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剑 - 专情篇》羽如云

40、柳氏小姑娘

　　我一路望西走，向着意江而去。我并不知道我要去哪里，只是一路漂泊，仿佛当年的华清侠，想要遇到一个人，或者一件事，可以找回自己的心。

　　我一路走到青城的城郊，在郊野里的庙宇落脚，天色尚早，我只是懒懒地不想赶路，也无心观赏风景，只是在背人的地方靠着神像的座基坐下来，瞑目打坐打发时间。

　　风渐起，原本晴朗的天空慢慢阴暗起来，不一会儿工夫，雨丝便丝丝地落下来。这一场雨，并不大，只是不紧不慢地下着。我睁开眼，看着门外，清风斜雨间，山野里的草一片新绿，看着悦目。

　　门外却有人跑进来，身影轻快，虽然只有两个人，却一路大呼小叫，十分地热闹，把庙里的宁静一下子就打乱了。

　　进门的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最多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两人都长得青春可人，一脸的无忧无虑。肩头的衣服都叫雨丝打湿了，他们却一点也不介意，只管站定了嘻嘻哈哈地笑，呼呼地喘着气，好像跑了一段路了。

　　两人气喘得差不多了，那少年开口说，“都怨你，一定要跑到这野地里来，现在可好了，回不去了。”

　　那少女却不服气，回嘴就说，“这怎么能怪我，都怪这鬼天气，出城的时候还好好的，一会就变天了。”

　　两人只管自己说着话，也没有注意坐在里面的我。我也没兴趣搭理他们，看了一眼，就收回眼光，继续打我的坐。

　　两人说话说得好好的，那少女突然十指如钩，趁那少年看着外面的天色的时候，就出手。那少年功夫虽然不深，却也机警，一下子就跳开了。他被她偷袭，也不着恼，站得远远地对她说，“和你在一起太过危险，还不如冒雨回家。”说完，就不顾那少女，自己跑出庙，头也不回地就跑了。

　　那少女起脚要追，雨却突然下大起来了，她跑到门口，又缩回脚，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有追出去，只是两手一叉腰，站在门口，对着那个少年远离的方向，就扬声骂起来，“夏语初，你这个乌龟王八蛋，居然敢丢下我就走。”

　　雨声里，远远传来那少年的声音，“小柳，你有种，就来追我。”声音渐远，居然真的丢下她就走了。

　　那少女将小巧的翘鼻子一皱，站在门口恨恨地嘀咕，“有什么了不起？本姑娘才不会来追你。”

　　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觉得无聊，才回头打量这座庙宇，顺便看到了我。她看了我一眼，就转过头，转过了头，又转回来，又看一眼，这样反反复复看了三四次，终于忍不住，开口问我，“喂，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我并无心理她，她问她的话，我打我的坐，只当她不存在。

　　她却不罢休，干脆跑到我面前来了，问我，“喂，你怎么架子那么大，不理人哪？”

　　我睁开眼看她，她在我面前三尺的地方，看着我，粉红的双唇嘟起，尖削的下巴翘着，一脸很不服气的样子，十分的可爱。我微微地笑，问她，“我为什么一定要理你？”对着她，我也生不起气来。

　　我对她这么一笑，她的脸色不知为何突然有些绯红，神色有些不自然，她转开了眼睛，嘴里嘟嘟囔囔，“长得漂亮就神气不死了，不理我就不理我。”说完就走开了。

　　我肚子里只是觉得好笑，也没有理会她。

　　她却一个人安静不了，站在近门的地方，看了一会儿天，风雨打进来，打到她身上，她就把门关上了，门关上了，又被风吹开，她干脆就把门从里面栓了起来，也不怕和我孤男寡女两个人单处一室对她会有不利，显然是没有出门闯荡过的乖孩子。

　　关上了门，没有风景看了，她就抱着着膝靠着神像正面的座基坐下来，自言自语地说，“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一会儿忍不住，又和我说话，问我，“你这个人是不是生来就这么闷？难怪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里，没有人陪。”

　　我睁开眼来，看着对面的墙，我自然不是生来就这么闷，只是现在没有任何事情能让我高兴起来。

　　我没有说话，她却又说上了，“你是不是穷，没有地方住，所以住在庙里？”她先前语气有些犹豫，说到后来又很肯定，说，“一定是这样了，你太穷了，所以没有姑娘跟着你，所以你越来越闷。”

　　对于她这样的推断，我只是觉得好笑，就差没有笑出来声。

　　她说说又来了劲，站起身来，走到我边上，对我说，“喂，我跟你说，男人光长得漂亮是没有用的，一定要有足够的身家，我告诉你一个挣钱的方法。”

　　对于她这样有趣的人，我实在没有办法冷着一张脸，我问她，“哦？什么样的方法？”

　　她一脸就是我就知道你对挣钱感兴趣的样子，说，“你会不会武功？能不能打赢方才那个男人？”

　　对于我来说，方才那个不过是才长成人的男孩，哪里称得上男人？最多也不过算个小男人，我说，“自然可以。那又如何？”总不能叫我去绑票？

　　她两眼一转，笑上脸来，说，“这就好，你给我当保镖，去跟他打架，我付你银子。”

　　这个人实在稀奇古怪，天真可爱，我说我功夫好，她就相信，就要我和个陌生人去打架，也不怕我骗她，打输了不好收场。我问她，“我为什么要去和他打架？”我也不要挣她的银子。

　　她看着我，一双水盈盈的眼眸瞪得大大地，细长的柳眉挑起，说，“这有什么好问为什么的？你是我的保镖，自然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从鼻子里笑出来，我什么时候答应做她的保镖了？

　　她见我又不理她，就走近了一些，弯下腰来，问我，“做我保镖好不好？我保证你有吃有住有人陪。”她的脸凑得离我很近，少女的清香都幽幽地飘到我的鼻子里，她的语气有些央求，软软柔柔的，脸色有些期待，眼眸直直地看着我，等我说话。

　　我心里有些软，她是如此的可爱，就像才刚落地的小猫，喵喵叫着，寻求保护，我又怎么忍心说不。我说，“不好。”

　　她失望，站直了身子，远离了我。

　　我说，“我不做人保镖，我收侍女伺候起居，你来不来应征？”

　　她呲了一声，不屑地说，“凭什么要本姑娘伺候你？”

　　我接她的话，“凭什么要本少爷伺候你？”我见她还是小姑娘，才没有说出本大爷三个字。

　　她也没有生气，在我对面的地上坐下来，说，“不如我们来比比谁钱多，你输了，就做我保镖，我输了，就做你侍女，你看怎么样？”

　　我气馁，就她头发上插的那支翠玉的头饰，就比我身上所有加起来的家当值钱。她必然是看我衣着普通，才说出这样的话来。我说，“我的钱，并没有带在身上。”拿来翡涧庄，就是双子的首富红袖顾家，也比不上，别说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人家。

　　她嘴一翘，说，“那你就是输了，不带在身上的钱财，谁知道是谁的？天下都可以说是我的，怎么比？”

　　她胡搅蛮缠一流，我已经不是当年的无心小倦，实在没有心思和她斗嘴，我问她，“你要我和那个人打架干什么？”

　　她小嘴撇撇，还不肯告诉我，就说，“这你不要管。”

　　不要我管，我就不管，我耸耸肩，闭上眼睛，不管。

　　她试探地又说，“有白花花的银子哦。”

　　我又不贪这个，她对我不了解，完全地引诱失败。

　　她坐在我对面，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

　　庙宇外的雨却小了下来。她却还不走，执著地坐着。她这么干坐着，我却打算走了，被人这么当着面看着，也不是那么舒服的事。

　　我站起身来走，她也站起来走。

　　我走到门口，她也跟到门口。

　　我站定，打开门，非常有礼貌地请她先走。她狐疑地看了我一眼，犹豫了一下，就先走出去了。我站在里面没有动，她也就站在外面不动，背对着我，也不说话，也不动。

　　这次碰到一个难缠的主。

　　要摆脱她，我完全可以把门一关，从里面拴上，把她关在门外，她也不见得真能在门外一直等我。不过外面天气清新，我也确实想出去走走，就一脚踏了出去。

　　才刚踏出去，眼角里突然光芒一闪，我还未看清何物，只是下意识里向后一避，顺手也把她扯回了庙门里。

　　一只暗镖从她眼前堪堪擦过，没有打到她，钉在了庙门边的树干上。如果没有我拉她一下，看着镖的高度，是要钉到她太阳穴的位置。是谁下这么狠的手？我竖起耳朵在听，门外除了偶尔吹过的风声，并没有任何生息。

　　她没有防备，被我用力一拉，倒跌回来，脚被门槛带到，一跤跌在我的身上。她挣扎着站稳，抬起头来，想要说话，见我凝神的样子，就把话吞回去了。她倒是个很乖巧的人，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发作，什么时候应该隐忍。

　　我听了一阵，就走出去，四下里看，门外四下无人，庙宇四周只有稀稀落落的几棵树，发镖的人，这时候估计已经跑了。我回头看那支钉在树干上的镖，打这支镖的人，估计并不知道庙里还有一个人，我一出手，就把他惊走了。

　　她却趁这工夫，又开始嚷嚷，她对着镖飞来的地方大叫，“夏语初，有种你出来，暗算人算什么好汉？”她不分青红皂白，已经把罪名加在那个少年人身上了。

　　我回头对她说，“你不要错怪了人，我看你那朋友，也不会下这么狠的手。”这支是夺命的镖，不是逗着玩的。镖头都没入树身，只剩一个镖身在外面。就看那人的身手，也不可能有这样的功力和准头。

　　她不再嚷嚷，说，“我也不过是骂骂出出气。”

　　她这小小的年纪，也不知道得罪了谁，不过也可能是山林里打劫的人，看到她头上的珠翠，动了贪心。她这样子，倒是确实需要一个保镖。我不再理会她，只管自己往前走，她自然会跟在我的后面。她跟着，嘴里还在嘀咕，“我都已经被人暗算了，你还丢下我就走？”

　　我只管在肚子里动我的念头，也不接她的话。

　　我一路走到城里，路过一个食肆，就走了进去。她也跟进来，却很识相没有坐在我桌边，另外挑了一张桌子坐，想来看我不理她，不想自讨没趣。

　　我对小二说，只要三两米饭，一碟咸菜就可以。我自然是阮囊羞涩，不过我也没什么胃口，只想填饱肚子。这么简单的饭菜却等了良久，旁桌后来的人都吃上了，我还在等。等来等去，上来的却是一盘烤得金黄透香的鸭子，还附带八碟配菜。难道这家店里，烤鸭叫做咸菜？我今日若是付不出这个咸菜钱，我就只能把自己典当给这家店。

　　小二见我眼神疑惑，就殷切地解释道，“这是那边那位姑娘点给你，你放心吃，她会给你付帐。”他一脸的有白食，赶快吃的样子，说完点着头，哈着腰，就走了。

　　我看过去，她一人干坐在桌边上，有些讨好地看着我，自己桌上空空如也，想来是等我叫她同吃。我这时候再不理她，也有些说不过去，我对她招招手。她一脸干巴巴的样子立即被满脸的笑容替代，没有任何犹豫，站起身就过来了，坐下了，就自己招小二，说，“给我一付碗筷。”碗筷还没有来，她就伸手拿了一片鸭皮，放在嘴里咬，一边嚼，一边说，“我可喜欢这里的烤鸭了。”

　　这只鸭子，看上去还是完整的一只，其实皮肉早就片片分家，这做菜师傅的刀功一流。这食肆的装潢也不见如何考究，里面倒也藏龙卧虎。

　　吃人的嘴短，我吃了她的鸭子，就不再不理她。出了食肆，我问她，“你要我怎么去和那个夏语初打架？”是揍他一顿出气呢？还是怎么样？要杀人我可不干。

　　她见我问她，脸上就莫名的兴奋起来，她说，“不用揍他，只要把他的衣服撕坏了就可以。”

　　我有些疑惑地看着她，她难道是看不顺他身上穿的衣服？还是要怎么样？不过她就是叫我撕坏他的衣服，也没有说让我把他脱光，这也没有什么好为难的。我说，“好吧，你带我去找他。”做完了这件事，她就不用老跟着我了。

　　她也不问我为什么这么着急，听我一说，马上就走。这城里路上的人还挺多的，她走得急，偏偏绕来绕去都被人挡住，越走越慢。我跟的无趣，伸手在她腰里一抄，带着她跳到了屋面上，站稳了，问她，“告诉我朝哪里走？”这屋面上的路，还不都是我的？

　　我这个动作快了些，她一时有点昏头转向，紧紧地抓着我的胳膊，深怕掉下屋檐，稳了稳神，才朝四周看过去。她看了一圈，才指着一个方向对我说，“看到那一院子的树和满片房子了？就是那里。”

　　我带着她在屋面上走，每个起落间，她都要紧紧抓住我，心跳也会快两拍，大概生怕我会失足，但是神情间又兴奋，分明觉得大白天这样走路十分刺激。

　　屋面上走还有一个好处是不用绕路，一会儿的功夫，我们就到了高墙大院的外面。我既然走了这怪路了，也不屑敲门，带她从侧面的墙头翻进去，找个没人的地方，再上房顶，问她，“你知道人在哪儿？”

　　她拽着我的胳膊站稳了，四下里看，趁她找人的功夫，我却在打量着偌大的庭院。虽然极不上翡涧庄的规模，但是作为一座府邸来说，真是奢侈，庭院层层叠叠，就是站在高处，也是这一头看不清那一头的边。我看着风景，她却找到了人，手指着，嘴里低声地嚷着，“那里那里。”

　　这也巧了，人却在看得到的地方。

　　这个夏语初行头都已经换过了，上午穿的鹅黄春衫，这时已经换成了一袭绿衣，他倒是粉嫩得很，衣着颜色显眼但也不过分。他正站在一池春水前，悠闲地喂着鱼。远远看去，只见他一个人站着。

　　我被这个柳姑娘的兴奋所感染，也起了玩心，一手抄起她。一声不响就朝那人站的方向飞跃过去。怀里的少女闷着嘴笑，没有出声，却笑得花枝乱颤，感觉上好像在我怀里瑟瑟发抖，显然是兴奋莫名。她这样笑，幼嫩的身子在我臂弯里轻轻地摩擦着，带起一种奇异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