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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枯萎的世界 ...

  •   有那么一小会儿,我觉着自己仿佛并非身在这里,不在火塘边,不在林中小屋。
      自然的力量被强行压制,它并未俯首称臣,却实实在在地,作了阶下囚。
      我看见的,是科技的绚烂,是技术的肆虐。所见之处,坚硬冰冷,就连阳光,沐在其中,不觉温度。
      踮起脚,我瞧见了一扇窗,踩上高高的金属凳,终于觑得窗外之景。
      苍穹锈蚀,大地凋零。被遗弃了的世界。
      百米下的斑驳地面上,风沙亦不肯驻足,我瞧见一个小小的黑点,慢慢地移动着,像落了单的蚂蚁。
      蚂蚁?……那似乎是我的认知设定中,存在于过去时间的一种低等生物。数量庞大,脆弱又顽强。
      可它们,早已灭绝。我不曾见过它们的模样。
      我的脑中,总是闪过一些零散的片段,碧蓝的天空,缤纷的大地,葱郁的林木,柔软的花朵。空气吸饱了水,在阳光下欢欣雀跃,披着七色的缎子。一只蝴蝶扇着翅膀,在木叶的间隙中寻着香气,满载而归。
      我知道它们并非是我的记忆,我还不曾有过记忆。它们只是花玉种下的初始认知,它们,是历史的切片。
      它们,并不属于这里。不属于我看到的这个世界。
      这不是世界。
      “二二七号”,视线倏然中断,转而,落入了星海。星子游弋,底色中,宇宙空旷又漆黑。可它们同那些历史一样,不过都是幻影,“乱跑什么?!”
      一只手自黑色长袍中伸出来,捉过我的胳膊,将我提了起来,黑袍翻起浪,上面金线起伏,像古时的抽象画。抬起头,我看见一张白生生的脸,僵硬地,不近人情。他的头发黑如墨染,用一根发簪束了,又披下一些。
      他是掌玉人。我的生命,诞生于他的手中。而他的生命,也曾自他的前一代培育而出。
      我们皆是如此。
      生命,来得毫无准备,却又目的性明确。
      我被放在了一张桌子上,玉石的质地,又硬又冷。细长的针头扎进我的脖颈,没有很疼,我已经习惯了如此待遇。
      黑色长袍在我身周旋出一道风来,他总是很忙。不过,我对他没什么兴趣。
      在我身前几米,悬着一个淡月色的球体。这是’母胎’,我们皆由它孕育而生。这样的母胎,每个掌玉人都有好几个。
      此刻,里面正孕育着一个孩子,一个男孩子,已有六七岁的模样。
      花玉里的生命,稀松平常,它们只是职能不同。正如我是记录员,黑色长袍是掌玉人,也有玉鬼。
      这个男孩子,他也有属于他的职能,他是试验体。可他的生命,与我不同,与我们都不同。
      他来自于过去,来自早已合上了的历史。我的脑中,那天空与大地,林木与花朵,那湿润的空气,那七彩的阳光,那只翅膀翻飞的蝴蝶,它们都不过是虚影。可在他的生命中,却是真真切切地,拥抱过的现实。
      是肌肤所触,是眼睛所看,是耳朵所听,是鼻间轻嗅。
      是那拥有着最原始最纯净的,七情六欲的,人。
      他叫李枯,第二十三号转生者,他真正的生命诞生于很久以前。究竟多久的以前,我不知道,因为我不能随意提问。我的职责,只是他的新一代,我要记录他、监控他、指引他。
      掌玉人说,我的生命,有部分基因便是取自于他,我很好奇是哪一部分,可掌玉人没有告诉我。
      花玉里,最不稀缺的,便是秘密。
      我很少能够离开这个房间。只有等李枯醒来,等他脱离了那个母胎,我才能走出去,同他一起走出去。
      他限制了我的自由,可他也带给我自由。
      我们会离开花玉,去到一个他需要出现在那里的时间。那个时间,不属于他,也不属于我。但我们即将属于那里。那里会有预设进我认知中的鸟语花香,阳光雨雪。还有自由。我愿意去,也很想去。
      可他为何还未醒过来。掌玉人说再需两年他才能醒过来。他真的很脆弱,比起成功存活下来的试验体,他实在是太弱了些。
      显然,空气会被污染,自然会被消耗。规则,却历久弥新。
      没有了天空,没有了大地,可我们依旧还有,规则制度。
      等级,试验体也有等级。长生者优于转生者,战士优于普通试验体。每一个试验体都会被判定等级,生命力、认知能力、价值度、危险度,种种标尺,都会被打上一个他人眼中的度量。
      最常见的,便是VI与VII。就如我,我的档案上,明明白白地戳了一个大大的标记:VII。不上不下,不安不危,众多的消耗品之一。
      而每当掌玉人打开李枯的档案,我也会看到他被印上的判定等级:IV。
      再落一级,便会被报废清理。我不明白为何还要留着他。耗时又耗力。成功存活的试验体并不多,但也不缺这样一个甚至达不到标准线的不合格品。
      同样令我想不明白的,还有另一个试验体。不同于李枯,他并不算弱,甚至与’弱’这个字眼毫不沾边。他是长生者,更是初代试验体,战士。他的判定等级一定不低。我所知的一个战士,她的判定等级便是VIII。虽仅仅只是一级之差,可在个体之间,却是云泥之别。这已是我所知的最高等级了,是强者中的强者。
      而判定等级一旦越过VIII,侧重的便是另一项指标:危险程度。
      达到IX级的试验体寥寥无几,因为他们已经没有了存在过的痕迹。如今记录在案仍旧存活着的IX级试验体是一个叛逃者,原第四号长生者,褚萧艾。据说,他亦是复合型试验体,反叛组织碎玉的首领。
      与复合型试验体一样,IX级试验体几乎只存在于传说里。可我完全没想到,我居然会遇到一个。第七号长生者,凌衍。
      我很是不解,如此高的判定级别,为何花玉从未公开发布过,而他又如何仍旧自由来去,不受任何限制一般。
      长生者很少会被召回花玉,显然他又是个例外。我不明白他为何出现在这里,但每次他来到这个房间,掌玉人都会把我锁起来。
      他并非是因我而来,想必他也并不知道我的存在。他与我的掌玉人,似乎亦交集不多。
      他是为李枯而来。
      隔着单向镜,我光明正大地偷偷观察他。
      与花玉中的大多数浅色肤系的人一样,他的皮肤也是冷白的,是悬于晴夜之中的银白冰镜。他侧着脸,额角垂下的碎发正遮去了他的眼睛。
      我喜欢他的眼睛,那是双很漂亮的眼睛,它们有着花玉中所没有的情绪。当它们笑起来时,我会想到冬雪消融,春露自第一片舒展开来的长叶滑落,坠入初开的溪流。当它们不说话时,我会想到夏雨绵绵,森林像最顽皮的孩子,藏起了珍珠般的水滴,却不小心摔碎了玻璃瓶,于是泪如倾泉,孩子与森林,打湿了一整个人世。
      它们不属于这个世界,这个已经枯萎了的世界。
      这般好看的眼睛,如何会有危险?花玉会不会判定有误?
      我并不觉着他可怕,我希望他能经常来这里。他会对我笑。我不知道他怎会看得到我,但他总会冲着这边摆摆手,轻轻一笑,“你好呀”。
      这三个字他用的是古时语系,他很少使用花玉的语言。幸好那亦是我必须要掌握的语系之一,掌玉人给了我这个认知。
      他似乎认得李枯。他的话很少,多数时间,都只是仰头瞧着球茧中的李枯默默出神。只有一次,他与掌玉人说了许多的话。声音很轻,大半听不清楚,我将半张脸贴在玻璃上,才勉强听到一些。
      “你们以我的基因研制出的那些药,为何不能用在他身上?”
      “太强”
      “你是说,药?”
      “他的身体,已是竭泽里的枯木,回天无力,不过只吊着最后几口息。生命,于他而言,随时都可能消散。而你的生命力,却是激流骇浪,冲入竭泽,非但救不了那株枯木,反会将它一瞬摧毁”
      “那便减少药量,慢慢……”
      “并非是药量的问题,而是力道。纵然只是一分一毫,他也无法承受。你的基因,是太过霸道的力量。于寻常试验体,是烈火烹油,但对于如今的他,只会是饮鸩止渴”
      一度静默。许久,才听到凌衍又开口,“他还能撑过下一次转生么?”
      “我甚至无法准确预测,他是否能够走完这一代……”
      掌玉人的最后一个字未能发出完整的音节,凌衍忽然越过他,那双眼睛,刹那间盈了种我不曾见过的情绪。
      那是惶,是忧。
      顺着他的视线瞧过去,我看到球茧里,几道血痕融入月海。它们自李枯唇角渗出,愈来愈多,愈来愈浓。
      月,是血月。
      恐惧自心脏泵出,千军万马,袭遍四肢百骸,冰凉的玻璃带走了我手心的温度。我看见凌衍的手探进球茧,抓住了李枯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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