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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回忆 ...

  •   三天后,他们来到了著名的风景名胜地都江堰,地震曾完全改变了这个城市的面貌,如今这座历经千年的古城依旧散发着古朴的韵味,地震似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他们浏览着这个城市,随后在龙池国家公园附近的一个偏僻度假村安顿下来,这里离十六年前,萧平失踪的地方很近。

      相对人类的重建,大自然显现了它不可超越的修复能力,那些曾被山石拦腰截断的河流,行成了一个个美丽湖泊,溪水寻找了新的路径,重新汇集入岷江。曾经由于滑坡而变得光秃秃的大山,如今又是郁郁葱葱。
      十六年前萧平曾经入住的那个农家院已被淹在了一片湖水下,萧平寻找着记忆中的那两座合拢的大山,却没有发现任何痕迹,直到在当地人的指引下,她才找到了自己当初受困的地方。

      已经整整十六年过去了,脑中的记忆却是如此的清晰,剧烈的震动撕裂着大地,滚滚的轰鸣声像恶魔的怒吼充斥耳膜,远处的山石在不断的滚落,惊恐的人们在拼命向山坡上跑,两旁的山体断落,直至两座山合为了一座,绝望的呼喊声被轰鸣声掩盖,滚滚的烟尘不断在空中盘旋,这一刻似乎天地都在毁灭。呼喊声是那样的清晰,两旁不断有石头和树木滚落,奔跑中,手臂被树枝划破,呼喊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至脚突然踏空,周围变得一片漆黑。

      回忆让萧平变得伤感,也变得异常沉默。

      萧雪和哥哥已结束冷战,但萧菲感觉到有些东西变了,虽然以前他和妹妹经常拌嘴,偶尔也会冷战几天,但总能和好如初,但这次的感觉很不同。萧雪看见新奇的东西,仍然会大叫着与他分享,时不时的会捉弄一下他,甚至比以前更喜欢和他拌嘴了,但他总觉的有些地方变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困扰着他,也许也困扰着萧雪。
      很快一个星期过去。
      晚饭后,萧平依旧一个人默默地站在山顶,这个度假村由二十多个单体小别墅组成,零散的分布在半山腰,萧雪和萧菲站在阳台上,可以远远的看见姑姑的背影,萧雪忍不住问:
      “哥哥,你说,姑姑在想什么?”
      “不知道。”
      “我觉的姑姑她一定是想起了什么。”
      “不知道。”
      “你只会说不知道吗?我觉的姑姑身上一定有秘密。”
      “如果姑姑想说,我们会知道。”

      “哥,我觉的这几天,姑姑的变化很大,话也少了,也不让我们陪着,你知道么,昨天半夜,我看到姑姑在天台上一直站着,今早上还站在那,似乎一晚上都没有睡觉。”
      萧非没有说话,他也感觉到姑姑的变化了。
      “小雪,你有没有觉的,姑姑对自己失踪的十六年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如果真如她所说睡了一觉就过了十六年,普通人醒来是不是应该觉的很不安,毕竟十六年变化还是很大的。”
      “不知道,如果是我,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萧雪挠了挠头。
      “不过这几天,姑姑的变化很大,我也越来越看不懂了。”

      “小雪,你知道我的失语症是怎么好的吗?”萧非突然问道。
      “我听妈妈说,是突然间自己好的。”
      萧菲摇了摇头,思绪回到16年前。
      “那年我在上六年级,地震时,我们正在上课,虽然震的时间有点长,但我一点也没有感到紧张和担心。晚上回家后,妈妈告诉我四川发生了大地震,灾情很严重,爸爸作为首批医疗救护人员,已经赶往灾区。”
      萧菲顿了一下,接着说: “那时,我才意识到爷爷奶奶和姑姑还在四川旅游,地震前一天他们在都江堰靠近龙池的一个度假村里,妈妈每隔半个小时给他们打一次电话,但手机总是忙音。一直到凌晨3点钟,爸爸打来电话,我在卧室里听到妈妈哭泣的声音。那夜我一直没有睡着,第二天上课什么都没有听进去,整个人都是恍惚的。下午放学时,妈妈突然到校门口来接我,告诉我爷爷奶奶去看老同学,姑姑还在度假村,他们可能走散了。西安到都江堰的通信已经恢复,但还是联系不上他们,爷爷和奶奶的年级大了,在那里又人生地不熟,妈妈决定去四川找他们,她让我这几天自己照顾自己,并委托邻居照看我几天,临走的时候给了我500块钱。”
      萧雪听到这,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说出口。
      “回家后,打开电视,直到那时我才知道灾难有多严重,城毁,路断,一群群逃难的人背着仅有的家当走在破损的公路上,人们围在废墟旁呼喊着亲人的名字,束手无措,我告诉自己爷爷奶奶和姑姑一定是幸运的,他们一定会躲过灾难,我一边吃着饭,一边唱着国歌。”
      “知道为什么唱国歌么?我也不知道,也许只是因为那时我能想起的音乐就是国歌。”萧非笑道。
      “那晚上我是唱着国歌睡着的,早上起床后,接到妈妈的电话,她已经到了成都,我问找到爷爷奶奶和姑姑没有,她说就快找到了,让我好好照顾自己。我知道她是在安慰我。我没有去上课,这是我第一次逃课,而且是整整三天,在我背书包准备上学的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如果在学校里,就接不到妈妈或家里其他人的电话了。
      萧非回忆着,16年前的一幕幕如陈旧的画卷出现在眼前,面目模糊却散发着哀伤的气息,卷起的灰尘慢慢模糊着他的眼睛。
      “电视不间断的报道着,我抱着电话,盼望着有电话铃响,晚上我接到爸爸的电话,他说受伤的人非常多,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家,突然他说了声有余震,电话就断了。那晚我抱着电话在沙发上睡着了,整整一天,电话再没有响过。”
      “地震后的第四天,我开始尝试给爸爸、妈妈、爷爷和姑姑打电话,却一直打不通。晚上邻居家传来哭喊声,120急救车赶到我们楼下,邻居家的老大爷得知儿子和孙子在地震中遇难的消息后,突发脑溢血,老大爷最后也没有救过来。后来我知道他儿子一家在绵阳,他的孙子和儿媳被压在废墟下,儿子回家,发现妻儿被埋在废墟下,人都活着,就是没办法动弹,他自己却没办法救,于是到处求人找挖掘机和工具,那时候,灾区到处都是垮塌的水泥废墟,靠手根本救不出人来。当他儿子终于找到救援的挖掘机时,孙子却以为自己的父亲不救他们了,竟然拿绳子勒在脖子上自杀了,他儿子得知这个消息时,跳上废墟就开始徒手拔,周围的人也拉不住,正巧余震来了,旁边的危楼垮下,一块碎块砸在他儿子头上,送到医院后,也死了。”
      萧非的语气越来越慢,他深深的吸了口气,继续说道:
      “当时我非常害怕,只知道邻居家的儿子在余震中死了,我开始担心爸爸妈妈的安全,我拼命打爸爸、妈妈和姑姑的电话,可电话一直不通,我那时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把电话线扯断了。当时电视里不断报道着死亡人数,我拿着遥控器,来回的切换电视频道,声音不断的从最大调到最小,再从最小调到最大。就这样又过了两天,我听到敲门声,爷爷出现在门前,后面是妈妈和胳膊受伤的奶奶。然后我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了。”

      “哥哥,我听妈妈说,你开门后,说了一句“姑姑呢?”萧雪抹了下眼角的泪水说道。
      “也许说了,也许没有说,我已经记不清了,我只知道我想说话,却开不了口。”
      “一个月后爸爸才回来。他们带我去看医生,整整五个月,我自己也着急,想说话,却说不出来。直到有一天,我去爸爸医院,上卫生间时,路过手术室门口,看见三个护士慌忙的跑过来,一个护士说手术主刀刘医生情绪失控,在手术室里闹着自杀。另一个护士说这医生从四川救灾回来后,情绪就不对,一直说对不起死去的人。我当时觉得这个刘医生是个好医生。”
      “上厕所时,听见有人进来,进来的人打开洗手池的水龙头却长时间不关,水流声中可以听见人的哭声,哭声明显被强忍着,声音很低,中间间杂着拳头捶打着墙壁的声音,本来我也不知道那咚咚声是什么,但那人走后,我看见墙壁上有水印,并擦着一些红色的印记,我想那是血。走出厕所后,看见那人的背影,虽然穿着白大褂,但我清楚地认识这个背影。”
      “回到爸爸的办公室,妈妈见爸爸手上有伤,问是怎么回事,爸爸说刘医生做完手术,担心手术不成功,突然在手术室里失控了,他为了按住刘医生,被划伤了。我知道那不止划伤,因为手指的关节上可以看见红肿,爸爸手上的瘀青两个星期以后才消去。”
      “你的失语症就是那天好的?对么?”萧雪问。
      “是的,说的第一句话我已经忘了,妈妈一直为这件事自责,怪自己没有安排好,这些事我从没有给别人讲过,爸爸和妈妈至今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恢复的,其实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因为爸爸哭的事,也许是时候到了,我自己就好了。”萧菲喃喃道。
      萧雪听完哥哥的故事,仍然没有缓过劲来,想到那对悲惨的父子,泪水忍不住又流下来,想到哥哥和爸爸的遭遇,心里如同堵了块石头,难过却又无处发泄。
      “哥哥,你和爸爸太不容易。真想替你们大哭一场。”
      “傻瓜,这都是过去的事了,没有过不去的坎,活着其实就是一种幸福,你能有幸继续感受亲情、友情、甚至爱情,能接触未知的事和人,能有幸回味美好的记忆,感触到喜怒哀乐,享受成长的过程。在这些里面,亲情是最让人无法割舍的。”
      萧菲顿了顿,继续说道:“小雪,你怀念自己的亲生父母并不会减少你和我们的亲情。”
      萧雪含着泪看着哥哥,她的嘴角动了动,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真的?”
      “真的,傻丫头,你永远是我的好妹妹,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萧菲伸出手轻轻擦去妹妹眼角的泪水。
      萧雪一下子扑到哥哥怀里。抽泣起来, “我以为你们会不喜欢我了,不要我了,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纪念堂哭得那么伤心,我其实没有生你的气,我一直在生自己的气,生自己的气。”
      萧菲轻轻拍着妹妹,心疼得说:“傻妹妹,怎么会不要你?不喜欢你?你是我们的亲人,亲人,知道吗?”

      天黑后,萧雪很早就休息了,萧菲睡不着,来到了天台。
      现在是盛夏时节,但山里并不炎热,微风吹过,带来丝丝凉意,今天是个难得的晴天,月色和星光洒在天台上,周围的的一切都环绕在淡淡的银光中,萧平站在天台的一角遥望着远处的天空,一动不动。
      萧菲正要悄悄地离开,姑姑叫住他,“萧菲,你过来吧!”
      萧菲走到姑姑身边,没有说话。
      “这十六年的变化太大,你已经长这么大了,这个世界也变了很多。”萧平幽幽的说道。
      “姑姑,你一点也没变。”
      “只要时间在流逝,没有人不会变,你看到的只是外貌没变,但心境却变了,毕竟算下来,我已经是年过四十的人了。”
      “小雪是个很善良的孩子,萧菲你真的长大了。”萧平突然说道。
      萧菲愣了一下,他疑惑的看着姑姑。
      “你和小雪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萧菲恍然大悟,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姑姑,你真的不记得这些年发生的事么?”萧菲忍不住问。
      “记得如何,不记得又如何,什么也改变不了,我只知道你们是我的家人,我已经回家了。”
      “姑姑,如果您不想说,我不会再问。”
      “不是不想说,而是我也很迷茫,有些记忆像是幻觉,又像是真实发生过,有关你们的记忆我也曾丢失过,这些记忆点点滴滴的出现,对我就像生命重新走过一样,这十六年,对我就象是梦,我已经分不清哪些是幻觉,哪些是真实的。”
      听到这些,萧菲不知能说什么,只能随着萧平的目光遥望着远处的夜空,许久许久。
      “姑姑,你能回来,我们觉的是上天的恩赐,你.——不会再离开我们吧?”
      萧平转过头静静的看了一会儿萧菲,转头望着远方,没有说话。她的面色沉静,整个人安静的如一座雕像,眼神中透出的那份安静让萧菲隐隐觉得不安。
      萧菲偷偷观察着姑姑,看见姑姑眼中闪过晶莹的光芒。
      “姑姑,我听妈妈说,这次回去后,你要出去找工作,其实家里不缺钱,你不需要这么辛苦,家里有积蓄,我的工资也高,萧雪上大学也花不了太多钱。”
      萧平没有直接回答,慢慢的说:“每个人在这个世上都有其存在的意义,我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生活还将继续,萧菲,你先回去休息吧。”
      萧非默默地低下头,转身离开了天台。回屋后,他才想起姑姑当时在山顶,怎么会听到他和妹妹的谈话呢。太多的疑问使他在床上一直无法入眠,直至天空泛起微白,他才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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