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案齐眉》须臾春秋

1、恰相遇

　　白霉月皎皎，冷冷清清悬于空中。
　　荥州繁华路段，行人如织，灯火悬起，橘黄映射在唤作惊梦的戏园牌匾上，牌匾下，是不断涌入的人流，拥挤推攘着，只为前来观赏那脍炙人口的霸王别姬。
　　只听得惊堂声起，那戏腔又是高了一阶，人们的喝彩声掌声混杂一片，伴杂着铜锣敲打声，这些刺耳的热闹声响，直直传去台后不远处那本该僻静的竹林里。
　　影影绰绰竹影里，一抹白孤零零立着。云安只着中衣，墨发披散，未上妆容的俊脸儿上呈出干净隽秀，却带了怨容，愤懑不平在他胸口激荡着，惹的他秀美紧蹙。
　　“诶，我们的旦角儿，原来是个好男色的人啊，莫不是演剧走火入魔，真把自己当女子了？”
　　前不久，妆室里，原与他对演霸王的男子不意从他榻下翻出一册龙阳图，那男子先是发怒想要撕碎，却又挑眉大踏步一转在此大肆宣扬起来，惹来了众人注意。
　　动作慢了一步的云安见状脸色窘迫，一时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可众人却不依不饶，叽叽喳喳的议论开来，言语多有嫌弃，最后那霸王在他桌前一拍，连带着那被捏皱的龙阳春宫图。
　　“别愣着了，先前你装的多么斯文，没想到暗地里存了这种龌龊心思，可不知道是不是对我有意？呕----恶心极了！”
　　那男子说的抑扬顿挫，令身旁那些饰演生净末丑的戏子一下子嬉笑开来，笑声似针般，细细密密扎入云安心里，男子说的话，也令他一时呼吸急促，羞愤欲死。
　　云安不知所措的坐在那里，面色一点点发白，眼泪几乎便要从眶里逸出，他本想冲过去一把将其夺下，他本可以这样。可他却手攥拳头，紧咬下唇，默默忍受这一切。他是街边弃子，自小在这戏园子里长大，离了这里，他无处可去。
　　嬉笑的人群中不知谁突然喊了一句换旦角儿，紧接着这呼声便越来越大。
　　最后惹的掌管戏园子的老爷子闻声来了，了解缘由以后便幽幽叹了口气，手中的拐杖不住锤着地面：“诶..造孽，造孽啊！安子，我自小辛苦养你长大，你怎地对你师哥存这种心思？”
　　“我没有....”云安抬头，极力压抑着情绪的脸上还是呈出委屈色态，眼尾末梢也渐渐发红。
　　“罢了。”老爷子摆摆手，用手捏了捏自己山根，面目带着疲态的说：“再演几场，我们便可以赚够去京城的银子了，别在这节骨眼上出岔子，沈百，你与你师弟同窗多年，怎么说，今晚的霸王别姬，还是要好好演。”
　　沈百见状，面色沉了沉，立马俯身恳求道：“可姥爷，得知了这种事情，我....看到他....”
　　“...会反胃。”
　　反胃？
　　云安本就感觉自己的心被奔腾的马儿来回踩踏，这一句，便让他的心被彻底踩裂了。
　　一时，整个妆房里安静的落针可闻。
　　良久，老爷子从几口大呼吸中缓过神来，似乎是下定决心般喊道：“柳若。”
　　“柳若在。”
　　“你不是平常也有练虞姬吗，今晚和你师哥好好搭档一下，别弄出岔子。”
　　站在一旁的柳若见老爷子这般表态，自是欣喜若狂，俏脸顿时漾开笑容：“是！谢谢姥爷！若儿定不负姥爷期望！”
　　柳若想演旦角许久，又苦于一直被云安压着，此刻得了机遇，焉能不喜？
　　可他，又何去何从？
　　云安站在这竹林子里，倏地叹了口气。
　　随后他阖上双眸，脑子里一一闪过平日演戏的画面，脚下步子不由轻起，他一愣，竟是不由自主开始扮起了戏来。
　　练了多少次的虞姬，成就了今日这般得心应手。他一步一转，信手拈来，随身带着的双剑于手上打着花儿，眼前仿若又现出那平日排演场面，那霸王还对他虞姬喊的款款深情，而他承接自然。
　　不知多久，他额上开始沁出了细密汗珠，外头也正演到热烈处，越发衬的他形影自怜。
　　月光下影子独舞，已然进入无我之境。
　　演至最后，虞姬巧取霸王腰中剑，云安便假意将剑刺出再又收回，缓缓慢慢横于自己脖颈前。
　　一戏终了，外面掌声热烈，仿佛在为他献上赞歌。
　　闭眼须臾，云安又缓缓睁开，余光突然瞥见有一人正往这里而来，他心神一凛，下意识便将剑用来护身，视线一瞬不瞬盯向来人：“谁？”
　　那人似乎并无畏惧，步子走的不疾不徐，待能看清楚后，便见一个身着浅蓝素袍的书生打扮之人正向他露出微笑，询问道：
　　“你演的，可也是霸王别姬？”
　　云安心里顿时划过许多念头，譬如这人如何进来，心思一转便想起他们这戏班子后院想参访者便随意可入，又惹的面上一窘-----他着实没想到有人会看见。
　　见他那一身寒碜服装，云安心觉这应是个不必刻意讨好的角儿。但稍一细看，又觉此人气度不凡，举手投足间尽是矜贵，剑眉星目，五官锋利恰如刀劈斧削---真真是生的极为好看。于是云安心中一时吃不定此人身份，犹豫着想要启唇时，那书生便不耐烦了，剑眉一竖：“问你话呢？看傻了？”
　　原是个不好惹的角儿。
　　云安垂眼，便规矩答道：“在下方才所演，乃为霸王别姬中虞姬。”
　　“哦。”书生淡淡一应，似乎来了兴致，便又向他靠近了些：“可我看你，好似个男子啊，怎的想不开演旦角儿？”
　　离的近了，云安便更能清晰端视书生相貌，心跳突地有些快了起来。一时只觉，眼前人俊美无俦，天上人间。
　　书生见他又不说话，面上涌起不悦，正准备开唇，又听得云安慢慢道：“我..从小在这戏园子长大，姥爷说我身体柔弱似姑娘家，练不得那生旦净丑活，又生的清秀，便让我饰演旦角了。”
　　书生听完，开始仔细打量起他的脸来，迫的云安心中有些忐忑。
　　“有趣。”书生伸手摸了一把他的脸，惹的云安脸似火烧，接着又掏出一锭银子往他塞来：“重演一遍给我看看，你演的可比前面那旦角有趣多了，前面那位我看的心里碜的慌---就演最后虞姬自刎那段就可以。”
　　云安只觉手中多了个沉甸甸的物什，低头看去，便有些直了眼睛，下意识咽了口唾沫：“这..这不合适...”我何德何能？
　　“有什么合适不合适？”书生不悦：“快些演，否则夺你项上人头。”
　　云安：“.....”
　　看来脾性也甚大。
　　可云安此时只着中衣，也未带挂囊，根本没地方安放这意外之财。书生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窘迫，眉头一皱啧道：“穿成这样便在这里练，真是敬业。这样，演完之后我再给你，你拿了银子便回屋里穿衣去。”
　　云安只得窘迫点头，心里却泛起暖意，于是演的更加卖力起来，长剑一起，那抹银色便仿佛是与他一体般，灵巧的飞起花儿来。
　　他现在舞的，正是虞姬给霸王所演的那段剑舞，双剑玲珑，踏风而行。
　　“善！”书生看着他的表演，不由赞叹出声。
　　得了赞美，云安心中飘然，演的也越发专注起来。
　　待到虞姬恳求大王赐剑，大王大喊说：妃子，不可寻此短见时，云安正瞧无人注视，便将那对视默哀长相思的对象，对上了那书生。
　　他素手半掩面，看向那人月下清俊容颜，不由呼吸一滞，心神晃漾。但他又很快敛回眼神，继续了下去。
　　“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他细声细气唱到这段，余光又不由向那书生瞥去，便见他眼眶竟是微微发红。
　　是至性之人，抑或是自己花了眼睛？云安心下疑惑，但按下不表，只规矩着演完了，一气呵成，酣畅自然。
　　“善，大善！”书生这回看快意了，不由冲他拱拳大笑：“你叫何名字？年方几何？”
　　云安一愣，不知他作何意味，又想起先前这人的出手阔绰，心神一激。
　　难道自己结了善人，想要抬举自己？
　　于是他乖乖说出：“小的年方十六，姓云，单名安。”
　　“云安？”他细细咂了起来：“可是白云的云，平安的安？”
　　云安弯了弯眉眼，应道：“正是，公子聪明。”
　　那书生似乎早已听惯了奉承话，对此置若罔闻，只是笑着将那锭银子再度塞到了他怀中：“我唤做闫玉泽，年方十九。玉器的玉，福泽的泽。”
　　说罢，他便转身大踏步离去。
　　云安愣愣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突地生些许不舍来，他连忙摇头将这怪异念头甩出，又忙不迭将银子收于自己衣襟中，转身向睡房走去。
　　一阵风吹来，直激的他打了个寒战。云安这才发现，自己已在这冷风中站立颇久，风黏着汗贴于他裸露的皮肤上，长发又紧挨着身子传来些许暖意。冷热交加，他不由加快了步子。
　　快要打开房门前，他又回头望了望，可竹林郁郁葱葱，哪还见书生影子？
　　闫玉泽？
　　他慢慢回味起这三个字来。
　　闫姓，好似不多见啊。云安慢慢想着，突地面目一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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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对戏园子文化不太了解 欢迎捉虫 短篇 会很快完结
感谢点开这篇文的小宝贝 么么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