歌。
　　梦里还有你所幻想的，美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