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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咸鱼出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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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猫个子不大,平常收起了爪牙,看不出狠辣的血性。
不过,既然白猫能够为了一口吃的义无反顾地背井离乡,如今她珍藏的储备粮被人觊觎,她骨子里的那股疯劲顿时就涌了上来。
她只是离开了一小会儿,她平常都舍不得碰的宝贝,居然会变成这副惨样!
白猫凶相毕露,喉咙里发出沉闷的威胁吼声。
雪白的毛发湿透,灰黑色的尾巴像是墨迹晕染在宣纸上。
殷红的血渍在水墨画上绽开,变成星星点点的红梅,又像是天空中那轮血月,无声地凝视着混乱的场面。
在凶狠的攻势面前,怪鸟虽然体格要大上一圈,仍然没能从白猫爪下讨得一丝半点的好处。
白猫身上有一处破皮流血,那么怪鸟必定有数倍的伤口,鲜红的血液落在池塘里,很快就将池塘水染红。
沙洲蜷缩在池塘的角落里,距离一猫一鱼远远的。
她起初还为白猫不要命的打法心慌意乱,悬着一颗心躲在边上。
后来发现白猫以眼还眼,挨怪鸟一下必定会还上更多的伤口,比沙洲的处境好太多了。
沙洲这才勉强按捺下不安的心情,开始探查自己的身体状态。
破碎的鳞片和鱼鳍只是皮外伤,最让她忧心的是自身灵力散去,冰冷的寒意在体内流窜,每一寸肌肤都刺痛难耐,像是钝刀子割肉,在极度的痛苦中又燃烧起火辣辣的疼痛来。
呼吸之间,猩红的血水在腮中进进出出,几乎分辨不出到底是谁受的伤。
沙洲此刻没有自保能力,只得退避三舍,找了个偏僻的位置躲藏起来,默默忍受着灵气枯竭的钝痛感。
眼前的画面在晃动,一会儿黑一会儿红,沙洲极力去分辨白猫的身影,见白猫仍旧占了上风,心头紧绷的弦才稍稍放松。
池塘的水仿佛结了冰。
除了打斗中溅起的水花,其他地方都一片死寂。
沙洲的气息渐渐微弱,漂亮的花纹变得暗淡无光。
涣散的瞳孔仍旧盯着白猫的方位,原本的光芒在消散,如同幽暗的烛火,即将燃尽最后一点光芒。
白猫最终打跑了怪鸟。
她负伤很重,优雅的神态已然消失,难得显露出狼狈的姿态。
她和怪鸟的水平半斤八两,只是因为她的那股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狠劲,她才能勉强压过怪鸟一头,打了一场不太漂亮的胜仗。
她目光冰冷地盯着怪鸟远去的身影,有关利弊的考量在心头盘旋半天,打消了趁胜追击的念头。
她得去看看储备粮。
白猫记得最后一次看见锦鲤的位置。
她涉水而过,目标明确,很快就找到悬浮在池塘中的锦鲤。
只是锦鲤已经不再动弹,没了灵性之后,锦鲤就成了僵硬的死物。
柔软的尾鳍停止摆动,水中的薄纱没有起伏,像是一截枯萎的水草。
白猫愣怔半天。
她照旧伸出爪子,轻轻拨弄了一下锦鲤。
锦鲤柔软的身体在水中打转,随着水流飘上水面,周围萦绕着丝丝缕缕的寒气。
白猫心知锦鲤不能离开水,立刻就把锦鲤往底下按去,想让锦鲤在水中养伤。
锦鲤没有力气反抗,唯有半透明的鱼鳃在缓慢翕动,那是她悬在喉间的一抹气息,但很快就要彻底消散了。
就在这时,一滴鲜血从白猫的眼角落下。
那是先前被划伤的口子,不知何时已经氤氲出湿意,混合着血液,滴滴答答地落入水中。
锦鲤微弱地颤抖了一下,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反应。
看上去就要死了。
白猫俯下头,叼起破破烂烂的锦鲤,缓慢地往岸边走。
白猫将锦鲤放在一处干净的草坪上,浑身沾满了鲜血,看上去凄惨得可以。
白猫盯着锦鲤看了一会儿,见锦鲤一动不动,没有扇动尾巴把水花洒到她身上,也没有给出其他一丝一毫的动作。
新鲜的储备粮就要死了,再也没有好喝的鱼汤了。
虽说锦鲤本身就是食物,最终归宿必定是白猫的肚子,但白猫决定什么时候吃、用什么方法吃,与她被迫吃掉濒死的储备粮相比,明显是前者更吸引白猫。
白猫舔了舔爪子,心头涌起一阵烦躁。
——白猫受了伤,正是要补充能量的时候,面对眼前的大餐,她却突然没了兴致。
白猫的耳朵受了伤,淋漓鲜血堵也堵不住,只能任由伤口自行愈合。
几滴鲜血落在了锦鲤身上,将干燥的鳞片浸成湿润的红。
白猫意兴阑珊,卧倒在锦鲤旁边,轻轻舔了舔血红的鱼身。
……的确是想象中那股鲜甜可口的味道,比池塘水的香味要更重,果真配得上锦鲤的地位,不枉白猫珍藏了这么久。
尖利的牙齿蹭过鳞片,迟疑片刻,却始终没有贯穿鱼身。
只是轻轻地抵在锦鲤身上,若即若离地触碰了几下,像是一个将落未落的吻。
白猫粗粝的舌面舔舐着锦鲤的腹部,鲜美的口感压过了突如其来的伤感,成功捕获了她的神智。
既然是储备粮,那么就吃掉吧。
也不算浪费。
牙齿的尖端刺破鱼身,浓郁的血味在舌尖上打转,是甜丝丝的味道。
与此同时,白猫察觉一丝微弱的搏动。
是缓慢的心跳。
沙洲还没有死透。
死亡的疼痛并不强烈,甚至比不过那股冰冷的寒意带来的痛苦更多。
白猫舌尖温热,就像她的鲜血一样,裹挟着勃勃生机,如潮水般涌入沙洲的身体。
好似溺水的人沉入河底,却又从天空中落下,重重地砸进河水之中。
沙洲的尾巴不自觉抽动,在白猫口中虚弱地挣扎。
艳丽的红梅开遍鱼身,冻结的身躯重新温暖。
定格的水墨画铺开卷轴,黎明的旭日正在冉冉升起,橙红的火光燃烧在苍白的鱼身之上,血色染就的红梅缓缓绽放。
白猫的动作停住,冰冷的猫眼微微颤动。
白猫几乎没有犹豫,便将储备粮重新吐出来,任由她落在河水里。
白猫重新伸出爪子,轻轻推了推沙洲。
沙洲这回能动了,她蹭了蹭白猫的前腿,只在最开始关心了一下身上的牙印,随后就绕着白猫摇摇晃晃地打转。
或许是沙洲汲取了白猫血液中的生命力,也或许是她们在战斗中灵力精进,竟然能够隐约察觉彼此的情绪。
强烈的担忧和后怕涌上白猫心头,这两种感觉相当陌生。
她收起锋利的指甲,用柔软的肉垫碰了碰锦鲤。
爪子上的鲜血在水中氤氲开来,温温柔柔地缠上锦鲤的身子,随后渐渐稀释。
微光一闪,锦鲤的鱼鳞亮了些许,色彩明亮动人。
白猫注视着急得打转的沙洲,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来。
看来储备粮能吸收她血液中的灵力,倒不是什么平凡的小锦鲤,还和她颇有点缘分。
现在吃了锦鲤有点可惜。
再养一养吧,反正她还能忍住馋意,不急着一时。
若是她不救锦鲤,锦鲤逃不过这一劫,恐怕即刻就会香消玉殒。
一些画面从白猫眼前闪过,她看不太清,只是心头依稀觉得,若是见死不救,她恐怕会后悔,不如分点灵力给锦鲤,叫锦鲤背上救命恩情,从此对她死心塌地,日后修行时也能打发时间。
白猫脑海中乱糟糟的,贪吃的本能和理智来回拉扯,她颤颤巍巍地向前两步,身上伤口崩裂,竟是难以站稳,倒在池塘的浅水之中。
白猫伤口鲜血淋漓,在池水中冲刷片刻,很快就感到一阵舒畅的冰凉。
锦鲤绕着她打转,用头去顶白猫的身子,但她们体形悬殊,锦鲤自然弄不动白猫,反倒是将猫血吸了个干干净净。
白猫望着正发狠推她的锦鲤,不知为何透过小小的鱼身,似乎看见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身着白衣的少女满眼慌乱,努力用柔软温热的双手托起她的身子,清澈的泪水一滴滴落在她的毛发上。
少女眼角通红,大大的眼睛蓄满泪水,都是为她而流。
白猫没来由地心头一痛,想要拥住少女轻轻吻去泪水。
白猫一晃神,再看过去的时候,少女的身影消散成烟,原地只有那只小小的锦鲤,仍旧在推着白猫往岸上去。
白猫神情恍惚,默默盯着那只锦鲤,舔了舔干裂的唇角。
却是一口咬上自己的舌尖。
舌尖血温热,蕴含着她强大的灵力,尽数落在锦鲤的身上。
橙红的色泽瞬间蔓延到锦鲤的全身,僵硬的鱼骨重新灵活摆动,破碎的鱼鳍和鳞片开始自愈。
沙洲分明浸在水中,却像是架在火上烤。
鲜血滴落在水中,不等她反应过来,就一个劲地往她身上钻来。
里面的灵气像是不灭的火焰,顺着她的四肢百骸烧尽寒意,短暂的温暖过后,便是越燃越盛的金红烈焰,一寸寸炙烤着她体内的灵脉。
火烧之中,无数细节串联成线,沙洲心中恍然——
她恐怕就要变成显语了。
是梦境中的那把剑,闪烁着幽微的血色,噬焰子眉眼含笑,温温柔柔地抚上刀身,激起一阵喜悦的震颤来。
是梦境中的那个幽灵,漂浮在曲吹寒的身边,想要拥抱爱人却无法触及,只能隔空虚虚地揽住对方的身影,再落下一个无人察觉的轻吻。
这一切都是鹰沉秘境的幻影吗?
还是说,这是秘境中封存的记忆,如今在沙洲的眼前显露无人记得的过往?
或许不是无人记得——那只怪鸟原来是旧识,他们的初见不是在拢霞岛上,而是在更遥远的过去,在一处无人知晓的池塘旁。
沙洲仰头望向天空的血月。
像是秘境咧开嘴,露出带着血腥味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