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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朋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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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鸩,便是那个……”
叛逃者。这三个字卡在了喉间。
“你记录的试验体,正是第十二号长生者,元鸩”,在李枯眼中,元陌落为一个缩影,“元陌,是你同他的孩子?”
“我叫元离”,女子答非所问,却已答了疑问。
元鸩是长生者。瞧向凌衍,他的注意力似乎只在那温在隔热层里的牛奶瓶子上。
瓶盖被旋开,奶香被热气蒸腾而出。凌衍晃了晃瓶子,对孩子道,“我喜欢喝牛奶,你喜不喜欢?”
孩子将秀宝抱在怀里,两双清瞳互相凝注,“小猫喜欢”。
“那你们一人一猫各一半”,凌衍变魔术一般,掌心一转,便多了两只小小的瓷杯,他将牛奶分倒在两个杯子里,“秀宝下来”。
秀宝自孩子怀中跳下,蹲在凌衍身边,抬爪碰了碰杯身,似想将其打翻,犹豫一瞬,又缩了回去,只将脑袋埋过杯沿,舔了一口。
周遭一切,仿佛与他们全然无关,孩子瞧着秀宝,而凌衍瞧着孩子。
“你能帮我么?”,元离低眉,添了乞求。
“碎玉怎会找到你?”,李枯将问题抛了回去。
元离咬了咬唇,没有回答。
“因为他么”,李枯的目光,在元陌身上蜻蜓点水。
噼啪。火星炸起。
元陌伸出小手,掌心迎向点点枯星。
“我小时候,也喜欢抓这些火星”,凌衍的手指涂着焰色,是人间色,“比起天上的星子,它们更有温度,触手可及”。
在大小两只手即将触碰之际,元离展臂,将那只小手抓了回去。
独留凌衍,掌下烈焰灼灼,火星旋绕纷飞。
“若只是寻常的一个孩子”,焰色,却染不透李枯,“花玉不会这般手下留情。而碎玉,更不会在意”。
元离垂了眼,睫毛簌簌颤着,将元陌抱得很紧。
“元陌,你几岁了?”,凌衍收回手,握了一把温度。
“他不会帮你的”,一直未曾多言的解无生忽然开口,语声沉了下去。
元离怔了一怔,惶然抬头,“我并非要你救我,更不会要你违抗花玉,我只希望……你能替我取出记忆核,将它隐匿处理”。
凌衍的手指一顿,“是他告诉你的?”
元离轻声道,“你曾经做到过,所以……”
李枯却道,“碎玉既肯出手,你大可不必舍近求远”。
“碎玉是有条件的。我的记忆核,要交给他们。而且……我必须离开,留下的,只能是陌儿”。
本就不属自身的一样东西,却承载了大半个人生。
甚至,它已成为了记忆与意义所在。
“我想把它留给陌儿”,元离咬住唇。
“取出记忆核,你便是一张白纸”,凌衍问她,“你要如何将元陌交给碎玉?”
元离垂目,“解大哥会帮我的”。
“就这么将他交给碎玉?”,李枯质疑,质疑者,质疑万千,“你如此肯定,他们会与花玉不同么?”
元离惨然一笑,她的眸中,有了难懂的情绪,许久,她语声轻哑,“我活不了多久了”。
我愕然瞧着她,却见元陌抬手,轻轻贴住了她的脸颊。
一滴清泪倏然坠下,元离将孩子抱得更紧,悄悄拭去了痕迹,“多次穿行,我的身体已受到了不可逆的损伤,大半脏器,都已经癌变了……”
大自然,终究给予人代价。
“可若是碎玉得不到你的记忆核,他们还会帮元陌么?……”,我以为,自己不过听者顺而疑虑,却让言者疑了心。
元离细眉轻拧,瞧着我的目光中,是复杂的意味。
我自知说错了话,只不知问题出在哪里。
心神不定间,听得李枯道,“元陌,是足以撼动花玉的存在”。
“你要如何将你的记忆核留给他?”,凌衍并未让我问下去,直接断了句。
“我希望你能替我保管”,元离定定地,“等陌儿再长大一些,亲手交给他”。
凌衍笑了笑,“那你找错人了”。
李枯静静瞧着,众人皆落入他的目中。
元离身体一震,“你……不愿助我么?”
凌衍道,“我同你一样,并无反抗之力”。
“可你们曾经……”
“他们结局如何”,凌衍截口,“元鸩如今又是如何下场”。
元离的声音有些发颤,“他是你的朋友……”
“朋友”,凌衍念着两字,笑了。
解无生蜷起的手指捏紧了。
元离的目色冷了下去,“那要如何你才肯答应?”
“为什么我非得答应不可?”
一段掐头去尾的场景,我们常常愿意断章取义。
是否对错是非原本就不分明,那么先入为主的固有认知便可肆意妄为?
可冷眼旁观,又是如何作为?
若一定要去判断,未知全局,该怎样作答。
条条路陈,却无路可走。
放任自己的,束缚自己的,竟也是那个自己。
“我们走”,解无生冷冷开口。
“可……”,元离摇头,是不甘与乞盼。
“既已下了逐客令,还耽在这里做什么?”,解无生一把将元陌揽了过去,刀鞘自我头顶擦过,“你不走,我带他走!”
元陌自他肩上瞧过来,“秀宝,再见”。
解无生的身影远了,元离缓缓起身,一如来时,施了一礼。
出门前,她回头瞧向我,她的眼睛,湿漉漉的。
火星疏落许多,柴火已燃了大半。
屋外复又静寂。屋内亦然。凌衍盯着火光,出了神。
“为什么不肯帮她?”,一时间,百味铺陈。
凌衍道,“背负不了的承诺,便不要轻许”。
“可她说你曾经做到过”,过去与现在,如何裂了隙。
“做到的代价,是生命”
生命,对凌衍而言,有多大的份量。
“谁的命?……”
“知道那么多做什么呢?”,凌衍道,“于你毫无意义”。
这话,并非全然认真,却令我哑口无言。
不错,旁人一生,与我有几分纠缠。
旁人选择,只见树未见森林,我又有何立场干涉。
可当真与我全然无关么?而我眼见耳闻,便要作壁上观么?
不知是我愚蠢,还是冷漠作了人的保护色。
又或是,两者皆有。
我没能做到旁观者清,“朋友两字,对你而言,毫无意义么?”
凌衍瞧着我,在他面前,我总是无所遁形,可我偏未选择知难而退,“我不知道,也不记得那个所谓碎玉是个什么……”
“碎玉”,李枯似是站了他的立场,“是一个反叛组织”。
反叛。叛逃者。藕断丝连的含义。
“反叛谁?花玉……么?”,不知为何,隐隐的,不敢言明的,几分心安。
“元鸩”,李枯向凌衍瞥过去,“想必与碎玉并非毫无瓜葛”。
凌衍并未否认,亦没有肯定。
亦或是,他全然不知么?
碎玉与花玉,是否分了黑白。而这黑白,又是否分明。
那么立场,是否亦染了色。
“你们……同碎玉没有关系么?你不肯帮元离,莫非是因为碎玉”,我妄自揣度,“可你岂非亦想探究花玉的真相……”
“一定要选一边?”,凌衍问我。
全无立场,绝对的中立,是否存在。
我看见了李枯,似乎,并非毫无探究。
它们来的悄无声息。
“噤声”,凌衍的手滑落下去,一瞬的僵硬。
火苗曳了尾。
李枯的神色变了变,瞧向门口的方向。
“别动”,秀宝跳上我的肩膀,低声道。
木门在身后悄然而开。火塘中燃着的明火,失却了力量。
你有没有经历过极致的黑暗?
没有灯,没有火,不见星,不见月。
天地间所有的色彩被一口囫囵吞下,转瞬间,不见万物,不知自己。
“怎么回……”,开口一刹,寒意攫住了我。
自外向内,又由内而外地,遍体生了寒。
人的五感在极度恐惧之下会被短暂地顶上极致,尤其是在失去视觉之后。
真真切切地,我十分肯定身后出现了一样东西,几乎贴住我的后背。说是东西,因为我感受不到丝毫的热度与气息。若它是个人,也一定是个死人。
没有一个活人能够冰冷到如此程度。
可我是个活人。
我无法抑制自己在恐惧之下的生理反应。战栗,却不知向何处去躲。
极夜,四面八方,挤压于方寸之间。
秀宝靠在我的颈侧,小小一团暖意,是真实的触感。
可除了肩上的秀宝,与身后那个寒意森森的东西,我感受不到任何的存在。
李枯本该就在身旁,如何竟没有了丝毫声息?
凌衍又去了哪里?
他们,也如我一般,身在其中么?
还是……只我一人?
空空荡荡,冰冷刺骨。没有生息,毁天灭地的死寂。
遗弃之地。这个词倏然出现在脑中。
渺无人迹,被生命与文明抛却了的世界。没有生,也没有死。
什么都没有。
空得让人连恐惧都无处安放,一切情绪俱都失去了意义。
意义本身,就没有意义。
没有文明,何来意义。
我试图张开嘴,却蓦然发觉,全身上下,除了眼珠,竟已无法动弹。
就连声音,亦被极寒封印。
而眼睛,在光明尽逝之地,一无是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