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境》宁玹

45、问

　　“你说的，有道理”，凌衍表示同意。
　　南柯唱了反调，“所以你便认为与碎玉有关？是碎玉给了他们空玉碎片？”
　　“最近几年，出现了一个非常值得注意的现象”，齐不明铺陈说明，“试验体与记录员的意外身亡率与无故失踪率比起先前足足翻了十几倍。追查下去，往往是一个毁尸灭迹的结果，只能找到一些零星的生物样本，并不见人，甚至连一具完整的尸骸也没有”。
　　南柯道，“他们都被打过标记，坐标显示不出他们的位置么？”
　　“问题就在于，标记全都消失了”，齐不明有意无意地向我瞟过来，“而这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整个人被彻底毁尸灭迹，要么，是做了隐匿处理”。
　　南柯沉眉，“只有掌玉人才会隐匿坐标”。
　　“齐也”，齐不明提起他时，略一迟疑，“曾是掌玉人”。
　　“十八年前齐也便被关进了黑玉”，南柯只觉离谱得可笑，“没人能在黑玉中活过半年”。
　　齐不明并未辩驳，转而道，“花玉曾无意抓到过一个被上报失踪的记录员。当时他并不在自己所被放置的时代，搜寻坐标时也从未发现过他的踪迹。玉鬼对其进行记忆读取，发现他的记忆核竟已被移除。而更意外的是，他居然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抵抗玉鬼的精神干扰。
　　审问之后，我们才知道，原来碎玉一直在暗中活动，拉拢散布于各个时代的试验体与记录员。一旦他们决定背叛花玉，碎玉便会策划并制造意外事件，隐藏他们的踪迹，造成意外身亡或下落不明的假象，同时对其标记进行隐匿处理。但这项技术是如何到了碎玉手中，组织成员究竟有多少，他并未吐露。或许他确实不知道，毕竟这种机密不会随随便便地告诉一个普通的组织成员。只可惜他未能撑过玉鬼的审问，我们所知的，也不过这些。
　　而元鸩曾经参与过褚萧艾的抓捕行动，若说他与碎玉有什么关联，也并非完全空穴来风。花玉不会容忍禁忌之子的存在，定会对他们进行追杀，不死不休。他若想保住自己的孩子，极有可能，会寻求碎玉的帮助”。
　　“你这都是自我猜测，毫无凭据”，南柯耐着性子听完，下了结论。
　　“哦”，齐不明懒待再说，索性转了目标，对凌衍道，“缘由我也说了，能问话了么？”
　　凌衍让过一边，两个玉守立即上前，一左一右地，反钳住了元离的手臂。
　　元离抬头，目中俱是惊惶。视线胡乱四扫着，瞧见凌衍，茫然中添了许多恐惧，而后忽地用力挣扎起来，颤着声，“放开我！放开我……”
　　身后的解无生攥紧了刀柄，却终是没有动。
　　“不救她么？”，齐不明将他的一举一动瞧在眼里。
　　解无生木着脸，一点反应也没有。
　　“莫非，你早知会有如此局面？”，齐不明抬手，身后的玉鬼走近了，面具上，一道淡金色的光芒隐隐透了出来。
　　元离蓦地僵硬，闷哼一声，整个人缩了下去。
　　我想过去，可还未迈出一步，便被南柯按在了原地，“你帮不了她，别多事”。
　　挣了几下没挣开，一股酸楚滞在心口，难熬极了。
　　为什么要带他们来这里？
　　我帮不了她，凌衍、解无生，他们也帮不了么？
　　为什么，都只是看着。
　　却见齐不明神色一变，似是颇为讶异。玉鬼面具上的微光渐渐淡了下去。元离腿一软，若非被两个玉守左右架着，只怕已跌了下去。
　　“怎么了？”，凌衍问他。
　　齐不明转了转耳扣，垂着眼，认真地听着什么。半晌，抬眸盯住了凌衍，“你在什么地方抓到她的？”
　　“出了什么问题？”，凌衍不答反问。
　　“她的记忆核被拿掉了”
　　齐不明抓着元离的头发，迫使她抬起头来，我终于明白，为何她的眼神与先前全然不同。
　　迷惘，恐惧。她已忘记了所有的一切。
　　“是谁替你取出来的？”
　　元离仰着头，呆呆地瞧着他，“陌儿……”
　　刀尖自元离胸前穿出之时，我的目光犹在她那张素淡如清菊的面容之上，试图寻找出一点记忆的痕迹。
　　身体被用力一撞，几个人影掠了过去。回过神来，解无生已被凌衍按在地上，随后赶到的几个玉守，七手八脚地将其反剪双手，拷了起来。
　　脚下一时错不开，我向旁边跌了过去，被南柯牢牢接住。视线向下，正与元离相接。
　　我看到了那几乎穿出一半的雁翎刀，洞开了她的身体，血丝慢慢洇出，透了薄薄的布料。殷红染了她的唇，她静静地瞧着我，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视线陡然氤氲，我看见她的唇角，抿起一点。她的眼睛，慢慢阂上了。水汽蒸腾了眼前的整个世界。
　　“元……”，我没能发出声音，南柯攥住了我的双臂，攥得生疼。
　　方才一击，齐不明避了过去，他很快自震惊中恢复了冷静，探过元离的气息与脉搏，一张脸沉得像风雨前的凝云。
　　解无生被提起半个身体，半跪在那里，不挣也不反抗，只呆呆地瞧着元离，空洞又悲凉。
　　“为什么要杀她？！”，齐不明将指骨捏得咯咯作响，指尖泛着白。
　　解无生充耳不闻，依旧毫无反应。
　　“保守秘密”，凌衍制着解无生的一边肩膀，“如此，便再无人知晓那个孩子的下落”。
　　“他还活着”，齐不明咬了咬牙。
　　“他只是个普通人，玉鬼对他不起作用”，凌衍道，“你问不出什么的”。
　　“能审问的，又不止玉鬼”，齐不明冷冷道，“将他带去黑玉”。
　　黑色的补丁里，两道细长的身形慢慢现了出来。像是一道门，自另一个世界里走来了两只玉鬼。它们的每一步都踏得很重，却偏偏听不到任何声响。它们挟起解无生，一步一步地，如同来时，无声无息，却走去了另一个方向。
　　元离的尸身侧卧着，齐不明拔出了那柄雁翎刀，向凌衍一丢，与刀鞘严丝合缝，“你的反应慢了许多”。
　　凌衍叹息，“这倒是没有想到的”。
　　“你没有卸了他的刀，这也是我没有想到的”，齐不明拨开元离头顶左侧的头发，一道淡红细长的痕迹，“才取出不久，就这一两天”。
　　我想起自己头上的同一位置，先前女警查看时便已不见痕迹，莫非我的重置并非是在我醒来那一天？
　　“你似乎，很是替她难过么”，齐不明的目光，是不屑，是试探，“时期”。
　　“不错”，我用力擦了擦眼睛，“你没瞎”。
　　“那我可就不明白了”，齐不明露出些刻意的意外来，“同你有何关系呢？”
　　同我有何关系。我们不过，萍水相逢，擦肩而过。
　　“我见过她，也见过她的孩子，而且……”
　　话未说完，南柯截了口，惊诧莫名，“时期！你在胡说什么？！”
　　“而且，就是我将他带走的”，我看见南柯难以置信的神情，以及凌衍的无动于衷。
　　他看着我时，同先前没有丝毫不同。
　　或者，是否该说是我在他面前，根本无法隐藏。
　　一潭自以为幽深的池水，却早已被看透了底。
　　“继续说”，齐不明展眉，“是谁要你带走他的？”
　　“我自己带走他的不行么？”，他的神色，令我厌恶。
　　“行啊”，齐不明并不在意我的反应，“可是我不信”。
　　“你爱信不信”，堵了一句。
　　“快说”，齐不明不耐烦道，“否则我只能换个问法了”。
　　“她完全是在胡说八……”，南柯的剩下半句话，没能说出来，她的眉间，抵了一段尖刃，自齐不明指间露出一截。
　　“闭嘴”
　　南柯咬了咬唇，冷冷瞧了我一眼，不说话了。
　　齐不明落手，寒刃不见了踪影。
　　“是凌衍”，我瞧过去，凌衍朝我歪了一歪脑袋，询问似。
　　齐不明也瞧了过去，“凌衍为什么要你带走他？”
　　“找一个人”
　　“时期！”，我相信，若非齐不明在场，南柯恨不能甩我一巴掌。
　　“找谁？”，齐不明接着问。
　　“你”
　　我只答了一个字，却看见两张容色不同的脸。
　　齐不明这次是真的意外，“我？”
　　南柯的神情很是复杂，似是想要理解，却又不得解。
　　“那你跑什么？”，齐不明不过信个一两分，“孩子呢？”
　　“问你”
　　齐不明咂摸着两字，只觉无理与可笑，“问我？”
　　“孩子被抢走了”，我直直地瞧着他，“抢走孩子的人，同他们穿着一样的衣服”。
　　齐不明回过头，身后的几个玉守面面相觑，皆变了面色。
　　“你想说什么？”
　　“我说得还不够明白么？”，我笑他的迟疑，“你手下的这些人里，有人并不听你的话”。
　　“谁？”，疑者，疑人，也会疑己，“你见到的是谁？”
　　“我不知道”，我将那几个玉守扫了一遍，“他作了伪装，遮得严严实实。何况天色很暗，又是突然袭击，根本看不清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