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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未完成的大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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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戮,并未停止。我们不肯赦免彼此。
撕心裂肺的恸,目眦尽裂的吼。悲与怒,遮天蔽日。
我想堵住耳朵,遮住眼睛。
可我动弹不得。站立,已耗尽了我全部的气力。
十七的左眼,金池又乱,星子旋着,不小心脱离了掌控。
“等一等”,齐不明开口,“有话好商量”。
“将清除命令撤了”,凌衍道。
“我只是个执行者”,齐不明无奈道,“你逼我有什么用呢?”
一道人影倏然闪至近前。冷光凛凛,刀尖几乎抵住齐不明的额角。
那双眼睛,是血红的。那怒吼,是嘶哑的,“你居然救他?!你为什么要救他?!”
他用上了所有的力气来刺下这一刀,凌衍攥着他的手腕,胳臂绷起了一道长筋,“现在杀了他,一旦沙漏翻转,玉鬼便会大开杀戒”。
齐不明居然还笑得出来,“你还是让他杀了我为好。若是撤销清除命令,到了花玉,我比你们任何人都要死得惨”。
说话间,又一人冲了过来,正是朝着我的方向,我僵硬的回过头,一张绝望的,扭曲了的脸已在咫尺之际。
忽地厉风一掠,南柯旋身过来,双腿连续踢出,直将那壮实的汉子踢飞出去,滑了十七八米远,一动不动了。
“十七,先制住他们”
四面八方,幸存者们全部向我们而来。
南柯拉开半步,与凌衍、十七呈三角之阵。我在那阵眼之中,受着庇护。罪恶的无辜之人。
抬起头,十七的左眼,金光大绽。
月落日升,亮如烈阳,令人无法直视。
而后,我看到玉鬼们的面具上,俱都泛出了金色的微光。
血色的人们,将我们围了起来。
我们是猎物,是他们的敌人。
他们愈来愈近了。
无人在意他们的生命,他们亦不会探究我们存在的缘由。他们的恨与惧,化而为兽,燃为烈火,欲将我们食肉寝皮,挫骨扬灰。是非对错,在此刻并无意义。对立,不过转身之间。
可那兽并未咬住我们的喉咙,那火也未能焚烧我们的魂魄。
他们,被枷了锁链,被覆了渊流。他们的精神,全部坠入了遗弃之地。
“你……”,齐不明是惊亦是诧,“你竟然能控制这么多玉鬼?”
“他的精神力,从来都比我们强得多”,凌衍述着,仿佛不过陈述,“无论是以何种模样”。
齐不明哑然半晌,苦笑一声,“那你们还要我何用呢?”
“需要你,替我们打开一扇门”,凌衍松了手。
齐不明脱出桎梏,趔趄一步,转过身来。
“你要进黑玉?”
凌衍摇了摇头,“我不喜欢那个地方”。
“白玉里只有两道门”,齐不明将一个俯卧在血泊里的男人踢了一脚,“一道通向……”
“你要开的,是第三道门”
齐不明眸光一跳,闭了嘴,慢慢地瞧着凌衍,瞧着他的眼睛,“你是个不爱说真话的人”。
凌衍抿了嘴角,“可我现在说的是真话”。
“你的话,我向来听不懂”,齐不明笑。
“可你现在一定听得懂”
笑,无论是怎样的笑,在这般背景下,都是衬托可怖的颜色。
那笑,在烈酒里走了一遭,晕了头转了向。
“我确实没听懂”,齐不明道。
于是凌衍泼了一道醒酒汤,“那道,通向花玉的门”。
齐不明醒了酒,面上的颜色褪下去。
“齐也告诉你许多”,凌衍道,“却不够多”。
齐不明道,“那你要告诉我什么?”
“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凌衍单刀直入。
块块无规则的黑色补丁,斑驳了白玉。
齐不明揣摩着他的意,说出答案,“空玉碎片”。
“不是”,鲜红的一个标记,勾了错误选项。
“这确实是空玉碎片”,明知故问却又指鹿为马,齐不明没有猜透。
“这是空玉”,咬文嚼字。
似乎只是很小的叙述差别。就如人与人类。
人可以泛指人类,人类也可以缩称为人。很多时候,他们是同义的。可一旦放于某些特定的语境,大难化小,小不容大。
个人的喜怒哀乐,虽有共通性,却并不会放之四海皆准。人类的文明,科技、文学、艺术、社会发展,亦非单单某个人所能成就。
“空玉机器”,凌衍道,“如果说空玉碎片可以穿行时空,那么空玉,能够撼动时空”。
“机器?”,齐不明,似明非明,他抬头瞧着块块黑色补丁,似解非解。
“你能将这个空间利用至何种程度?”,凌衍明示着,“将它打开至你所能打开的极限”。
“这不在我接到的命令之内”,齐不明抬了抬手,却并未做什么,“我也从未试过”。
凌衍点点头,半点也没有要催促他说服他的意思。
齐不明将他瞧了好一会儿,垂了眸,缓缓抬起手,贴上墙壁,而后轻轻一划。
一块雾气般的半透明屏幕自里头飘出来,悬在了齐不明手掌下。我看见繁复的图文,并非是现代的文字,倒像是古代符文与现代多种语言的混合体,难解其意。
他操作得很快,满目光影错落,眼花缭乱。忽听十七开口,“你的权限接近于掌玉人”。
齐不明一顿,“你能说话?……”
十七问他,“齐也没有告诉过你么?”
“我只知他将你制成玉鬼,带走了花玉的机密”,齐不明很快恢复镇定,重新操作起来,“并不知你被改造至何种程度”。
“你知道是什么机密么?”,一急一缓,一起一平,他们的说话方式,完全不同。
齐不明回答他,“不知道”。
“你没有问他?”
“没有”,齐不明续上缘由,“我不想问”。
十七道,“因为他不会告诉你”。
雾气收拢于手心,齐不明转过头来,“你究竟是玉鬼,还是……人?”
墙纸剥落,白玉脱离了本体,零落成沙,又转瞬消散。
黑色,在生长,挣脱着囚笼。
空间仍未变,犹是一个补丁空间。只是那些补丁,倒换了颜色。
黑白颠倒,本末倒置。
“本体有多大?……”,原本的使用者,却不知答案。
“取个不怎么恰当的比喻,如果将空玉比作一座数百米高的摩天大楼,那么我们眼前所看到的这一部分,不过是它的一扇窗”
只见得树,未见森林。
“不怎么恰当的比喻?”,齐不明抓了我并未注意到的一点。
“因为这栋楼,尚未建造完成”
齐不明迟疑着,“如此大的机器,要做什么?”
凌衍道,“还不够大,远远不够”。
“要多大?……”
“直到能量守恒”
这并非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在南柯的讲述中,齐也亦提到过。原来在那时,他便已知道一切。
“能量守恒,撼动时空”,齐不明有些动摇了,“究竟是在置换什么?”
“亲眼去看,岂非更有说服力?”
血色狼藉,受害者亦是加害者,“我确实能打开那道门。我也知道,玉鬼通过它来运送空玉碎片”。
“但你却不知道,它们将碎片运来白玉,究竟是为了做什么”
“不该问的,我不会问”,许多人,不需原因,“我只是个守门人”。
于是凌衍不再说什么,只道,“开门吧”。
时间淌尽,沙漏翻转。
齐不明道,“我可以留他们一命,但若有人先动手,我不会手下留情”。
凌衍向十七点了一点头,灿金的光芒淡下去,玉鬼们的面具上亦弱去了颜色。
齐不明低声说了句什么,耳语一般,全然听不清楚,只见玉鬼们纷纷后退一步,低下了头。而后他掌心向上,屏幕又雾气般腾起成型。
“戒指在你那里么?”,自头顶落下的声音。
我木然仰首,凌衍离得近了些,正挡去了旁人视线。
“什么?……”
他晃了晃左手,又说了一遍,“戒指”。
他的手,五指张开,食指上的黑与金相间,让我想起十七的眼睛。而原本戴着的另一枚银白色戒指,不见其踪。
我还不曾将戒指还给他。
翻了几个口袋,幸好,它仍在。
凌衍将自己戴着的两串手链解了下来。印象中,他的手腕一向不着饰品,应是最近才戴上去的。
两根链绳看起来普普通通,简单素净的银白色,几股拧在一起。每一根绳上都穿着好几样东西,细长的条柱形,一共四枚,每两枚之间又穿了一颗血红色的琥珀。
而那四枚条柱形饰物,看起来很像是……空玉碎片?
凌衍取过戒指,自一根链绳中间解下一段,将其坠了上去,后一并放于我手中。
“这是什么?”,原不指望他能回答我。
“空玉碎片”
“你怎会有……”,瞥见齐不明的视线,我将它们收进手心。
“这串给你”,他俯身下来,在我耳边很小声地道,“另一串,找机会将它放在李枯身上”。
“还能见到他么……”
“会的”,凌衍笑着,笃定非常,“很快便会见到的”。
嗡鸣阵阵,钻入耳内。视野之中,图像被扭曲了一大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