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体老师》持之以欢

2、chapter 2

　　入口处给他们做登记的，是头发全白的老崔头。
　　这人天天对着几百具遗体，在医科大的各色风闻中就跟地狱看门人差不多，形象也被越传越离谱，其实真见了面，会发现是个慈眉善目的小老头。

　　有消息灵通的同学好奇问：“老崔，你不是上几个月办了退休，怎么还在这儿？”

　　老崔：“这岗位新人不好找啊，招了大半年，刚才来了一个，我再多带他几天，然后就可以回老家享福去喽。”

　　大家扯出笑容应对，极力装出自然的模样，内心恐慌的一批。
　　等苏岘填好了表格，众人几乎是挤做了一团，跟在他身后进了停尸间。

　　雪白的墙，雪白的地砖，极度的宽敞与整洁，一边尸池，一边冷冻柜。
　　视觉还算平和，嗅觉却遭到了无与伦比的重击。
　　带得严严实实的口罩没一点卵用，刺鼻的气味如当头一棒敲来，顿时有人眼泪鼻涕横流。

　　集体行过一礼后，有人战战兢兢的靠向池子，有人摸向一旁的推车，苏岘则盯着靠墙那高大的男人直皱眉。

　　应该就是那个所谓的新人吧，虽然咋一眼俊朗的有些过份，可也挡不住他生出不良的观感。这人一身休闲服，不仅防护措施没做到位，而且还悠哉哉的点着香烟。

　　自养父梅浅肺癌离世后，他尤其见不得公共场合抽烟的。
　　更何况这是什么地方？别说对大体老师不尊重，那一池的福尔马林液体是易燃品，哪里能见半点的火星？简直毫无职业道德。

　　“把烟灭了！”苏岘带着厌恶，冷冷说道。

　　话音落，一屋子的人停了动作，东张西望后看了过来，樊小光一脸莫名其妙的问：“岘哥，哪儿来的烟，说啥呢？”

　　“吱嘎”
　　停尸间大门再度打开，一个二十来岁的平头青年走了进来，搓着手打着招呼：“呦，开始了？你们还不熟悉绞索，我先捞一具你们看一下，下次过来就全程自己动手了。”

　　苏岘看着这人从身边走过，再盯向靠墙的那个，瞳孔不由微缩。

　　他急速闭了左眼，再度睁开，吸烟男在视网膜上一明一灭。
　　确认了，这是条没带半丝死气的魂魄，连他这老神棍都能错看，难道是……生魂？

　　下一秒，那男人已贴到了眼前，朝他吐出个烟圈，笑道：“宝，能看见我？”

　　烟圈不过磁场异象，对他自然没有半点妨害，可这家伙张嘴半吨油，配着吊儿郎当的笑容，让苏岘的厌恶更重了些。
　　他抿着嘴，自然的将视线挪开，试图装作没看见。

　　属于那生魂的磁场之力猛然扩张，眼前光影秒速变化一回，好端端的停尸间突然成了巨大的办公室。
　　沙发书柜大班台，时尚中写满昂贵二字，整片的落地窗外，摩登建筑林立，能一眼认出东方明珠塔。

　　吸烟男靠在耳边低语：“别装了，知道你看得见，就想请你帮个小忙而已，你看看大班台上那公司名字，再帮我查一下，我……到底是谁？”

　　苏岘面无表情的弹了个“指镇”，一切恢复原样，他再没看那生魂一眼，几步走到池边，开始帮着打捞。

　　大体老师们做过防腐又浸满了液体，重得厉害，三四个男生用了全力才能抬动一具，樊小光这样的压根没派上用场，也就能帮着挪挪推车，权当练了练胆子。

　　临一班32人，被分成了4组，他们要请4位大体老师协助试验，从尸池内按着编号顺序打捞，根本没有挑拣的机会。花了半个来钟头，终于全部抬上车准备妥当了。

　　苏岘推着其中一具往外走，吸烟男无声的紧跟在身侧，他原以为这家伙要多跟一段才肯消停，没想到了大门口就已停下，余光中，彻底收了笑意，眼色晦暗不明的直直盯着他。

　　樊小光率先冲出去按了电梯，此时门已大开。
　　这架常用于运送各式标本的货梯，相当宽大，四架推车加上八个人也一点不显拥挤，上行速度极其缓慢，而且味道奇重，若不是现在这样的情况，基本没人会去乘坐。

　　关门的刹那，苏岘还能感应到那生魂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垂着眼，遵循着一贯的准则。
　　不好奇，不靠近，随它自生自灭。

　　第一堂的局解课上得还算顺利，他们在活的老师带领下对着大体老师默哀了三分钟，献上一朵白菊，齐声念了遍《无言良师赋》。
　　除了好几个女生从头哭到尾，其他的，在苏岘看来再没什么可说的。

　　对着这些遗体，他丝毫没有害怕或恶心的感觉，敬佩固然有的，可也没有感动到崇敬的地步，估计在旁人眼里，还会觉得他特别的冷酷无情。
　　其实，不过是见多了麻木了而已，再惨淡再恶心的场景他也不是没有见过。

　　正式开始的时候，他略感兴奋，二话没说抢了第一的位置，持了手术刀轻松一划，酱色呈风干状的大体老师右腿肌肉齐整分离开来。

　　这种冷静与平淡，在一旁或恐惧或紧张的同学们衬托下，显得尤其的名医风范，再加上他将腓浅神经分离的特别干净漂亮，没几分钟，就被老师问名认做了典范。

　　这位活的老师，姓李名大元，据说是可以单手验腐尸，另一手拿着猪蹄狂啃的狼灭。
　　此刻一脸赞许的笑意，剥夺了他继续上手的权利：“苏岘同学做的不错，下一个。”

　　8人一组，确实轮不着他一个人显摆，有些遗憾的退开两步，接手的是董方长。
　　平时大大咧咧的百万UP主，表情十分严肃认真，刀头却抖动得厉害，一个不小心割破了副动脉，手忙脚乱的开始收拾残局。

　　苏岘嫌弃的啧了一声，懒得再看下去，挪到其他组继续观摩。

　　两个半小时的课程一晃而过，到了快结束的时候，李大元给大家播放了一条湾湾拍的短片，讲了几位捐献遗体的大体老师身前故事与影像，再次惹哭了半个班的女生，男生也有几个眼含热泪的，强咬着牙不想丢脸而已。

　　最后苏岘被要求上台讲解经验，这算是李大元教学的一个习惯，在他看来，优秀学生的发言会比老师的强行灌输来得更易接收一些。

　　苏岘有些意外，脑子里转了一圈，走到台上大方的开了口：“首先感谢大体老师给了我们这个实践的机会，然后，大元老师过誉了，我们是同班同学，学习进度也差不了多少，除了胆子大一点，我好像也没什么别的优势可言。

　　当然，关于解剖这门课程的相关笔记及资料，我还是准备得相当充分的，这里就不多说了，有需要的，课后私聊……有.偿提供。”

　　“……切”
　　实验室内一片嘘声，这死要钱的嘴脸激起了公愤，止哭效果良好。

　　虽然经过一年的相处，大家对这位不爱管事的班长，学神校草神棍三位一体的同班同学，已经有了较清晰的认识，可他们怎样也没想到，这位能站在老师旁边，明目张胆给自己打广告，将有偿两字咬得这般清楚。

　　董方长佩服的五体投地，瞪着被防腐剂熏红的双眼，静静的竖了个中指。

　　李大元倒是好脾气，又或者是对好学生容忍度太高，没怎么教条他，呵呵两声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行，那你们私聊吧。班长，组织好你的小分队收拾手尾。”

　　他们分配到的大体老师，将会陪伴他们整个上半学期，上课的时候请过来，下了课还得再送回去。

　　苏岘应了一声，忽然想起了头先见过的那条生魂。

　　估计马上会再次见面，他忍了再忍，还是没能忍住，趁着其他几个人收拾的功夫，掏出手机上了度娘。

　　那张大班台上的铭牌太过显眼，他其实是看见的。
　　公司的名字又是那样的如雷贯耳，想忘都难。

　　搜索的页面很快跳了出来，照片与印象中那张脸基本一致。
　　再搜这人的名字，最近的一条相关新闻还曾上过半月前的热搜：千亿富豪，魔都风行网络技术有限公司创始人、董事局主席贺渠，疑似失联。

　　……哦豁，大佬啊。
　　可怎么那副油物德性？

　　“岘哥，我也一块儿去。”
　　董方长冷不丁凑到了跟前，撞了撞肩膀，他自觉已克服了恐惧，叫嚣着要帮忙。

　　苏岘被撞回了神，掐灭手机顿了一会儿：“……行。”

　　电梯慢慢下行的时候，他脑中止不住的一问三连。

　　这人怎么会在这儿？
　　为什么是条生魂？
　　身体现在在哪里？

　　毕竟死魂见过太多，生魂却是头一个，他一介凡人，终究没能控制住自己的好奇心。

　　重新回到停尸间，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

　　贺渠仍然站在下午见过的地方，靠墙叼着烟，看来魂力磁场已经恢复了，又能幻化着吞云吐雾。

　　见到他走进来后，这人眼神明显一亮，可也没有立刻贴上来，就那样一动不动，眼都不眨的将他盯着，好像是即将出击的猛兽，正在仔细观察着自己的猎物。

　　苏岘早已习惯无视各色眼光，他自顾自忙活着，签归还表，和同学一起将大体老师们按编号放回池子里，还有闲心嘲讽门边瑟瑟发抖的董方长几句。

　　又是差不多半个钟，临了快出门的时候，那位大佬的生魂终于飘过来，堵了门。
　　这次他改了套路，换过一身笔挺的西服，精致的下颔线绷得紧紧的，开口语调威严，气息低沉：“我……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