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体老师》持之以欢

3、chapter 3

　　苏岘抬了抬眼皮，再向下看了看，贴在面前的生魂脚挨着地，看来确实要高他十公分左右，造成了半头的身高差，一副居高临下的逼迫态势。

　　贺渠两字在嘴里打了个转，又被他咽了回去。

　　关于鬼魂，自古以来说法与定义极多，与之相关的传说故事更是五花八门，各有各的不同理解。

　　在苏岘看来，其实没那么神秘，简单的说，就是人的身体即将消亡时，执念所化的精神体。

　　执念越深，能量越大，大到能产生影响他人的异常磁场，也就是俗称的撞鬼。
　　一旦执念消散，精神体也就随之消散，至于后面是入了天堂地狱还是六道轮回，以他的知识层面暂时还解释不了。

　　执念并不能代表人的所有记忆，所以如眼下大佬这样不知自己是谁的情况，是新魂最常见的毛病，甚至有的魂魄人间飘荡几十年，直到彻底消散也没能想起来。

　　所以，他惯常用自己的方式称呼它们，比如，弹幕鬼。

　　梅浅那老神棍说他的左眼天生能见阴阳，其实就是敏锐度严重超过了常人，可以捕捉到极细微的异常磁场，会被动的见识各类魂魄而已。

　　说实话，从小到大因此受到的惊吓干扰确实不少，这也是导致他面瘫毫无表情的根源之一，可遇上这位知晓了身份名字的生魂，早已淡漠的好奇心还是忍不住冒了出来。

　　这种情况太过罕见，之前也就见梅浅的笔记中随口提过一句，至于是什么原因造成的，没有丝毫的头绪。

　　可他知道一点，生魂……是有可能回归身体的。
　　相当于还处在假死的状态。

　　他不确定，这会不会就是对方的执念，万一知晓了名字，执念一散就此消失，那岂不是反断了生机？

　　“你？大体老师！”
　　既然到了这里，苏岘便用这个代号冷冷答了，再没顾及对方阻挡，直接从他身体穿了过去，走向大门。

　　出了门，他才后知后觉有了感触，与以往接触过魂体的阴冷不同，穿透贺渠的本体磁场时，居然还有些温热的感觉。
　　也有可能是错觉，他捻了捻手指，强忍着没有回头。

　　后面几人慢慢追了上来，托这堂局解课的福，302寝的四个人难得能一起搓顿晚饭。

　　万河是老大，家境也应该是他们当中最殷实的，几千块的球鞋堆满了半个衣柜，所以当他提议校外餐馆请客的时候，别说樊小光开心的嗷嗷直叫，就连和他不太对付的董方长也没说半个不字。

　　“那……王家湘菜馆？”
　　苏岘虽然年纪排在老二，但他是班长，又有校草学神等等光环加身，万河存了些讨好的心思，将就着他的口味。

　　其他两人没什么意见，蹭饭吃还能有什么可挑拣的，可当几个大菜上了桌，身上福尔马林气味还没消散干净，血鸭与酱牛肉已摆在了眼前，那颜色，那造型，立刻让人回忆起下午的解剖过程。

　　请客的一脸菜色提不起筷子，喜欢美食直播的毫无开机的欲望，打算敞开肚皮蹭吃的连嘴都张不开。
　　三人眼盯着苏岘一口接着一口嚼得喷香，终于败在了他一嘴红彤彤的酱汁上，万河勉强扛住了，董方长和樊小光忍不住连早饭都吐了出来。

　　饭后，唯一吃饱的人拍拍肚子，随口招呼：“我今晚不回寝了，不用留门。”

　　董方长苦着脸，打着气嗝儿，勉强问一句：“啥情况……美人儿有约？”

　　美倒还算挺美的，可惜称不上是人。
　　苏岘拎好背包，答道：“嗯，有约。”

　　樊小光立刻来了劲头，化身豌豆射手，满嘴的连珠炮：“……啊？岘哥你有情况了，我们怎么不知道？学姐还是学妹？能组织寝室联谊不？我这样的小可爱有机会脱单么？”

　　挺正常的话不知哪里戳了苏岘的笑点，嘴角勾了勾，回应：“算了吧，她们个头都挺高的，你这样的小可爱搭了凳子也够不着。”

　　阿飘啊，够得着也怕你没那胆子。
　　他心里嘀咕一句，怜悯的看过舍友一眼，摆手告别。

　　进了学校大门，离着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来钟，此时的图书馆绝对没位的，他想了想，回到教室背了会儿专业单词。

　　九点整，神棍苏如约上了天台。

　　空旷的楼顶因着周围建筑的灯光勉强视物。

　　鬼还没出现，弹幕先行。
　　虚空中血红大字飘过：“啊啊啊～你来了，再等我一下下就好。”

　　这位的一下下大概是十分钟。
　　十分钟后，在苏岘的耐心快要消磨干净之际，精心打扮的弹幕鬼显了身形。

　　她换了一条白色的连衣裙，长长的头发卷了波浪，纤长的手指撩在发尾间，精致的美甲镶了钻，在微光中熠熠生辉。

　　苏岘完全get不到这份用心，眉头皱了皱，搞不懂可以一秒换装的鬼魂花了十分钟到底在干些什么，瞎耽误功夫不是？

　　语气也就算不上好：“你的执念是什么？”

　　眼前的女鬼笑弯了眉眼，弹幕开始狂喷：

　　“咯咯咯～～”
　　“这架势，好像我要出道，导师问我梦想是什么？”
　　“苏神，你好可爱！”
　　“我听别人这样叫你，我也这样叫可以么？别的人我能看见他们想什么，可为什么看不出你的？”
　　“人家不造啊，连名字都不记得了呢～～”

　　没什么意外，不知道是正常的，很多人活一辈子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更别说记忆思维混乱的鬼。
　　苏岘被几条波浪晃晕了眼，闭目深吸了口气，换个问法：“那你为什么总在食堂晃荡？”

　　“醒来就到这儿了啊！”
　　“感觉像是要找人吖～”
　　“可人家一直找不到，好可怜T_T”
　　“食堂人最多了，他都不吃饭的么？”

　　“他？要找的是个男生，能记得和你什么关系么？或者说，找见了你想要做什么。”苏岘耐着性子盘问。

　　“……男朋友？但好像没见过面。”
　　“可我有照片！他好帅的。”
　　“做什么不知道，我现在这鬼样子，也做不了什么吧。”
　　“我晃了好几个月了，就只有你看得见我。”
　　“苏神，你也帅，别生气～～”

　　虽然语无伦次，但苏岘明白了，这大概是一个痴情女鬼想要见见网恋对象的故事，见到了，也许就会了了执念。

　　他开始平静的忽悠：“那你的执念估计是想见他一面，等心愿完成，你就可以往生了，不用在外漂泊。我能帮你的不多，等你把人找到了，想清楚再说吧，先这样。”转身的时候不放心再加了一句，“我还有事，不要跟着我。”

　　对面还算乖巧，也没继续纠缠，敲出了满屏的“886”。

　　迅速结束了和女鬼的约会，苏岘出校门上了公交，再转乘地铁，最后抡着两条大长腿走了一刻钟，回到了烟杆胡同。

　　已经快十一点了，胡同口还有几位爷挨坐着神侃，有眼神利索的率先拉了嗓门打招呼：“呦，小棍爷得空回来了？”

　　京都旧城区这大杂院里，但凡见面必称“爷”，做买卖的叫“倒爷”，敢两肋插刀的叫“炮爷”，满嘴跑火车的叫“侃爷”，就连做托儿的也得称一声“托爷”。

　　得梅浅这老神棍的传承，苏岘也得了美称“棍爷”，看在他20出头年纪的份上，还亲切的加了个“小”字。

　　苏岘应道：“嗯，您几位还搁这儿聊着呢？我回屋办点事儿。”

　　几位爷嘻嘻哈哈回应几句，有人提醒：“你院里那俩公母又打上了，闹腾厉害呢，你可绕着点道，别把咱大才子给磕碰喽！”

　　苏岘笑着点点头，拽了拽背包袋，继续向里走。

　　从5岁被养父捡回来，直到去年住校之前，这条坑洼不平的巷道是他每日必经之地，不时冒出的违建与满地堆放的杂物没什么变化，一砖一墙，也是无比的熟悉，他几乎能闭着眼从头窜到尾，坏掉的路灯没对他造成半点阻碍。

　　进了院子，地面胡乱散着双拖鞋和两个破碎的塑料桶，刚被提醒要防备的打架夫妇，杵在自家房门边亲得难舍难分，连他这么大一活人靠近了都没发现。

　　苏岘瞄了一眼，见怪不怪的开了自家房门。
　　亮了灯，一切如旧。

　　两房一厅不过60坪的屋子，是梅浅留给他唯一的念想，本是窄屈的空间，少了一人后，居然显得空荡荡的。

　　放下背包，快手烧上壶热水，他从床底下拖出口旧木箱打开，翻捡片刻，找着了那本《梅氏我说》。

　　梅浅之所以被人叫成神棍而非玄学大师，那是因为他没有师门，纯属野路子自学，既不会看相也不会看风水，只有一手画符的技术堪堪能用，还总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时灵时不灵。

　　与此对应的，是他绝顶的忽悠功夫，口舌之利能凭空生花，久而久之的，神棍之名传了开来，他也就这样半是胡诌半是实效的以符谋生，养大了他这小神棍。

　　今日见了贺渠，他虽然当时一脸的冷漠，可这毕竟是生魂，算是半条人命呢，他怎么也做不到对待死鬼那样的视而不见。

　　握着书卷，难免又想起了给自己定下的准则。
　　不好奇，不靠近，随它自生自灭。

　　纠结半晌，“嗐”的一声长长叹息，他用两指捏着，轻轻翻开了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