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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零·雪耳 ...

  •   没等我反应过来,听话的杨杲已经走到了我的面前,伸出手来举着:“沈阿姨抱抱季子。”
      我带着一丝探究的目光看向杨广,他却没有露出丝毫情绪,我只得垂下头看向杨杲,对他甜甜笑道:“好,来让沈阿姨抱起来看看,季子这段时间长重了没有?”说着弯下腰,小心翼翼将他抱了起来,“嗯,好像是重了一些,季子平时肯定好好吃饭了。”
      这时杨广指了指儿子,解释道:“就是因为季子早上没有好生吃饭,我知道了才让奶娘把他带过来,让他陪我一起用膳。”
      虽然不清楚他早上是不是没有好生用膳,但可以肯定的是,杨广拿这个当借口,想隐瞒他真正的目的。在不确定他真实意图的情况下,我也只得配合地笑道:“哦是这样啊,季子,阿耶说的是不是真的?”我一手抱着他,伸出另一只手摸摸他的小脑袋,“季子早上是不是没有乖乖吃饭?”
      杨杲没说话,只是怯怯地垂下脑袋。他的神情并不似作假,杨广可以明目张胆地骗我,但此时两岁的他还没必要这样做,看来早上是真的没好生吃饭了。
      我对他笑着道:“那季子以后要乖乖吃饭,才能长得像阿耶和二兄一样壮。季子长大了,不能每次都让阿耶把你叫过来,监督着你用膳,知道吗?”
      我也不知说后半句话有没有逾越礼制,或者杨广想要以此处置我,会是一个完美的理由。不过他似乎现在还没有如此打算,只是想让我哄劝他宝贝儿子吃饭,这个任务真是——但其实并没有多重的任务,杨杲的辅食都都让乳母侍女提前准备好了的,并不需要我操心份量和其中的成分,我只需要给他喂食就好了。
      不同于那些为了喂个食,追着孩子满屋跑的大人。我只拿着勺子和小碗,哄着些话儿,便顺利完成辅助杨杲用这顿早膳的任务。有他的乳母在一旁帮忙,虽然暴君在眼前,也不至于胆战心惊。或许是他老爹在这里亲自坐镇,传说中他那个不乖的样子也没有表现出来,乖乖由我喂着吃完了。
      我一脸欣慰地看着他,替他擦了擦唇边,笑着夸了他一顿:“季子真乖,”转而看向杨广说道,“妾还真是想不出来,小皇子早上怎么会闹着不吃饭呢?”
      杨广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对我的奉承也没有多作回答,而是招呼儿子过去:“季子,到阿耶这里来。”
      杨杲听话地走了过去,后者将他一把抱起来,坐在自己的腿上,抚摸着他的小肚子,面露慈爱地问道:“跟阿耶说,吃饱没有?”
      他点了点头:“吃饱了。”
      “吃饱了就好,”他随即吩咐乳母等人,“把季子带下去吧。”
      乳母等人自是不敢怠慢,立即上前抱着杨杲行礼离开大业殿。
      等这一行人走了以后,杨广才盯着我问道:“你很喜季子吗?”
      我忖度着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思虑了片刻后,点点头回答:“妾刚进宫第二天,便在拜见皇后殿下时,在永安宫里见到小皇子,还抱过他一下。皇后殿下当时便说,小皇子和妾有缘。”我不甚清楚他将杨杲叫过来用早膳,是不是想针对我什么,因此不由回答得小心翼翼。
      杨广听了我的回答,脸上也不见丝毫起伏,只是垂头含了一口蛋羹,然后冷不丁抛出一句话来:“那你想要个季子吗?”
      他这句话顿时把我噎住了,“要个季子”是什么意思?我愣愣地看着他没有吱声。
      他却笑着看向我,轻声道:“你昨夜为我侍寝,难道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吗?”
      其实他的意思我心知肚明,只是不愿意往那边想罢了。这个问题在我进宫次日,第一次见到杨杲时,便已经了然这是不可能的,何况是现在?
      我垂着头低声支吾:“妾,妾暂且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闻言,杨广笑声愉悦地笑了起来,接着将我拉了过去。不似方才疼爱儿子时,打转地抚摸他的肚子,看他有没有吃饱。而是像丈夫感受妻子的胎动那样,在我肚子上上下摩挲着,有些感叹地道:“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如何养育一个胎儿?”
      我被他的这一做法,雷得一时间不敢动弹,他应该不会让我给他怀孩子吧?陈婤亦是盛宠,还是他当藩王时期纳入宅中的姬妾,可这么多年来她都没有怀孕的迹象。老天不会跟我开这么大玩笑,让我第一次就中奖了吧?我从来没有想过给隋炀帝生孩子这么天雷滚滚的事情,要是现在在隋朝生出个孩子来,哪怕只是公主,隋末动乱、杨广驾崩之后,她该如何过活?
      还有,我并不知道这个孩子是留在隋朝和萧后与诸位公主一起流落突厥,还是穿越团会让我带她回现代。若是把她一个人留在隋朝,作为一个母亲,我定然舍不得我的亲骨肉;若是穿越团允许我把她带回现代,莫名其妙多出来一个女儿,这让普六茹英情何以堪啊?他现在才15岁,难道就要像穷困的偏远地区那样,以后让人知道,他十几岁时就有了一个女儿吗?他素来聪慧进取,日后必定还有更高的成就,怎么能因为我在另一个时空里的遭遇,影响到他一生?
      这段时间一直顾着杨广有没有生我的气,一直致力于把侍寝一事落实,把心里头的那块石头放下来。几乎忘了这件事会产生的后果——我会有怀孕这么天雷滚滚的可能。
      我垂着头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如果我真是个普通的隋朝妃嫔倒也罢了。不知道后事,不知道未来,能给帝王生育一个后代,多少还有些价值。可我的灵魂与这个时空格格不入,根本不会在这里生活一辈子。8年时间,也就是一个异国他乡漂泊的期限罢了,终究是要落叶归根,回到属于自己真正的世界里去。即便是给他生了一个孩子,愿意听自己十月怀胎辛苦生下来的儿女,只叫别人母亲,却只能喊自己阿姨。这也就罢了,关键是这个王朝根本不会长久,若是数年以后江山易主、李代杨姓,我如何对得起这个孩子?
      “怎么,看你那么喜季子,却不愿给我生个孩子?”杨广的声音不喜不愠地传来。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在他的脸上自然看不出什么期待,他自是不缺想为他怀孩子的妃嫔,可是我如今的态度却足以让他起疑。
      “妾……真的没有想过这些事……妾很怕疼的,怕孩子生不下来,妾会难产而死……”
      他打断我的话道:“不要跟我说,你见到季子的这几次,讨好他不是别有所图。我若是给你怀孕的机会,你不愿意借孩子在后宫站稳脚跟?”
      他说的每句话都让我天雷滚滚的,什么借助孩子在后宫站稳脚跟,这是什么跟什么啊?我都快成宫斗剧里的后宫怨妇了。我垂下头抚了抚自己的肚子,然后抬起头来看向面前的帝皇:“妾从不敢妄想,有朝一日能够为至尊诞育子嗣。”
      听到这话,杨广眼眸幽深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我从他的眼神里看不出丝毫波动的情绪。顿了片刻,他将视线的目光转向案上摆放的吃食,对我道:“把桌上的东西吃了吧。”
      闻言,我随他的视线望向那碗羹汤,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侍候在我身侧的阿玫,从后面悄然上前一步,对我解释道:“娘子,这是雪耳百合羹,从诸番国进贡而来的雪耳价值千金,珍贵非常。”
      东西我当然认得,这些都是在物资丰富的现代很常见的东西,早已飞入寻常百姓家。只要不是吃不上饭的人,没有因病致贫,就算过着996生活,一个月也照样吃得起两三次。可我现在身处一千五百年前的封建社会,这些东西都是皇家人才能享用的。
      后来沈正南才告诉我,银耳这玩意儿即便到了封建尾声的清末,哪怕一小勺也要值二十两银子,何况是距离清末,都还要一千年多前的隋朝?真真的价比黄金,非皇室中人,是万万没有资格享用的。
      在南北朝时期,连一块普普通通的红豆糕,都只有贵族才能吃得起。坐在我面前大名鼎鼎、号称穷奢极欲的隋炀帝,连一块黄瓜都觉得美味。不由得摇摇头,不仅是贫穷可以限制人类的想象,千余年鸿沟的物资差异,比贫富差距还可怕得多。
      他们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拥有富可敌国的财富,价值连城的金银珠宝数不胜数,只穿一次就扔掉的丝绸衣服……唯独比不过21世纪最底层996打工仔的,便是吃食医药方面。这些最底层的工人,可以吃到旧社会地主都吃不上的大米饭,贵为皇室也享受不到后世很多流通的物资。
      我听了阿玫的话,再次抬起头来望向杨广,心绪复杂五味杂陈。后世谁人不知隋炀帝的穷奢极欲?光凭一个下江南坐的水殿龙舟,就足以让他骂名千年,洗刷不掉后世人奢侈的指责。碗里百合或许不稀奇,但这银耳,却是封建社会的皇室珍馐、人间美味,他为何要拿出来做给我吃?
      他脸上扯出了一丝笑意,语气温和道:“吃吧,你不是说昨夜侍寝后浑身都痛吗?这是给你补身子的。”
      我有些害臊,虽然我到现在依旧浑身抽痛,但这种事也不至于拿到饭桌上来说吧?我望着他,咽了一口唾沫,用询问的语气道:“这么珍贵的食品,至尊真的舍得给妾吃了?”妃嫔妃嫔,我连妃和嫔的地位都还够不着,他真的舍得把这么好的东西拿给我吃?
      他笑道:“现在大隋物资强盛,今年过年,两京弄了整整一个月的通宵达旦。诸国使节往来如云,可谓是万国来朝。中原的茶叶和丝绸在西域极为畅销,那些番国也进贡了不少好东西,正值国库丰盈的时候。加上大运河的开通,南北往来便利。年底我准备把大运河最后一段江南河彻底打通,末段截止于余杭郡,以后说不定你还能多吃几口。”
      我心里颇不是滋味,大运河……大运河……他便是因为这条大运河臭名昭著千余年,在野史里甚至抛弃了间接导致隋朝灭亡的主因——高句丽。不仅如此,还被宋朝人污蔑是因为看琼花才修大运河,又因此间接促使南北经济流通兴旺发达。直到现代诸多电视剧,也依旧这么演绎。哦,还送了他一个便宜妹妹琼花公主,还特么是他强x不成害死的,还被狗血电视剧说成他陷害杨勇的手段。更可悲的是,历史上真实的隋朝,无论是人还是物,根本没有琼花一词。
      思考间,我猛然接着想到了刚才在这里用膳的杨杲:“那妾怎么没看到小皇子的膳食里有这些,小皇子正是长身体的年纪,更应该多补充些营养。”刚才喂他吃辅食,的确没有看到这些珍贵食品。
      他依旧笑道:“这些又不能当饭吃,若是加在饭里该更挑食了。我让尚德给萧顺仪送过去了一些,季子还这么小,我岂会亏待他?”
      我望向他那温润儒雅的面容,再一次陷入不可思议里,直到现在都很难想象吧?这个千夫所指的著名暴君,不仅长着一张对人友好和善的面容,对自己的女人好也就算了,还会爱护自己的儿子。
      是了,没有人黑他对自己的后宫妃嫔不好,哪怕是野史也没有。但是对自己的儿子不好,史书是明确记载了的。我甚至以为,南北朝父辞子笑的人伦悲剧太多,他是恨儿子会抢他的皇位,才不愿意多生儿子的。我到现在还没想明白,这年头就连隋炀帝也会疼爱自己的儿子啊?
      大概除了专门恶意中伤他的网络黑子,大部分人都相信他会爱护自己的儿女吧?只有我不信,不信是因为不敢相信,普通人尚且知人知面不知心,更何况对隋炀帝的人品产生信任?又不是看童话故事的儿童了,岂不知世界上从来不缺穷凶极恶、吃儿女人血馒头的父母。穷人生儿育女,图的就是个养儿防老,拿最低的成本,让儿子养他们后半辈子。女儿出嫁不能经常回娘家,所以被骂赔钱货。物资越是丰富的社会背景下,越是不愿意让自己付出更多的资金,去无偿为国家养育后代,到老依旧为儿女当牛做马。甚至还要自负盈亏,承担养不大和病重无钱医治的可能性。
      穷人越穷越生,不那么穷的不想活得不上不下,还要无偿付出一生辛苦。导致自己的生活水平下降不说,到头来一无所得,甚至还被网络捆绑自己喜欢才生,反骂是父母欠了儿女。富人有资本承担生育职责,倒是不在乎代价,但是亲情稀少,只是一群算计利弊的机器动物。比如我那对只会砸钱的父母,给了我这辈子最深的绝望。处在开明21世纪、中层社会的我尚且如此,何况是最是无情帝王家的封建皇室?更何况对方还是人人号称曾经亲手杀死庶子女的隋炀帝?
      他如何穷凶极恶我都有心理准备,这个遗臭万年的大暴君,就算哪一天他把独孤伽罗噶了,我都不会觉得奇怪,电视剧也不是没有这么演过。我可以以世间最恶毒的思维去臆测他,但是唯独不能理解,我亲生父母都可以对我的存在视而不见,为何隋炀帝会把自己的儿子当成人看待,很难想象吧?这个世界上,一个罪恶滔天的暴君,也会疼爱自己的儿女。
      他自是不知道我心里的弯弯绕,看我未动,笑道:“这雪耳极为珍贵,我也只赏赐了皇后与三妃,连令范都没有。你要是不吃晾凉坏肚子了,你自己受着,我可不替你浪费尚药局的药材。”
      杨杲早已被他的乳母抱了回去,我连一个转移视线的目标都没有,只好端起案上的碗,默默吃下碗里的汤羹。
      味道适中不甜不腻,我知道他思想开放,思维活跃。不仅是治国和文学,对吃食、服装、技艺方面都很有研究。这个世间能真让他低头,苦笑自己实在学不来的,也就是音律了。
      很难想象吧?这样一个几乎全能型的人才,一个让老皇帝在太子无大过的情况下,强行易储的帅哥皇帝,会落到举国皆反、被生生缢死的下场。
      我的眼角不由得有些湿,急忙堪堪止住,唯恐御前再失仪。
      杨广不明所以,对我做出如此神情有些惊异,唇边浮起一抹弧度:“尚食局做的这碗汤羹很难吃吗?百合的味道的确有些微苦,她们应该加过糖的。”
      我顺势放下碗,摇了摇头,趁拨弄耳边青丝的空当,拭了一下眼角,对他道:“妾失仪了,请至尊恕罪。”
      “饭吃得好好的,怎么又哭了?难不成这羹汤里加了黄连?”
      我半真半假地回答:“妾是感动至尊的孺慕之情,妾没想到至尊对小皇子那么爱护,还让他过来,亲自盯着用膳,生怕他被饿着。”
      父母给儿女砸钱的事,正常的有钱人父母谁不会做?但是和儿女一起吃饭交流,我能记起来的时光寥寥无几。他们曾经给我的东西,虽然比不上银耳在这时代的价值,但在中层社会也丝毫不差。我完全可以衣食无忧一辈子,而且我也是这么打算的。
      如果没有认识普六茹英,这辈子也就这么活了,远离婚姻,无儿无女的过一辈子。他们不在了,甚至没有人会逼我结婚。我这种性格做不了好父母,我也不稀罕为人妻母,甚至厌童可以拒之于千里之外。但是心灵上的伤痛,这辈子都无法愈合。
      他目光疑惑地望着我,一时想不出他让儿子过来陪他用膳,我为什么要哭一顿。思考了一会儿,才转过弯来:“你想自己的耶孃了?”
      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想起那些年自己一个人在黑夜的被窝里,捂着被子痛哭的绝望,又摇了摇头。我能想他们什么呢?怕是只有恨吧。恨他们到死都不肯给我一丝希望,恨他们连活在这世上,希翼有一天能够与之和解的最后一丝机会,都不肯给。
      杨广看我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的,被我的举动逗笑了,温和道:“无妨,即便你有耶孃,现在出嫁了依旧不能侍奉双亲于前,还是会跟我哭鼻子。况且你还有自己的阿兄,沈郎为你这个妹妹,可以不要任何功名利禄,我的阿兄……”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目光有些黯然。
      他的阿兄什么?
      我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神情,他在黯然杨勇在最后关头与他鱼死网破吗?他坐拥天下,怎么可能会失意这些儿女情长?只是安慰我的罢了。
      马斯洛的五层需求论里,自我实现是最高一层,他平日里呼风唤雨、叱咤风云都来不及了,怎么可能会想杨勇那点破事?如果真是他用二十年演技忽悠帝后,去陷害杨勇,他不可能会有这般觉悟。如果杨坚没有因为他的演技被忽悠瘸了,或者他根本没有于此做戏,他问心无愧,更加没有理由郁闷不乐。
      他只是想安慰一下我罢了。
      他神色黯然了一会儿,接着看向我道:“即便我贵为太子、皇帝,也没有阿兄这样全心全意护着我。我能记得和房陵王兄友弟恭的日子,已然是幼年时期了。”
      我虽然只参与了普六茹英三年的童年时期,但普六茹勇当年是怎么爱护弟妹的,至今还记忆犹新。因为我戳破未来的事,普六茹英也一直对他大兄有愧疚。可隋炀帝不一样,他根本没有黯然神伤的理由,哪怕税村隋墓真是杨勇的,他也没有理由稀罕被守护的日子。
      对于帝王来讲,妻妾子女都是浮云,何况是一个阴谋夺权的兄弟?
      此刻他真若是黯然,也仅止于此刻罢了。过后他大业皇帝依旧叱咤风云,缢杀长兄的事,不可能给他造成什么心理阴影。不过是封建王朝司空见惯的事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普通人家为了一点爹妈留下来的家产,打破头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这种事古往今来还少吗?又不是写因果故事,不可能给绝大多数人造成什么心理负担。
      看我默默吃完羹汤,他又吩咐道:“再过两天就要出发去江都了,你今天先回去想想如何写赋,明日一早交给我。”
      幸好他没有在我吃喝的时候说这句话,否则我一定会被噎个半死:“啊?那妾要是写得不好,是不是就不能跟着至尊去江都了?那……那回我跟至尊出宫观赏鱼龙百戏,至尊可是答应过,让我吃到镂金龙凤蟹的!”
      杨广怒了,板着脸狠狠敲着我的头:“一天天就知道吃!你要是写不出一篇好赋来,我连令范都要一起责罚。”
      “至尊颁布的《大业律》不是说好,以后谋逆都不搞株连的吗?”
      “我连免除赋税的妇女都叫去挖大运河了,你还跟我说这个?律法是谁定的,最终解释权归谁所有?”
      “啊这……”
      本来我还想再据理力争几句,但是想想不仅他擅长狡辩,还手握生杀大权,最后又闭嘴了。看看,这就是封建社会人治的危害啊。堂堂一国之君,一点法制观念都没有。就算真的没有法制观念,也知道君王应该有一不二的威严吧?说好的君无戏言呢?
      他下了最后一道通牒:“你要是不把赋文写好,别说下江都了,我直接让尚食局停你的用度,这么笨饿死你算了。”
      “……”
      我倍感压力地回到自己的住所,不断纠结明日该交的试卷该写什么内容。题材皆不受限制,但隋炀帝对文章的要求很高,而且已经不让刀妙琏过来教我了,我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次日上午,我将绞尽脑汁写出来的赋文呈上去。某位才华横溢、几乎无人黑过其文学的皇帝,像一个深沉严肃、对学生有严格要求的老教授,一字一句仔细地翻看论文似的,沉默不语地静静查阅。
      我甚至已经脑补出了他阅毕之后,会用什么样的嫌弃鄙视目光看向我。所以,我也像学生时代时的自己一样,垂着脑袋等他最后的发落。这种感受应该是相当普遍的,无论是工作还是学习,是一种众所周知的感受,真真的度秒如年。
      到最后我甚至做好了大不了就回去的准备,谁稀罕整天提心吊胆地呆在这里?历史线是安排好了的,我也不可能像男频穿越小说的男主那样,横扫中原碾压李唐,把江山变为己有。呆在这儿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从如今的意气风发,到后来的狼烟四起;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
      就在我已经视死如归的时候,头顶传来某位大佬的点评声音:“我已经完整地看完了,虽然我不是很满意这篇赋文,但是知道你已经竭力而为了。昨儿下午你离开以后,我召见了令范,她把你这一个月来的作业都给我看了一遍,我觉得你这段时间进步还是不错。”
      我本来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被他赶出宫去,闻言,顿时面露欣喜之色:“谢天谢地,那这么说,妾可以跟着至尊下江都,去吃蜜制的镂金龙凤蟹了?”
      听到我这番“高论”,杨广本来不是很差的脸色,立马迅速沉下来:“你马上以下江都为题,做一首七言诗。我只给你两刻钟的时间,否则下个月你就回紫微宫好生呆着,给我和皇后看门。”
      闻言,我本来欢呼雀跃的心,下一秒完全冷冻下来,似乎被定格一般凝固住了。再下一秒才反应过来,哀嚎道:“至尊,我这已经写完了一篇赋文,怎么着也得缓一缓,脑汁都快绞干了,过几天再说吧。”
      “诗可比赋好写多了,你连区区一首诗都写不出来,我还让你跟着我一起下江都?这几个月你就好生待在宫里读书,年尾我再派人接你北上。”
      年尾北上干嘛?我仔细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明年大举征兵就是他衰微的开始,历史上把王薄起义当成隋乱的开始。思及此,我的心一下子沉寂下来。
      魏尚德奉命端来了文房四宝,将沾了浓墨的毛笔递给我,我看着杨广犹豫不决。
      他给我降低了要求:“作诗不是什么难事,而且江都亦是诗作的热题材之一,你即兴发挥即可。”
      闻言,我琢磨了一下他写的两首江都诗歌,《江都夏》和《江都宫乐歌》,然后小心翼翼地落了笔。
      诗文的派别里,我喜欢豪放派,对婉约派不感冒,尤其理解不了一个个大老爷们,去扭扭捏捏地写什么闺怨诗。比如著名才子薛道衡,就是去年因为他那首著名的《昔昔盐》惹怒隋炀帝被嘎掉的。
      刀妙琏曾告诉我,老薛是因为不满意至尊的作为,加上文人素来清高,眼睛往天上看。这从他刚被隋炀帝召回想任职,而他却来了一篇《高祖文皇帝颂》,大赞隋文帝杨坚的功德就可以看出。气得杨广直接蚌埠住,将他赶到了得罪人的岗位上。
      对普通文士尚且喜豪放派,更不消说手掌天下权力的帝王了,那更得磨刀霍霍才够味儿。只是可惜南北朝到隋唐,普遍受南方文士的影响,文风都是半死不活的,每次看得我总觉得,这些诗是半棍子打不出一个屁,一点也不大气。
      行云流水般通畅的李白,不拘一格、潇洒大气,这才是盛世诗人的真实写照啊。我对隋炀帝唯独不招黑的诗才,个人却不怎么感冒。半吊子或者十哲孝子,都喜欢当懂王。因文学圈对他诗的评价甚高,所以皆盲从夸他的诗如何好,可以说都不会去了解如何是好。甚至可以说这些孝子孝女都不是真心喜欢他,只会为了当懂王而跟风夸赞。
      他的诗才了得,我虽替他高兴,却并不喜欢这种软绵绵的帝王诗。甚至觉得没有李白、辛弃疾、完颜亮的放荡不羁。同为帝王,以他的性格,完全有着比割据一方的完颜亮更开阔的视野,却没有他的雄浑诗风。帝王诗之所以被关注,不就应该有执掌权柄,睥睨江山的豪情吗?我觉得这样好,文学界却觉得隋炀帝诗没有帝王的气势,而只看出文人风格而可贵,他的诗很难变成我的菜。
      杨广只给我半个小时的时间写诗,也来不及思考,到底能写出什么好东西来。匆匆写完了只盼能交卷,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个关卡要过,他会不会又心血来潮,给我布置什么新任务。
      他垂眼看着我写的诗句,不禁蹙起眉头来,显然是一种不忍直视的表情:“你这文采怎么和仁人他大兄一样,烂得……让人大开眼界啊。”
      古代就是麻烦,一般不称呼人的大名,非要用表字代替。他这么一说,我简直不知道他指代的人是谁,只傻傻地问:“啊?人人?”
      什么人人,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的那个“人人”吗?
      此刻我站在他面前,像极了一副小学生站在老师面前,接受批评的模样。加上我茫然的表情,大概就更像了。
      他也乐了,“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不过似乎很快想起了那个“人人”的学渣大兄,瞬间便收敛起笑容,眼底流露出一丝不悦。
      这下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了,那个“人人”的学渣大兄,学问真做得这么差?让他回想起来,都能不愉快到怒形于色的地步吗?
      伴君如伴虎,古人诚不欺我。虽然不知道到底咋回事,但我还是不管三七二十一,三十六计先认错为上计,顿时装出一副很委屈的样子来,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是妾不会作诗,惹至尊不高兴了吗?”
      虽然我知道,肯定是那个“人人”的大兄,不知道干了什么破事让他不高兴。但是天子驾前,话肯定不能这么说。
      他叹了一口气道:“仁人是我大女儿南阳公主的驸马,第一个仁是仁爱的仁,和我孙子们的辈分是同一字。”
      我下意识地点点头:“哦,原来是南阳公主的驸马啊——啊?她驸马的大兄不是……那至尊是得不高兴了。”
      杨广自然丝毫不明白我一惊一乍的意义何在,微笑道:“你纵然身在深闺,想必也听说过这个‘长安轻薄公子’的名声吧?”
      “额……是……”我满头黑线,他“长安轻薄公子”的名声,不是被某位晋王殿下给宠出来的?甚至宠到最后恩将仇报、背主弑君的地步。
      他也不再想那个让他不愉快的人,对我道:“我再多让令范好生教教你该怎么作诗属文,以后有空你就跟着她好生学学。我这么多妃嫔里,居然有个什么都不会的,简直是给朕丢人。”
      闻言,我囧得恨不得钻个石头缝躲起来。也是啊,就算是那个不着调的野史小说《隋炀帝艳史》里,他的小老婆们也是文采出众,争奇斗艳,琴棋书画的基本功更是不差。
      我在北周时虽然因为必要,勉强学了一些女子的实时知识。但因为首次穿越,对语言和古文还有繁体掌握的困难,没少被普六茹英嫌弃。加上北周并没有统一,上层贵族素来重武轻文,所以也没怎么好生学过文化课。二度穿越,到隋朝来见到梦寐以求想见的人,自然需要更加努力了。
      我一脸讨好地看着杨广,拉着他的手撒娇道:“妾一定会好生跟刀姊姊学,不会给至尊丢脸的。”
      “哈哈哈……”他心情愉悦,也不再想那些让他不开心的事,拍拍我的脸道,“你呀,还就是个孩子。”
      我傲娇道:“妾才十四岁,本来就是孩子嘛。”
      他佯怒看向我:“我长女十三岁便出嫁了,你看她平时有多端庄贤淑,再看看你,沈郎平时到底把你宠成什么样了?”
      我顿时一脸委屈地看着他:“至尊嫌弃妾了是不是?”
      他摸摸我的脸蛋:“你就是个小丫头,进宫来有了个嫔妃的身份,还是这么任性,几时才能长大啊。”
      又过了一天,就要集体出发,启程去江都了。隋朝的江都郡江都县和新中国的江苏省扬州市,毕竟不一样。除了地理位置一致,一千五百年的光阴,哪里可能有一分相同?最多是挖出一些宝藏,大不了挖出他那个号称“太子报仇,千年不晚”的真帝陵,除此之外,哪里会有半分相同?就连大名鼎鼎的大运河,都是被覆盖在元朝忽必烈修的京杭大运河下面,更不消说城池建筑。连他的身后地雷塘都被清朝人搞错了,何况和21世纪相比?
      我自己去过三四次扬州市,只是以一个旅客的身份,去接触一个永远也没有感觉的省份和城市。从来没有接触过,历史上大业王朝存在的、真正的江都县,关于隋炀帝与扬州的历史,普遍除了传说还是传说。
      想18年5月初我父母传来不幸的消息,第二个月认识他,到次年4月窦心带我联系穿越团,6月十多号正式穿越出发去北周。这期间只有一年时光,我就已经去过三次,当然还包括穿越之前去回顾了一遍。但怎么看现代化设施的扬州,都不是他的江都。
      当我在北周时,也想过去江都,甚至想带普六茹英一起去。可北周只是区区一个割据政权,身为贵女更不可能无故跑到北周的边缘地盘,普六茹英也不理解我当时的想法。后来我也释怀了,只要他在不就好了?北周的广陵也不是他的江都,不看也罢。
      现在终于有机会接触那个神秘的地界了,关于隋炀帝此行的水殿龙舟,白居易口中的两岸夹柳树,还有那个处于江都的大运河,去年才修毕的江都新宫……每样都值得我去一一过目,搞得我整夜都睡不着觉。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零·雪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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