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鸢桥舟》十二融

1、大因

　　土瓦朱墙，青萝踏步，灯火辉明，邹惟幸脱下金色龙袍，在婢女拿下去前，叫住，眼里没有感情的看了几眼，手伸向前，在快要触到时突然停住，甩了把袖子，手背到背后：“下去吧。”
　　轻盈小步走来，头上发冠已然摘下，漆黑发丝披在青色外衣上，从旁边侍女手上拿过茶盘，放到案上，斟了一杯，拿来邹惟幸面前，躬身做礼：“陛下，亥时了。”
　　“怎么，”皇上小嘬了一口，“丁家那混小子要开始了？”
　　“······”皇后面露难色“陛下，臣妾还是觉得此事不大好，徐······”
　　“你觉得我不该拿徐咏杰开刀?”皇上打断她，语气平稳，带些讥讽。
　　“是徐咏杰他胆小如鼠！他就是因为最近几日朝堂涌动，怕哪日他也会大难临头，受到牵连！”皇上情绪有些激动。
　　“可他什么也没做。”皇后也开始有些激动。
　　“就是因为他什么都不做，他怕一个不小心就会出错，惹得天灾人祸，可他该知道，你也该知道，在这龙潭虎穴的泥泞里，苟延残喘无异于失败，失败的结果都将是死！懦弱的，懦弱的像他一样。”皇上起先开始指指点点，动作越发的大，直到最后一句有些咬牙切齿。
　　皇后眉头皱了一下，她明白这个“他”是什么意思。
　　“可你为什么一定要伤害他们一家呢，更何况，他从来都没做错什么。”皇后依旧不休。
　　“......因为我需要他，你放心，徐家的几个孩子我安排过了，到时候西群仙山地的那几个“圣人”会去找他们的，他们不会出事的。”皇上渐渐平静，缓缓闭上双眼，把剩下的茶也喝完，“还有，茶，还不错。”
　　皇后脸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眼角没有一丝感情，收起了茶碗。
　　利用？
　　这个人倒是越来越像个大人像个皇上了，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有着俏皮，可爱和活泼的太子了……皇后心累更心疼。
　　皇上慢慢张眼，看不清情感地望着面前，眉头微蹙，眼神同情，肤嫩白皙的女子，唇齿微动。
　　“阿眠。”
　　皇后缓缓回过神来，突然意识到什么，愣了一下：“······歇息吧，陛下。”
　　皇上眼底灰暗几分。眼前这位女子，生的真是极为合他心意，但偏偏是这脸，这人，每次见到，总能使他心动万分。那又能怎样，隐藏着，憋屈着，不能透露半分。这高大的城墙真是让这深情密不透风。
　　“嗯。”
　　顿时，蜡烛灭了。
　　同时，旻庵城，徐府，宁静异常。
　　写着徐字的灯笼依旧挂着，却不显热闹;门窗关闭严实，大门较平日十分肃穆庄严；院子里站着数十家丁仆人，服饰整洁如一。
　　“好了，我知道你们心中都不甘，”一人走出门来，一身墨蓝，衣冠整洁，鼻梁高挺，眉毛略粗，让人看着觉得十分难以接近，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后说，“昨天我都遣过你们了，该走的走了，你们这些不想走的，我也没办法。”
　　“徐老爷，徐恩人，您是个好人，”其中一个仆人说到，年过半百，跟了徐咏杰大半辈子，跟出感情了，“您对我们那么好，我们都是相信您的，再说了，哪有当家的一出事，做下人的就立即跑的道理。”
　　“就是啊！”“您对我们那么好，”“您对我们有恩啊！”“老爷，我们都知道您才不会像外边人说的那样”“我们不会走的。”“……”
　　零零散散地又起了一阵哄。
　　徐咏杰已经不想再说什么深明大义了，闭着眼皱着眉。
　　不过一会儿，声音渐渐弱下，又陷入死寂。
　　徐咏杰身旁一男子肩膀微微颤抖，嘴角抽搐，一直在压制什么。
　　“徐舟！”那男子再也压制不住，一个箭步冲进人群中，抓起其中一个人的领子，“你看啊，你看看啊！家里如今的这幅败落样，都是你造成的！可你倒好，你杀了人犯了错，却让一家子人为你赔罪，你……”
　　“我没有，我说了我没有，我从来都没有杀过人，是，我是跟丁家的人有仇，可是我绝对不会在我跟徐家还有关系的时候去报仇，是他们诬陷我！”被抓的那个人打断他说话，手抓住挣扎了几下，把那男子的手从他领子上甩开。
　　那男子的手被甩开后又立马扑上去抓住：“他们诬蔑你？为什么啊，徐府上下那么多人凭什么偏偏选你？你是有多特殊，你知道现在外面怎么说我爹吗，说他窝藏贼心，说他······”
　　徐舟一直在扯他的手：“我都说了我没有，你······”
　　门前一个年纪稍大的男子，剑眉星目，英姿飒爽，俊俏十分，皱了皱眉，转头看了看徐咏杰。徐咏杰似乎是意识到了，没有任何反应。男子明白了，转过头，走下去。
　　“徐琏，放手，不许再说了，这时候闹什么脾气啊！”男子上前用力拽开二人，那两人都被拽得跌了个踉跄。
　　抓人的那个是徐家二少爷，叫徐琏，后来的那个是徐家大少爷，徐瑨。
　　徐琏被拽开后看了一眼徐瑨：“哥！”
　　突然被抓的人跪下：“老爷，大少爷，二少爷，我徐舟，我敢发誓，我对您，对整个徐府，忠心耿耿，是丁家的那些人诬蔑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我说的没有半句假话。”
　　他是徐府的仆人，叫徐舟。
　　徐琏在一旁抱着手：“我们凭什么相信你啊，凭你一个人的一张嘴又能证明得了什么。”
　　“这，徐舟你先起来，你，这个”徐瑨立马把徐舟扶起来，想安慰他几句，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抿了抿嘴唇。
　　徐舟望向徐瑨：“少爷你也不相信我？”
　　“我大哥凭什么要相信你啊。”徐琏又见缝插针地说。
　　“徐琏你少说两句！”徐瑨说。
　　徐琏不做声了。
　　“你们三个进来。”上面传来一阵浑厚低转的声音，随后三人跟着徐咏杰进了厅。
　　堂里还有两女一男，一位三四十岁的女人坐在椅子上，怀里抱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旁边的椅子上还坐着一个一般大的男孩，分别是徐夫人，徐三少爷徐智罗，徐四小姐徐廖欣。
　　“爹，那现在······”
　　“不必说了，”徐瑨还没说完，徐咏杰就打断说道，“你们四个，跟着你们的娘走。”
　　徐咏杰与徐夫人对视一眼，徐夫人先收回目光，拉着徐廖欣和徐智罗，对着徐瑨和徐琏说：“快走！”徐夫人带着四人往后院走去。
　　堂里，徐咏杰对徐舟说：“你当时来这就是笠松山送过来的，所以这次出事，笠松山那边肯定会来救你。”
　　“咚”的一声，徐舟跪下了：“老爷，我真的从来没有杀过人，一直对您忠心不二，从来都没有做过有违良心的事。”
　　徐咏杰把徐舟扶起来，语气与眼神都温柔了许多：“我知道，我相信你，你来我们家得有十年了吧，时间过得真快，那么长时间了，我还能不相信你？现在我也已经朝不保夕，能保住一个人就保住一个人。”
　　徐舟眼睛有些泛红：“老爷，我，我……”
　　徐咏杰拂了拂徐舟的头，道:“快些走吧，保命要紧。”
　　徐舟道:“不行，您这么相信我，我怎能在徐家危难时弃之不顾！”
　　徐咏杰不想耐着性子与徐舟争辩下去。
　　徐咏杰拽起徐舟往后院拖，徐舟的力气远没有徐咏杰的大，他在徐咏杰手里挣扎，就像一只苍蝇被捏着，没有任何用。
　　后院有一个杂草丛生的狗洞，徐咏杰扒拉来杂草，就把徐舟往外推，徐舟抵不过，最终被赶出来。
　　刚出来，徐舟就看见一大队举着火把，带着刀剑的队伍朝徐府涌来，徐舟只能转头狂奔，不顾一切，逃离这里。
　　陈尚纤回来了，“孩子们都安顿好了？”徐咏杰说。
　　“嗯，都在树洞里好生待着，我让阿瑨听着外面没声了再出来。”陈尚纤说道，“你身为父亲，保孩子是应该的，可徐舟他又是为何？”
　　“当年是笠松山大弟子亲自把徐舟送到我面前，说让我好生照料他，说是他和他母亲救过他的命，如今这囹圄之中，他是肯定会救的。”
　　前院传来了吵闹声，徐咏杰静默中握住了陈尚纤的手：“夫人，这辈子能与你同生共死，我很高兴。”
　　陈尚纤再也忍不住，脸上留下了两行清泪：“夫君，我也是。”
　　房屋在火焰和尖叫中倒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