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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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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醒来,婉华仙子觉得她似乎忘了件很重要的事情。
今日的晨风有些大,扑朔朔将案几上厚厚一叠莎纸吹得四散飘摇,零落在地。婉华仙子上前几步,一张张仔仔细细将它们拾起,这才看清,每一张莎纸上长短不一的写着一些生活琐事,有的写着:今日见到九河神女华胥氏,同她粗粗聊过几句。她说,再过几日布星使者会在东方布上有史以来最亮的紫日星,我很是高兴;有的写着:今日,普贤菩萨在南极太虚荫开坛讲法,甚得我心……其余便都只有两个字:烛阴。
这些莎纸上的字迹都很工整,唯独有一张似乎浸了水,墨汁被氤氲开了,字迹也很是潦草,上面洋洋洒洒,约莫写着的是:烛阴,我没有背叛你。
接下来便都是反反复复那么一句话:烛阴,我没有背叛你!
直到末了,才歪歪扭扭的写着:烛阴,三千年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婉华仙子觉得眼睛有些干涩,却仍是盯着地下那张字迹缭乱的莎纸,半蹲着身子,一动不动,直到有一双指骨分明的手将之拾起。
婉华仙子抬起头,只见眼前僵硬的站着一身着绛色长袍的男子,眉目深邃,颌线刚劲如雕,着实的器宇轩昂,只是面色不霁,隐隐有愤怒的意味。
婉华仙子直瞪瞪的盯着男子看了好半晌,方才想起,他便是这九天之上手握重兵的翊圣元帅昌华君了。
“你如此作践自己,究竟有什么用?三千年前,他便陨于戮神渊,神识、灵元皆被缚于勿那锁,他不会回来了,你听着,他不会回来了!”最后一句,昌华君几乎是拉着嗓子吼出来的,婉华仙子只觉的耳膜被震得生疼,随后又隐隐约约听到他说:“你原来答应过我什么?你说,你会试着想我,会试着在闲暇里记起我,可是你看看,你平日里写的都是些什么?你将我置于何种境地?三千年过去了,你为什么还是忘不掉他?”
婉华仙子这才想起,一觉醒来,她似乎有些记不清烛音清浅的笑是什么样子,烛音的眉眼,烛音的举手投足,在脑子里盘绕了三千年的身影,近日似乎越来越模糊。
婉华仙子捉上昌华君的手腕,不知所措的对上他的眼,颇有些焦躁的说道:“我有在忘,我已经记不清他的相貌,我记不清他走的时候同我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我记不清……”说着,干涩的眼里竟然又掉下泪来:“昌华君,我怎么办,你帮帮我,你帮帮我……”
未及婉华仙子将话说完,昌华君却是怒极的拂袖而去。
昏昏沉沉,这一觉,婉华仙子睡的有些不安稳,卯日星君还没有当值的时候,她便再也睡不着。
九河神女果然没有说错,今夜东方天空明晃晃挂着一颗亮极了的星子,想必便是那紫日星了。
婉华仙子在屋中踱了两三个来回,最后还是走到案几前,颤着手写道:昨日,昌华君告诉我,你不会回来了。烛音,我用你仅存于世的一点神识编作你的幻影,将他们放在我的脑海里,让我时时刻刻想起你的一颦一笑。可是近日,那些神识颇有些模糊,我已然记不大清你的相貌。烛音,你真的不会再回来了么?
写罢,默了默,复又回到榻上辗转了两三回,却依然毫无睡意,便捧起案几上的成叠莎纸,踱出房门。待到回过神来,婉华仙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又来到了这怨魂充溢的戮神渊。
婉华仙子已经一千多年不曾来过这里,每一次看到那云蒸雾绕的深渊,婉华仙子便忍不住的想起那悲惨的一幕。
“烛音,对不起,原谅我!”婉华仙子将手中的莎纸幻化成一只又一只的彩蝶,滴上自己的鲜血,彩蝶得了灵气便扑扇着翅膀,欢腾的飞向深渊。
婉华仙子每放下一只,便说一声对不起……
“烛音,你曾经说百花谷中粉气太重,唯独这冰蝶甚得你心,我让他们下来陪你可好?”
等到手中的彩蝶都放完了,婉华仙子便呆呆的望着黑云翻滚的戮神渊,一时间,焦躁的心似乎也有些许平缓。许是累极,不多久,便趴在渊畔睡将过去。
却是个不甚欢快的梦。
梦中有男子灼灼其华,一头拽地长发于万千怨灵中飘摇凌乱,凤目微挑,眉眼温婉如风,清朗纯粹。他张开结界,护着怀中的女子。周围鬼影幢幢,尸魂遍野,腥臭难闻。
婉华使劲浑身法术,劈开万千魂魔,好不容易寻到眼前的男子,却见他遍体鳞伤,对自己视而不见,只将毕生修为灌予身下女子。
这女子,婉华认得,正是那司花之神玖月,位列上仙,却并不似婉华仙子与那墨发男子般属于上神,遂平时接触甚少,但听闻司花之神素来爱慕司戮之神,看此情景竟原来是真的。
婉华仙子一边唤起数条水柱,将万千怨魂击穿打散,一边撕心裂肺的朝墨发男子喊:“烛音,你快停手!你将毕生修为都灌予她,自己又怎么能够走的出这怨魂四溢的百花谷?”
是了,戮神渊在成为神佛不得靠近的修罗场之前便是那万物竞发的百花谷。
墨发男子却对她说:“婉华仙子,这是我欠她的!我倒不知,婉华仙子原来竟与龙之长子素有婚约,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应承烛音的求婚,如今又百般纠缠却更是要不得!望婉华仙子莫轻贱了自己也莫看轻了本神!”
婉华仙子忙于应付一波波前赴后继的怨魂,闲暇里,只隐约听到烛音说起囚牛之事,又见他说话间也不忘护着怀中女子,心中微恸,情急之下,便向烛音唤道:“烛音,你看我一眼,烛音,我与囚牛向来清清白白,我从没有背叛过你!”
墨发男子并不理睬,只是冷着声道:“八月初八,龙谷之中,你搂着的是谁的身,吻着的是谁的唇……又是谁对那龙之长子说,与我,不过是逢场作戏,闲暇里的消遣罢了……这些,烛音听到的,见到的难道都是幻影么?”
婉华闻言,再也顾不得周围的攻击,竟只呆站着,摇着头道:“不,烛音,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墨发男子却仿佛入定般,周围仙罩有些微淡薄,男子便更加小心翼翼的护着怀中的女子!
婉华不可思议的摇着头问道:“那么,此番,你怀里抱着的又是什么?”
“诚如你所见!”墨发男子简简单单几个字,对于婉华却仿佛是利剑般,直穿心脏。
“烛音,你我两百年的情谊竟就如此经不起考验吗?”
“我只相信我亲耳听到的,亲眼见到的!”
“此番,便算是恩断义绝了么?”婉华欲哭无泪,只颤着声问道。
“便如你所想罢!”墨发男子依然只是冷着声道,连着几句话都是同样的僵硬。
婉华仙子竟然笑了,是啊,他们曾经的山盟海誓,缱绻缠绵如今看来不就是一出可笑的闹剧么?
前尘如梦,转眼即逝。婉华仙子心灰意冷,似乎,这世间只在一句话的功夫便满是绝望。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退到这怨魂集中的深渊旁,望一眼暗不见底的深渊,心下黯然,只摇着头喃喃道:“你不信我,你竟然不信我!”说着,便一跃而下,渊中怨魂霎时间欢腾起来。
墨发男子心中大骇,不禁嘶喊道:“婉婉!”紧接着便自结界中脱身而出,一把跃入深渊。
少顷,便有万道金光自渊内腾空而起,一方人影被金光托着自渊底缓缓腾出,被轻轻安放于渊畔,正正是那婉华仙子,墨发男子却再也没能自渊底飞升而出,婉华仙子趴在渊畔长吼一声:“烛音!”不多久便听如风的声音自渊底透出:“婉婉,答应我,好好活着,等我回来!”婉华仙子顿时泪流满面,却另有一女声悲怆欲绝的嚷道:“是你害死了他,是你害死了他!”,却正是那司花之神玖月。说话间,竟然也就纵身投入万千怨灵充溢的深渊。紧接着便有霞光万道,和着漫天的金光,瞬间将万千怨灵斩杀……
是你害死了他!
是你害死了他!
……
婉华仙子一个激灵,自梦中乍醒,脑中依然盘桓不去那声声的控诉,是的,是我害死了他!
烛音,你让我好好活着,你说要我等你回来,可是昌华君却对我说,你回不来了。
是我害死的你,我现在就来陪你可好?
直到此刻,婉华仙子方才如释重负。
真好,烛音,我等了三千年,今天我终于又可以与你在一起了!
婉华仙子闭起双目,投身便跃下戮神渊。
耳边有风掠过,婉华仙子将将落入戮神渊,便有另外的力量将她托出,未及反应,便只觉肩膀被抓的生疼,待凝神细瞧了,却竟然是昌华。
婉华一时无言以对,想起以前种种,心中多有愧疚,昌华等了她许多许多年,如今,自己却只想逃离他,是该说清楚的时候了,爱情,总归是一件勉强不来的东西。
“昌华君,你放过我吧。我答应你的事终究是无法做到!”放过自己,也放过她。
昌华握着婉华肩膀的手有些无力,冲天的怒火在婉华仙子那轻轻柔柔的一句“放过”中化作低低的倾诉:“婉华,我什么都能答应你,唯独这一件我却是万万不能应诺。我曾经试着要把你从我脑海里剔除,这许多日来,我强忍着锥心的思念,不来见你。可是,我终归还是输了。心中执念太深,我忍不住,还是来见了你。我放不开你,诚如你忘不掉烛音般!我可以再等你,一千年,一万年,我会一直等着你,等着你把他忘掉的那一天!”
婉华终归是个心软的人,昌华没错,他只是迟了一步。
婉华还想说什么,昌华却以指纳上婉华仙子的唇,道:“婉华,你信我……我会一直等着你!”
他说,信他!
婉华仙子差一点就信了他!若不是偶然间听得南极仙翁与北斗星君的对话,她想,她恐怕就信了昌华!
原来,勿那锁还可以打开,她的烛音还回得来!
南极仙翁说,以西方九阳山的镇山之宝噬魂珠可以唤醒勿那锁!
九阳山,顾名思义,山上犹如有九颗太阳照射般,炙热难当。凡人靠近,必然灰飞烟灭。上神如婉华仙子者,耗尽五成灵识方才上得此山,发肤皆毁,面目全非,拼尽一身修为方才战胜守山之灵红毛雉鸡精,夺得噬魂珠,再下山,却全无力气。翊圣元帅昌华君却从天而降,一袭玄衣,笑傲于九阳山上竟然毫发无损,居高临下,颤着声对她说道:“婉华仙子你是不要命了么?九阳山上神佛不得靠近,你却为了一颗小小的噬魂珠枉顾性命,只身前往,如若你有个好歹,却叫我怎么办?殊不知只要是婉华仙子想要得到的,昌华定当夺来给你!”
还好,昌华还不知道噬魂珠的用处。
烛音,三千年了,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