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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冬日春花 ...

  •   晨曦里,仿佛有鸟鸣的声音,在不远的地方婉转而鸣。周身只觉得暖洋洋,耳鼻里充满了花香,仿佛已是春天。我是回了翡涧庄?还是入了天堂?只是哪里也没有鲜活的翡罄黎。他爱我鲜活的生命,我何尝不爱他鲜活的生命?我还不想死,我还想救他回来,和他长相守。

      我睁开眼来,便看到鲜绿的曼帐,四角坠满了鲜花。我仿佛是睡在一张花床上。我转过头,看到两边窗台上各挂着一个精致的鸟笼,里面一黄一绿两只鸟儿,正在对唱。它们在鸟笼里窜上跳下,仿佛非常高兴,又仿佛非常焦急。是谁这么狠心,让它们分的这么远,只能对望,不能相守?

      窗外却有一簇绿竹,在飘扬的雪花里,管自随风轻扬着无数的竹叶,竹身却丝毫不动。雪还在下,风已经小了。白的雪,绿的叶,看上去宁静而美丽。

      我正看得入神,窗外却有人走过。吹弹得破的雪嫩肌肤,撩人情弦的桃花美目,从窗外看过来,对我一笑。

      却是神清气闲的花溅泪。淡绿的衣衫,随风轻飘,窗框里看出去,仿佛画中之人。

      天赫富人良多,花家也是其中之一。我什么人不能碰到,却要碰到花溅泪。我师弟杀了他哥哥,现在我又欠了他一条命。他现在问我来拿命,我是给还是不给?自在路上遇到他哥哥之前,翡涧庄和花家素无交道。他家用刀,翡家用剑,门户不当,江湖上面,刀剑并不相容。现在却是无处不见。

      他走进来,神情也和余月前在翡涧庄看到的不一样。那时他一腔愤恨,阴云遮脸,连他花家特有的粉嫩肌肤看上去都仿佛暗沉。现在他却笑意浮面,悠闲自在,一付翩翩公子样。他是已经将仇恨放下?还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算计?

      我这一倒下,不知睡了多时。现在虽已头脑清醒,但是四肢依然无力,斗起来,也不一定就能胜他。如若他已经给我下了药,我更是只能任他为所欲为。

      我看着他,脸上并无表情。

      他见我这付戒备的神情,并不介意,只是说,“我在路上,以为拣了迷路的农夫,没想到一抱起来,仿佛柔若无骨。再看肌肤如雪。我想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农夫,只能抱回家来,仔细研究。谁知道剥出来一看,却是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今年怪事太多,我已吩咐我的手下,四处出去,在雪地里收拣农夫。”

      他说的有趣,我忍不住笑出来。我内里的衣服都在,而且我用的改装油彩,并不因水而化,否则当日在双阳宫落水出来,就已经露了相。便知他只是说笑。

      这时屋外又有人声,两个俏丽的小丫头,抱着花瓶进来,瓶里鲜花怒放,衬得两人笑面如花。这时候哪里还来春天里的花?

      她们嘻笑着进来,轻轻蹲一蹲行了个浅礼,便问,“三公子,花放在哪里?”她们进来,仿佛带进屋外的冷风,这时不觉得冷,反而觉得清爽。两人小脸红扑扑,却一点也不像怕冷的样子。

      花溅泪脸上含笑,回答说,“自然放在床头。”

      她们便过来,将花一盘放在床头的几上,一盆放在床头的地上,顿时花香扑鼻,仿佛春日到来。见我醒着,其中一个还问候到,“小姐醒了?”

      我轻轻点了点头。她们便回头,看了一眼花溅泪,然后告辞出去。

      我的眼光落在床头怒放的花上,心里又想起来翡罄黎带我踏雪观花的事来。床头这些花必是温室里出来。翡涧庄也可以这样奢华,但是翡罄黎并不喜欢违背自然行事。他说冬天有冬天的花,春天有春天的花,到一个季节,就赏当季的景,何必强求。日日都看春天的花,并不见得就会珍惜。

      花溅泪看来并不这样认为。他的庄上,不知是何种四季鲜花满园的样子。

      他见我看着花沉默不言,便又说,“我已着人通知画品意,明日他就该到了。”

      画品意,听到他的名字,我心里仿佛有一丝暖意,翡罄黎走了,游啸龙和我再无瓜葛,画品意是我现在唯一的亲人。我转过头来,看着花溅泪,有些不解。画品意杀了他哥哥,连带我都是他的仇人,为何他现在看上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花溅泪看着我,“你放心,我既然输了,说好了不来寻仇,自然会说话算话。况且我还欠了画品意一条命,今日用你的命来抵,总算两不相欠。”

      我问他,“你哥哥的事,你真的不挂在心上了?”

      花溅泪微微一笑,桃花美目稍稍一眯,直直向我看来,“说不挂怀,那是假的。但是我大哥如此行走在江湖上,被人杀死是迟早的事,能死在游龙剑下,也算死得其所。我大哥,错在太过执著,其实人负你,你负人,是很寻常的事,一时想不通,也可理解,何必一直纠缠不休。执著不错,但是太执著,久了便成执迷不悟,迟早要走火入魔。我为我大哥报仇亦是如此,能报仇,我当然要报,但是技不如人,报不了,也只能算了,况且错还在我大哥,叫我去报仇,也短了一节气势,白白丢丑。”他语气一转,“叫我现在去找画品意报仇,就好像那弃妇,明知要给扔出来,仍每日要去抱着旧情人的大腿,求他收自己回去,丢这样的丑,还不如自己一头先去撞死。我还不想死,所以只能放开怀,不再计较此事。”

      他这话,说得好象是他大哥和他自己,在我耳里听来,好象别有用意。

      果然他说,“这次我救到你,并非偶然,你师弟托书给我,说你为了翡罄黎,要入宫去找如羽公子,让我暗地里保护你。他既要听你话,不能跟随你,但又担心你,一人入皇宫有危险。别人他不放心,我欠他一条命,这个人情不能不还。我带了人来,却不知你从何而来,只能在皇宫附近等候,如果宫里没有变故,那么你没有遇上危险,即便我没有遇上你,也算完成了你师弟的嘱托,如若有变故,只要去看看是否是你便行,是你遇险,我自然就找到了你,不是你遇险,那么你还是无事。说来也巧,我等了几日,却看到有个白衣遮面的高手,从宫里带了个农夫出来,不近不远,偏偏带在我看得到的地方,带了人出来,还朝我躲的地方看了一眼,仿佛确定我看到了两人,这才回宫里去了。这人身形绝美,来去无声,我猜他必是如羽公子的手下。能得如羽公子照拂的人,必然不是一般的农夫,我便跟了过来。这个农夫却好像病重,并无任何觉察,只是脚步踉跄,回到客栈,倒头就睡。我一边着人继续在皇宫守候,一边远远跟着这个农夫。这人虽然病重,不吃不喝,却依然日行夜走,看上去并不象不会武功的普通农夫,走的方向,却是回翡涧庄的方向。我看这人的身高,和你有些相象,便怀疑这人就是你。”

      他稍稍停了一下,继续说,“那日风雪交加,你最后终于不支,倒在地上,我上前查看,用了去妆膏,才看到你的真面目,这才将你救了回来。这场大雪,下到今日,所有的踪迹都遮盖无踪,你又走离了大道,没有人看得到你,如果这时还在荒郊,自己不醒转的话,怕一早已冻死了。这一次如果不是你师弟,你怕是要枉死荒郊。”

      他的目光,一直直视着我,“你师弟对你,用心良苦。既不能违背你的话,又要照顾你的周全。说实话,我还第一次听说他出手杀人。不是半点也不能容忍有人对你不轨,就是替你顶罪。我并不是说你杀了我大哥,我只是觉得,如果谁能嫁到对自己如此上心的夫君,实在是三生有幸。”

      他说完这些,便停下来,看着我,仿佛在看我的反应。不知是在为画品意说项,还是在探我口风。

      我对他说的话,并不十分在意。画品意是我的师弟,对于我来说,同一师门,便是兄弟姐妹,是一家人,自然相互照顾。他照顾我,就如我哥哥当初照顾我,并没有什么值得商榷的。我与画品意,一向清清白白,我对他,是师姐,他于我,是师弟,谁对谁,都没有非分之想。

      再说回来,翡罄黎对我,更是上心。画品意即便对我有心,我也不能因为别人对我上心,就移情别恋。对我上心的人,并不是只有他们两个。我选人,自然先要我看得中,上心只是必需条件之一。

      这花溅泪说这些话,不知是何用心。我与他不熟,画品意与他,也不熟,他不见得真是如此好心,为画品意说好话。再怎么说,画品意也是他的杀兄仇人。

      我也回他微微一笑,“花大侠是否有待嫁的亲戚朋友,要交给小画认识?小画虽是我的师弟,他的婚事,我不做主,你还是等他来了问他吧。”我并无兴趣和他探讨这个话题。

      他见我口风紧,便不再此事上追究。他说,“是我唐突了,游啸倦对翡庄主痴心一片,江湖上是人皆知。我说这些话,实在是不识趣。”

      我心想,你知道不识趣,那最好,不用再多废话。

      他却还是忍不住,又说,“我那一日上翡涧庄,见你抱着孩子和画品意一同上来,还以为。。。”

      他话未说完,我却已经变了脸,他以为我是什么人,和自己的师弟苟且,还公然抱着孩子回山庄示威?我几乎要从床上一跃而起,但是我只是抓紧了被子,冷冷地笑,“花大侠,你虽然救了我一命,但是你并没有资格如此侮辱于我。。。”

      他急急打断我,“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今日是多说多错。我只是觉得你这样的人,不该这样孤苦伶仃地过日子,一个人落在荒地里,都没人知道。”

      我并不领情,“我如何过日子,是我自己的事,不劳花大侠费心。”他若不是多心多话的人,便是热心热过了头。

      他脸上原有一丝焦急,听了我的话,却又一松,恢复原来悠闲的样子,闲闲地说,“是我多事。我说的话,全是废话,你也不必放在心上。只是好久没有人可以让我这么多话了,我一时兴起,倒忘了无心小倦是非常容易得罪的人,你留着什么招来报复我,能不能先和我说一声,我也可以有个防备。”

      无心小倦,这个称号唤起了我无数的回忆,那是我认识翡罄黎之前的江湖大名,现在早就没有人这么叫了。他现在提起,好象是故意要唤起我的记忆。我那时行事,件件都不放在心上,对自己的事不上心,对遇到的人不上心,对做了事得罪了人更是不上心。人若说了我不爱听的话,做了我不高兴的事,如果我正无聊,便整治这人一番,如果我正高兴,也不一定非要和人计较,或者要过了若干时候,大家都忘了以前的话和事的时候,我正好兴起,便要将欠着的帐收回,戏弄人家一番。我行事如此无心,故而大家都叫我无心小倦。

      只是我现在,已经没有兴致整治任何人了,我只想做一件事,这件事,花去了我所有的时间,占用了我所有的精力。

      虽然大家现在叫我伤心小倦,其实我依然只是无心小倦,无心到无心整治得罪我的人。

      他这么一提,我的怒气一时都消散了,我和他生闲气干什么?他只是无数不相干的人中的一个,人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我并无心去管。况且他还刚刚救了我一命。我只是看着床头的花,默然无语,心已经不知飞到何处去了。

      “无心小倦,”他又重复了一遍,“我真得很想领略一下你当年风采,哪怕是整人的手段,起码好过你现在这个样子,也不惊也不怒,又没有话说,象个什么都看穿的木头人,委实令人担心。”

      我只是回眼看了他一下,他侧身站在窗边上,远远地看着我说话,光从他的侧面打来,肤色仿佛都透明,桃花眼映着窗外竹子被雪洗艳了的绿色,眼眸仿佛都是鲜绿的。他的眼神似明又暗,大半背着光,并看不清晰,只有分明的脸廓,被一窗的光照着,显得异常鲜明。他好像非常知道该站在哪里,走在哪里,看上去总象是画中之人,抢眼又养眼。

      我只是看了他一眼,便被外面的光刺到眼睛,窗上挂的鸟笼,在他头侧不远的地方,看上去有些杀风景。窗外只是下着雪的冬日的光,这时候虽然比刚才亮了些,但并不刺眼,只是耀到了我的眼,我的眼依然有些酸胀,不适合长时间见光。我疲倦地闭上眼睛。

      他却走过来,将手搭在我的额上。他的手心,感觉很温暖。我便知道我不在发烧,如果我额头滚烫,他的手必感觉冰凉。

      即便闭着眼睛,我也能感觉他轻松的笑意,他说,“你身子真是很好,不吃不喝,又挨一场冻,居然这么快就退烧了。”我以前几乎是不生病的。冬日掉到水里,也不是第一次,怕冷归怕冷,打颤归打颤,从来没有冻病过,最多打两个喷嚏,第二日又生龙活虎。我现在的身子,是越来越不好了。

      我闭着眼睛,依然不说话。我只是觉得疲惫。生了病,我心里有些虚弱,无力拒绝他的照拂。

      他收回手,在床沿上坐下,坐得远远的,靠在床尾的床栏上,仿佛漫不经心地说,“我这庄子上,很少有外人来,养了一庄子的花,只有自己看。这次终于有人来了,我存了点私心,没有立时三刻通知你师弟,只想你能快快好起来,陪我看看这些花,花开了没人看,也是件很失意的事。”

      我睁开眼看他,他却看着窗外。他仿佛很想开解我,却总是借着别人的名义,先是画品意,后是他的花。

      花开了没人看,花并不见得有什么感觉,只是养花人感觉寂寞。他这庄上,这会子又安静得很,只有雪静静地下着。他看着外面,脸上仿佛有一丝落寞。

      我终于再开口,“你若要人来赏花,只管大开院门,放人进来就是。”就像公子,大开食宴,门槛都被人踩破,哪有时间寂寞。他这一院的花,自然会有大把人来赏。

      他回过头来,看着我,“可惜我与你一样,只要识花之人来赏,来多了闲人,反而糟蹋了花意,更让我烦恼。”

      他总是话里有话。

      他的眸子,居然真的是深绿色的。上次来,满眼的阴云,看上去像是偏黑的颜色,这时候清明,才看到原来的颜色。今日的他,和当日太不一样。

      和他眼神一触,我便闭上了眼睛。

      他静了片刻,才说,“我让人来给你洗漱,你慢慢休息吧。”

      他这庄上,异常安静,人来走后,便再无声息。我一醒来,便再不能入睡,就躺在床上,时间仿佛都凝滞,只有雪,不紧不慢地下着。

      我起身来。就如我当初入翡涧庄一样,并没有合适的衣服穿,我的包裹里只有替换的农人衣服,这时整齐地叠放在不远的地方。就是这几身衣服也是不合身的。再转头,却见床角上叠着一条大红的长氅,展开里面都是上好的细密的绒毛,摸上去十分松软爽手。我披它在身上,长短却是正好。

      我走出来,四处都没有人,院落里景致错落,十分精致。沿着墙角不知种着什么,这时都给雪盖没了,只有伸展出来的竹子,枝叶摇逸生姿。

      我沿着回廊走,左手边又是一进院子,里面一间卧室,里面没有人,却有一把短刀搁在桌上。这把刀鞘我认识,正是花溅泪的飞花刀,这间想来是他的居所。我在窗外看着这把刀,隐隐能感觉到刀气,隔着厚厚的刀鞘,透出来。

      花溅泪不知从哪里来,这时进了院落,眼光在我肩头越过,落在他的刀上。

      他和翡罄黎一样,并不随时把刀带在身上。

      他拾阶踏上回廊,问我,“要不要看看这把刀?”

      我走进去,把刀从鞘里拔出来,肃杀的刀气迎面扑来,凌厉地几乎要划破了我的手,好利的刀。

      他倚在门口,并没有进来,他说,“很利,是不是?一带在身上就好象满身杀气,要躲起来也不行。”他不带刀的理由,和翡罄黎并不一样。

      我看着刀,微微地笑,紫色的刀身半透明,十分漂亮。画品意一定了解这把刀的锋利,所以他才胜券在握。我说,“你知不知道,你并不输给画品意,你输就输在你这把刀的锋利上。”他每一刀,都在画品意的剑上斩出一个刀口,画品意这才有机会使出最后决胜的那一剑。

      他一时疑惑,挑起眉,但又放下,释然地一笑,转瞬间,他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他有颗玲珑剔透的心,洞明事情,这才可以放下心里的仇恨。我开始有些欣赏他。

      只是我已经没有心,我的心给翡罄黎带走,所以我放不下我的爱,也放不下我的恨。

      我陪他去看他的花圃,火红的长氅走在飘飘的雪地里,我都能感到那异常的鲜艳,他更不时侧回头来看我。

      这日并不是太冷,我依然感觉虚弱,拥着这一身上好的皮毛,稍稍走了几步,竟然微微有些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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