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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胭脂海棠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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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病去如抽丝,季昭月熬了三四天,总是咳得不再厉害。许督主像是变相禁了她的足,不让她出门,不叫别人来看她,只叫她好生养病。
就连他都三日没踏入凤衍殿。
季昭月待在寝宫,连个念画本的人都没有。
那日的小太监也不知道是怎么入了许督主的眼,牧海带去了东厂,在督主手底下做事。只是个小太监,虽然有些可惜,没人给她念画本,可到底也是个好归宿。
幸好这几日天气也不好,春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季昭月瞧着案几上的描金白鹤锦云玉瓷里许督主送来的胭脂海棠花枝,这花树,是季昭月亲自种的,当年她的祖母太皇太后还在世,久居常宁宫,一日送来几株胭脂海棠枝,本朝重孝,季昭月瞧着花枝稀奇,索性种于宫前,不知道怎么许督主极其钟爱。
许督主得势,玉徽宫前的这几株海棠花,季昭月做公主的时候,避其锋芒都不曾碰过,也就每年花开的时候,督主会送她几株花枝。
今年的格外稠艳,像是沁了血一样,露珠自蕊芯滑落,愈加的红,似泣泪。
时间过得这么快,已经又是一年春烂漫时。
想她仓皇登基的时候,还是飘雪的冬日,雪花扬扬,她穿着九五至尊的龙袍,登基加冕。
在加冕之前,她还只是个适婚待嫁的公主。
终日想着哪个才俊合适做驸马,哪件衣裳更俏丽,今天去听谁家的曲儿,明日同贵女泛哪片舟,调琴善画,风流雅致。
如今成了女帝,真是世事难料。
看来别人哀秋,她伤春。
想着许督主前两天找她要的画,只是画了个轮廓,正准备拿出来勾线上色。
也好尽快画完,交于对方。
叫善时善渊翻遍了凤衍殿,也找不到那张画,乌泱泱跪了一群人,季昭月眉心一跳,不会叫许督主拿走了吧,还没画完呢。
许督主不懂画,季昭月略有耳闻。
早些年有人想要巴结许督主,本朝崇尚书画,有人送了不少画迹,实际上都是赝品。
许督主不识画,挂在了府厅里,后来被人认出来是假的,还假的潦草。
世人都附庸风雅,士族尤为在意,许督主连真假都分不清,被众人皆知,贻笑大方。
一个阉人,除了侍候主子,谄媚附势,有什么呀,烂到骨子里了,叫万人耻笑。
纵使万贯家财,能传给谁呀,据说连根都没有。
夺位之时,据说其他势力,将他的根丢去喂了狗。百年后下葬都少一截骨。
这些都是他的逆鳞,触不得。
“差人去问问牧海,就说可知那副画的下落,朕还没画完。”
*
“她当真是这么说的?”
牧海匆忙寻到督主传了话,瞧着主子面色莫测,似乎连日来周身的阴郁都减轻了许多。
许玉之从高高的折子里抬起头,在密格里抽出画卷,修长的指尖细细摩挲着纸张,递给了牧海。
“前两天的那个画师,送他一家子去找他团圆,脚程快了还能一起投胎转世。”
人间阎罗是也。
三日前。
画在许玉之手上拿了半个晌午,纵他万般小心,还是留有了痕迹,索性亲自去画院叫画师裱好,置于自己的房内珍藏。
画师拿到画是万万没想到,督主拿的竟然是一副半成品的工笔画像。
见绘此画之人,线条流畅,工笔传神,博大家之气势,也是内功深厚,他也擅长工笔画,心思一转,告了黑状。
谁不知道督主最恨别人欺他不擅画。
他巧妙的替换了概念,只说作画之人毛躁敷衍,急于求成,欲速则不达。
许督主的脸色难堪到极致,挥了挥手,叫东厂把人拖出去砍了脑袋,心中究竟是意难平。
诚然,他见过女帝其他的画作无一不精巧绝伦,他的画像,连色彩都没有,衣服上也没有花纹,简陋而粗糙。
他可以自欺欺人,可是画师却一针见血,戳穿了他显而易见的谎言。
她,糊弄他。
他不懂画,连她都糊弄他。
许玉之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像是被密密麻麻的银针刺入胸口,五脏六腑都在疼。哪怕世间万人都瞧不起他,也就罢了。
他只求女帝的青眼。
她是天上月,昭昭生辉,可望而不可及。许玉之只有一抹铜镜,执拗的把月亮照进镜子里,触碰铜镜来渎月。
可明月不流连他的铜镜,月辉可以洒满万家的清塘,映衬在九州的江河湖海中。
他有心将明月揽入怀,又怎配。
叫女帝给一个阉人作画,是他痴狂了。
……
牧海从许督主那里拿来了画,亲手递给了女帝,垂着头,卑微而谨慎。
季昭月突发奇想,莫非许督主做小太监的时候,也是这般?
“对了,朕之前御前侍候的小太监知书安排去了哪里?”
女帝手里拿着画卷,瞧着边角被摩挲的痕迹,若有所思,来看许督主很爱画?
牧海心头一跳,差点以为女帝发现了。
“督主瞧着他灵巧,识得字儿全,叫他做了个番役。”
什么番役,只因为同女帝念了本书,惹了督主不顺心,小太监第二天就被许督主带走,投了东厂大狱,挖了眼睛,砍了手足,草席一裹,丢去了乱葬岗。
东厂番役,多少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头子,季昭月也是随口一问,挥了挥手,叫人忙去了,暗自叹息,她的御前侍候的位置,比不过督主的东厂档头。
可见督主权势。
*
“陛下,韩太医来请脉了。”善渊扣了门,身后是韩轻舟霁月清风一样的身影。
季昭月点了点头,逆着光,韩轻舟一袭白衣背着药箱,星目深邃含情,风流蕴藉。
“脉象沉稳,臣瞧着陛下的风寒好了七八,只是体虚阴寒,臣准备再换副益气养阴的方子,听孟师父说,您每次都不爱吃药?”
韩轻舟说话的时候声音清朗又舒缓,眼神动作专注,愈加俊郎。
是当下庆朝女子最喜欢的模样。
都说灯下瞧美人,她是日光下瞧俊郎。
“嗯,朕不喜苦药。”
季昭月颔首,收回了素手,她昨日闲的无聊,叫善时给她涂了丹蔻,玉指染春纤,一夜深红透,衬的指甲愈加通透似朱玉。
韩轻舟也瞧见了那指尖的一抹红,压下了心中莫名的悸动,今日女帝着一身明黄色帝服,威龙舞爪衔明珠于云海腾雾,将身子包裹的严严实实,愈加明艳端庄,像是九天的神妃仙子,高贵威严而不可亵渎。
端坐在高坐上,明眸含秋水,眼波流转,贵不可及。
韩轻舟有一瞬间想把她拉下神坛,褪下她的帝服,露出轻薄的内衫,当然只是想想。
女帝符合韩轻舟心中对国色天香的幻想,比花开时更娇柔,更昳丽,更稠艳,他有些固执的想着,试图以凡人之躯去染指。
“赏。”
季昭月没懂俏太医的神色,只可惜不能叫这郎君念画本给自己听。
对于君子,她向来有惜才之意。更况且,甜药好喝多了。
“臣素来不爱财,最爱花,尤其是异种殊枝,瞧着这胭脂海棠很是欢喜,不知女帝可否赏臣一株花枝?”
瞧见宝瓶中的花枝,韩轻舟心下一动,脱口而出。
季昭月略有诧异,韩太医要别的也罢了,她喜好风雅,也知道这花的珍稀,思索了一瞬间,还是将花递给了韩太医。
花赠知己好友,是雅事。
但求不要让督主知道,季昭月念头一闪而过。
*
“督主,陛下她把胭脂海棠赏给了韩太医,据说是因为韩太医改了方子……”
牧海的声音越来越小,他大气不敢喘,停住了话头,照例是汇报女帝日常的一天,他寻思着,这韩太医,也就是今日的命了。
许玉之气压低的吓人,沉默良久。
“那是女帝种的花,自然是有处置权的。”
哪怕他护着像是命根子,放在心尖尖上,女帝若是想,这后宫每个奴才发一支,他都管不着。
胭脂海棠,是他借太皇太后之手,送给季昭月的第一份礼物,女帝做公主的时候,亲手栽在寝宫前。
韩太医,韩太医,手中的玉杯化为碎末,许玉之咽下了喉中的血腥之气。
一个完完整整的男人,俊雅,温柔。
如果不曾入宫,或许他也可能是那样的男子,而不是现在,残缺不堪的阉人。
终究是没提韩太医的名字,牧海有些疑惑,却不懂。
【是来自心底的自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