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星尘_生死》弱水行程

49、第四十五章 困兽

　　周围似有一堵无形的墙，我感觉自己就像困兽，缩在狭小的空间里动弹不得。
　　身体本能抽紧，脑子飞快运转着，“呵呵，既然陛下知道了，就更应该放了我和游大师，对神不敬，难道不怕天谴？”
　　夜明王一下子笑出声：“蓝山君你太紧张了，再说，从天而降并不代表你是神，何来不敬？”
　　我瞬时哑口无言，突然发现这里的人实在不好糊弄，夜明王葫芦里不知卖着什么药？
　　“算了，我看你还是换个赏赐，你这样的人，出了宫也是不得自由，留在这，才是你的归宿。”

　　越听越觉着蹊跷，总觉着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出来，但离开的决心丝毫未减，缓缓站起身说：
　　“不，陛下，王宫闷得人几乎发疯，当初提拔为侍长时，我就告诉过总管大人，自己不是明南国人，没义务对陛下尽忠，愿意当试汤人，并不是因为你们用游大师和元明威胁我，而是不想有人继续枉死，如今，下毒案告破，我一定要离开。”
　　夜明王没有说话，表情耐人寻味。
　　晓泉总管则开口劝道：“蓝山君，下毒案告破，陛下仍需试汤人，你天赋异禀，最合适不过。想你曾给威王府惹过那么多麻烦，真追究起来，个个是死罪，如果不是陛下宽容，王爷求再多情，也脱不了罪责，如今，你既然有能力为陛下出份力，就当做报恩才对。再说，你在这世上无亲无故，又能去哪？留在王宫，才是正理。”
　　我摇了摇头，“多谢总管大人关心，陛下对我有恩，但我也曾救过陛下，已各不相欠，我能救一时，但救不了一世，后面的试汤人只能各安天命。无自由吾宁死。”
　　“无自由吾宁死！有志气，只可惜物有形，形有涯，这世间自由只随心，不随形，宫里和宫外有区别吗？” 夜明王平静的问。

　　我愣了一下，倒没想到夜明王会说出这么有哲理的话，如果不是曾跟随燧修大师学过几个月，恐怕还听不懂这话的意思。
　　俯身致礼，恭敬的说：“形有涯，心亦有限，陛下，宫里的生活费南实在无法忍受，还请您恩准。”
　　晓泉总管见我说的异常坚决，知无挽回余地，歉疚的看了一眼夜明王。
　　“西落州有群人正在为倒卖军粮一案喊冤叫屈，里面好像有你的故人。”夜明王徐徐的说。
　　这是什么意思？要挟？诱惑还是交换？胸中燃起无名怒火，以前用游大师和元明威胁我，现如今又重提火商行，曾经对夜明王的一些好感，此时被击落的粉碎。
　　皱了皱眉，“陛下如是圣明之主，自然知道怎么做，不需要拿火商行的事与我交换，我本无家无根之人，且已为这事尽过力，成与不成，自有天命，不会因此事羁绊住。游大师自残，我亦有此可能。”
　　夜明王用意被点破，脸色明显有些不自然，话已至此，估计他已明白我的决心。
　　“我需要考虑一下，你退下吧。” 夜明王无可奈何的挥了挥手。
　　我躬身致了礼，往门口走去。

　　夜明王既然他说会考虑，我决定再等几天，虽说很怀疑夜明王是否会真的放过我，但有种直觉他不会把我怎么样。此外得知火商行人的下落，我还是很高兴。
　　傍晚时分，晓泉总管找到我，再次试图劝我留下，他软硬兼施，说了一大堆理由。
　　我绝没想到平常不苟言笑，对下属异常严厉的总管大人会这么有耐心，看着他花白的头发，遍布皱纹的额头，我不敢相信他才30岁，在水洲，这个年纪还是中年人，但长期的宫廷生活使他的外表明显比同龄人衰老很多，估计都是操心过度惹的祸，我很同情他，也为他的忠心感动。
　　晓泉总管最终失望的离开，临走前告诉我，等威王爷病好离宫后，陛下会给我答复。
　　在得到最终答复前，我绝对是个好侍从，每天按部就班的起床、睡觉，检验各种汤料，陪夜明王去粹堂。

　　粹堂里大臣们的争吵有白热化趋势，站在殿门口听了一个多月，大体弄明白他们为什么这么激动了。
　　原来莫城开始发行一种替代晶珠的货币——晶币，这种货币开始流入明南国，明南国的大臣们正在为是否接收这种货币争论不休，有的人不想废弃晶珠，有的人认为市面晶珠匮乏，影响了贸易流通，还有人认为明南国该发行自己的货币，三方人各不相让，辩论激烈时，情绪失控，相互攻击，维护晶珠的一派被说是冥顽不化，认为该接收晶币的一派被骂作是莫城走狗，主张发行明南国自己货币的一派被称为异想天开。
　　每天的议政会议总是以争吵结束，夜明王从粹堂出来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晶珠曾是整个水洲的通用货币，他的开采和燃晶石密不可分，燃烧后的燃晶石有的会化身晶珠，所以民间有许多点灯发财的传说，就是因为有些人家长期使用燃晶石后，灯里出现晶珠，但后来晶珠日渐稀少，所以就有了瓦币来补充。
　　小小的莫城为何能垄断整个剑海平原的货币流通使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在我看来一个独立国家发行自己的货币顺理成章，可在剑海，似乎没人这样认为，虽然这等国家大事不是我这个外人能够操心的，但考虑到我手里有十颗晶珠，将来还要靠这些钱来生活，不免有些担心。

　　自从和夜明王摊牌后，我一直想找机会同游梭罗单独聊一聊，对他的自残我很自责，我很希望能带他一起走。不论他是什么人，对我做过什么，他都是这个世界最了解我的人，我和他就像两只孤独的野兽，在深林中偶然相遇，那份同病相怜足够我们互相依赖互相信任。
　　游梭罗明显被人严格监视着，每天给威王爷号完脉后，就被人带走了，我找不到任何机会接近他。为了避免他成为夜明王要挟我的手段，我竭力伪装成对他不重视，所以不敢明着提出与他见面，除非——有个很好的理由。

　　在绞破脑汁寻找与游梭罗见面的借口时，夜明王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提起了游梭罗。
　　“蓝山君，你和游大师从一个地方来的，为何你们的长相差别如此大？”
　　看着手里的花瓣，我不知夜明王为什么突然想起这个问题。今天他没有去粹堂，一大早从辉星宫北门出发直奔星湖，星湖坐落在辉院正中央，内宫中除了五个宫殿群以外的地方统称为辉院，是专属君王的私家花园。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辉院，瞬时被这里造型各异的假山和喷泉吸引，没想到在辉星宫的绿瓦红墙背后，藏着如此美丽的风景。花木错落有致的分布着，许多树正发着新芽，将前方的星湖衬出一片翠色，道路两旁则装饰着娇艳的花朵，本以为这些是假花，偷偷捏了下，不料花瓣粘在了手上，指印处竟流出花汁。夜明王回头时，恰好看到，笑了笑，没有问我为什么要摘花，而是问了这样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看了看跟在远处的大队侍从，寻思着夜明王把我单独留在身边，肯定是有话想说。不知道他从游梭罗那里探听了多少，我还一直纳闷他为什么从不问我，看来今天终于沉不住气了。
　　“陛下以为呢？”我故意将问题踢回去。
　　夜明王倒也没介意，嘴角微挑，转过身慢悠悠的继续往前走，我甩掉手里的花瓣，跟上去。
　　来到湖边小亭，两艘精美的小船停靠在岸边，晓泉总管和几个侍卫已经等候其中一艘船上，夜明王和我上了另一艘船。
　　划船的是两个体型优美的宫女，说划船，不如说是蹬船，她们坐在前方，脚里踩着踏板，而踏板则通过一个活动的轮轴连到浆，轻蹬一下，浆就在水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线，她们的动作娴熟轻松，姿态优美，看的我有点呆了。

　　“蓝山君的家乡可有这样的船？”夜明王不经意的问。
　　我点了点头，而后又摇摇头。
　　夜明王露出疑惑神情，随后笑了下：“你开口说吧，这样点头，又摇头，谁也不明白你的意思。”
　　“家乡有类似这样的船，可没这么漂亮，我们一般用手划桨，也有用脚的，但这样的踏板我从没见过。”
　　“有大船么？”
　　“有，非常大，最大的可乘上千人。”
　　“哦？”夜明王甚是惊讶，眼睛流露出疑惑的神情。

　　“游大师说他家乡的船在天上飞，人也住在天上，听上去就像仙境，难道他又在编故事？”
　　我笑了笑，“游大师所言未必不真，对我来说，他的家乡可能就是仙境。因为我们不是一个地方的人。”
　　随后恭敬的说：“陛下，您不用绕来绕去套话，有什么就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只求能放我出宫。”
　　听我这么一说，夜明王反而愣住了，估计他没有料到我会这样直截了当，而我也一直纳闷他为何要这样小心翼翼，拐弯抹角。
　　夜明王惊异的问：“你不害怕？”
　　害怕？自己何尝不害怕，掩饰几乎成了一种本能，在山寨，在常勤，在王府，我竭力让自己的行为看上去和其他人一样，为了避免说出破绽，假装失忆，可如今伪装被拆穿，我不知道后果是什么，也不愿意去想，现在的我只想离开王宫。

　　“害怕，非常害怕，但害怕有用么？我说自己是神，陛下不相信，我说自己是遇难的外星人，估计您也不能理解，正如陛下所说，我能活到现在，实属不易，这个世界对我来说陌生而恐惧，我一直在撞着胆子适应。来到这，只当是一种缘分，能自救我就救，成不成功，是死是活，我不想去考虑。”
　　“遇难的外星人，这词很新鲜。不过，你倒是想的开，也很镇定，掩饰的也很好，如果不是游大师，我也绝不会往这方面想。” 夜明王坦白的说。
　　无奈的笑了笑，“陛下敢想人所不能想，没把我和游大师当妖怪或异类处死，还把我二人困在王宫，暗地观察了几个月，仅这份胆识和耐心就不得不让人佩服。”

　　夜明王脸上露出轻微的得意神情。
　　“我只是好奇陛下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
　　“威王爷因你昏迷时，我只以为你异于常人而已，当你放出威灯，胆敢提出交换条件，才开始派人调查你的过往，三月前，信息汇集回来，发现众多无法解释之事。当然游大师的过去我们也一直在调查，你二人与剑海平原人有太多不同，本以为你们是从寒水高原而来，可送来的调录显示你二人谈话时很多时候在讲天外之事，游大师平常疯疯癫癫，许多言语虽说闻所未闻，但却似有道理，这才开始猜测你们从天上而来，我很好奇。”
　　“陛下这样待我们，不怕我们真是神仙？”我故意吓唬道。
　　夜明王朗爽的大笑起来：“如果真是神仙，你二人不会处处受人桎梏，再说，我对你们好像没做什么吧？救你入宫只是巧合，游大师医术虽说高明，但口无遮拦，得罪不少人，如今在宫中过的很不错，每天吃穿有人照顾，还有人听他讲故事，没见他长胖了吗？”
　　“那陛下到底想要什么？”我盯着他的眼睛，压抑着内心的不安。
　　夜明王大费周章安排这一切，我不相信只是为了满足好奇心。

　　“你无需如此紧张，你曾救过我的命，游大师又是难得的神医，我不会把你们怎么样，我只是想保护你们，因为你们的身份如果被世人所知，定会带来灾祸。”
　　我无奈的看着湖面，苦笑着说：“保护？不如说是囚禁。”
　　夜明王没有否认，微笑的看着前方。我很失望，瞬时有跳下船逃跑的冲动，威星岛就在眼前，看着立在水面上的高大围墙，沉重的压抑感扑面而来。
　　“不用害怕，我只是带你去见一个人。”夜明王在旁边轻松的说。
　　船停靠在墙外的阶梯上，阶梯上方是巨大的拱形长廊，长廊另一头有个白色栅栏做成的门，一个摇船的宫女吹起手里的哨子，门渐渐伸了上去。
　　夜明王下船向大门走去，晓泉总管连忙让我跟上去，自己则和护卫们仍旧留在船上。
　　我疑惑的问：“总管大人不去吗？”
　　晓泉总管摆了摆手。
　　我只好加快步伐跟上去。

　　夜明王一边走，一边给我介绍：“这是旧王宫的城墙，很宽，上面修了三排房屋，如今档案馆和宝库房都在上面。”
　　档案馆和宝库房在城墙上，那城墙里面是什么呢？我觉得很好奇。
　　走进大门，眼前是一个白晃晃的超大圆形广场，广场中央立了五个青色建筑。
　　“这里的宫殿都已拆除，只留下五个星殿，是不是有些失望？” 夜明王轻松的问。
　　不知他在卖什么关子，住在这里的会是什么人呢？我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走近后，惊讶的发现这五个建筑物并不小，建筑物虽说是单层结构，但却不矮，高大精美的廊柱显示着奢华和大气，目测一下，每个建筑至少能容二十个房间。
　　“这些星殿上方本还有一层，而且星殿之间原有天桥连接，但因为是木质结构，为了防火，所以都拆了，只留了一楼。” 夜明王边说边走进一个敞开的大厅。
　　一个身着宫服的少年正从大厅一侧的小门走出来，看到夜明王，连忙俯身敬礼，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竟然是哑巴，这就是夜明王带我见的人吗？
　　“告诉你主人，我在这等他。”夜明王受了礼，摆了摆手说。
　　那哑巴少年立即走出大厅，向对面的一个建筑物跑去。

　　不一会儿，一个白色的身影向这里走过来，身后跟着两个人。
　　看着那飘逸的蓝色长发，我一眼认出那人是元明，自从被带进王宫，就一直没有见过他，原来被关在这里。对我来说，元明是个谜，他和元辉太子实在太像，以前一直被囚禁在威王府，如今又被关在如此隐蔽的地方，他到底是什么人？
　　“陛下安康！”元明礼貌的给夜明王敬了礼，随后转向我：
　　“费南夫人许久不见了，.近日可好？”
　　“谢谢大师，我还好，祝您安康。”我连忙回礼。

　　夜明王甚是惊讶：“元明，费南带着面纱，染了头发，你怎么还能认出她来？”
　　元明淡淡的说：“我记的费南夫人的眼睛和身形。”
　　“你二人竟有如此默契。” 夜明王边说边摇头。
　　元明坐在厅内榻椅上，平静的问：“陛下，你这次来找我，又是为何事？”
　　“可记得上次我给你说的事？”
　　“记得，这事难道与费南夫人有关？”
　　“不错，她就是那个人？”
　　元明眼中露着惊讶，但神情仍很平静。夜明王看在眼里，不动声色的问：“元明你不觉得震惊吗？这世间真有天外之人？”
　　元明转头看过来，秀美的眼睛透着一丝疑惑，随后微笑着摇了摇头。
　　“你不信？起初我也不敢相信，可她承认了。” 夜明王明显有些兴奋。

　　元明恭敬的站起身：“陛下，元明相信世间有天外之人，但却没有料到是费南夫人，我会遵守承诺，陛下请回吧。”
　　夜明王明显有些不太情愿，看了我一眼，询问的说：“元明，此时还早，带我四处走走如何？”
　　“陛下，这威星岛空无一物，再者您今天带来贵客，恕我无法分身，还请回吧。”
　　“贵客？蓝山君比我还尊贵？”
　　夜明王微皱眉头佯装有些生气，随后笑道：“你们许久不见，如今可以好好聊聊，我就不打扰了。”说完起身准备离开。
　　我一直在旁边听着，心一阵阵往下沉，这两人似有什么约定，而我好像要被留在这，夜明王至始至终就没有打算放我走，自己实在太天真，以为只要乖乖合作，他们就会放过我。
　　“陛下一直在骗我，你根本没打算放我走！”我怒气冲冲的说。
　　夜明王听了，毫不介意，透出轻松笑容，“我说过，你在宫外不安全，留在这里最合适，蓝山君，你虽从不问元明下落，但不代表你不挂念他，是吗？‘云笛明琴’人间仙乐，我一直想亲耳听一下，元明大师今天不欢迎我，我下次再来。”说完大笑着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