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云十里波千顷》华锦延

16、第十三章

　　再平静的水面，底下也是暗流涌动。

　　晨间醒来，从暖融融的怀抱里探出头，面对面细细打量犹在睡眠中的一张精致脸庞，正想偷香的阮尧熙才做了个挪动的小动作，就被大打而开的房门声吓得心虚的钻回了被窝里，拱起一个大馒头自我催眠：“我睡着了我睡着了。。。”

　　“殿下！！！快起来！！！大事！大事啊！呃？？-------啊！啊！明卫大人，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看见！”

　　“胡福，站墙角去！”被吵醒的叶琳琅在胡福暧昧谄媚的注视下无奈的下了命令，又伸臂摸向“馒头”里的“馅儿”：“殿下，该起了。”

　　拱啊拱，拱啊拱，阮尧熙试图往脚头方向隐蔽。屁股上被一段坚韧的小腿拦截，腰间缠上温柔又不容抗拒的手臂，黑乎乎的一片里耳边响起一个棉花般柔软的声音：“熙儿，起床了。看来胡福有要事禀报。”

　　“哦。。好，好。”只觉得整只耳朵烧的发烫想要逃离，阮尧熙一下子掀了被子，谁知花力太大锦被落到了地上，被惯性带的不稳的阮尧熙一个前扑，眼对眼，鼻对鼻，嘴对嘴，正正好好压到了叶琳琅身上，墙角毕恭毕敬站着的胡福淡定地从袖子里抽出一块粉色手绢捂脸，口中“啧啧”称奇------小主子这一摔真是摔出了风格，摔出了水平，哦哟哟~~~大清早就甜蜜死银哦~~

　　“胡福！该死！不准笑得那么猥琐！再笑扣光你这年的俸银！！”心慌意乱狼狈爬起的阮尧熙恼羞成怒，抓起枕头就砸了过去。

　　摆动腰肢灵活躲开，胡福塞回手绢正色道：“殿下，刚得到的消息。昨日宫中收到封丌拜帖，说储君艾方赫今日来我晟琉，寅时入宫拜谒。”

　　“呸！那个死黑炭臭卷毛不早就来了，现在来这么一出算什么意思！”

　　“而且。。。听宫里人说，那艾方赫此次携带了大量奇珍异宝前来，甚至还有一份边疆永不侵犯的文书。。。不过，储君大张旗鼓前来不仅只是单纯示好献礼，似乎。。。还意向联姻。。”

　　“联姻？不可能吧？没听错？历来两国联姻必须要皇家血脉，天下皆知我晟琉只有一个姒羽，还是三岁孩童，哪来公主给他联姻啊？黑炭昏头了吧？”

　　“殿，殿下。。这次，那人好像有点名所求。。。是，是。。。”为难看向正为阮尧熙穿戴的叶琳琅，胡福悄悄咽口口水“是，是明卫大人。”

　　“噗！”正在漱口的阮尧熙一下喷出，还呛了几口“咳咳，你你你，你说啥玩意儿？”

　　“此次封丌储君点名想要。。。。明卫大人。。。而且。。。帝后娘娘虽是极力反对，圣上似乎。。。对那份文书表露出兴趣。。刚刚高公公前来通报，今晚酉时三刻会举行晚宴，届时圣上会给出储君答复，要求殿下偕同明卫大人准时前往。。”胡福面上做出不怕死的样子，话一出口，牙齿都在打颤，阮尧熙射来的眼神瞬间冰冻成一把把利剑，毫不留情地将胡福当成了泄愤的对象，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简直要把胡福戳成筛子。

　　“出去！”

　　“是，是。”胡福连滚带爬赶紧逃离。

　　梳着阮尧熙墨色顺直的发，叶琳琅垂眼只见那人双手抱膝埋头腿间坐在床沿。据说会做出这样姿势的人都是因为没有安全感。将檀木梳放下又拿起，梳了几下，房里只听得木齿与发丝擦叉间的细微响动，宁静安详的错觉。挽好髻，却发现身边没有辅助固定的簪，套进鞋履想要去拿，衣摆被攥住，虽还是低头不语，那只手却仿佛用劲气力般的紧紧收住。叹气走近，右手抚上，捧起，俯身吻上低垂还带着些水汽的眼，那对总是天不怕地不怕，骄傲，干净，盛的满满纯诚的眸里所不曾看过的寂寞害怕无端地让心都抽痛起来。

　　“不会离开你的。”

　　快冻结成雕塑的身形终于活了过来，回手扯住压根没肉的脸颊不过一点力也没用，歪头认真地想从对方的眼里看出能安心的答案。

　　琳琅笑了。看到自己映在一泓湖光里小小变形的脸上弯下两道弧度，水色太清，水银镜面上连瞳里消融了大半一直近于固执的冰冷山川都反射的一清二楚。好像能看到那些坏死的，冷漠的，在涤清面前自惭形秽，土崩瓦解。久旱逢甘霖的幸运，枯死萎靡重又活了过来。连自己都感到，能从心底笑出来的如释重负。真的被桑鸢说中了，很开心，挣掉空壳的轻松。

　　“不是一开始就说好了吗。酴醾为印，此世尽忠。所以，不会离开。”

　　阮尧熙摇头：“这次不一样，边疆一直不稳定，封丌这几年崛起迅速，对晟琉虎视眈眈，近年常有流寇盗匪小打小闹，虽然没有证据是皇室暗中指使，但暗地打探总跟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父皇苦于抓不到把柄又不好明着搜查简直成了心病，这次艾方赫倒真是下了一剂猛药，直打要害。以一人之力换取边疆安宁，历朝在位者从不会拒绝。”

　　“熙儿会放手么？”

　　“不会。。。。但，我不知道。”阮尧熙苦笑“或许不能保护你。”

　　“没关系。我会保护自己。。。。”保护自己不离开你。

　　这一刻才发现，光是想象身边的那个人不是你，就难以接受，甚至无法忍耐。

　　寅时还差半个多钟头，被团团围住任由宫人梳妆打扮的曾沐瑶穿着繁琐又沉重的暗红凤服端坐镜前直翻白眼，多少次恨不得剪掉这麻烦的衣服，穿上就似乎套了厚厚的钢板，好动的身体被卡的死死的，走不到几步路就累的直喘气。张口刚想牢骚，外面通报“太子驾到！”，吃力的转动脖子欣喜喊道：“熙儿小宝贝！”

　　“给母后请安！”

　　“帝后娘娘万福。”

　　“琳琅也来了啊！快坐快坐！桌子上有食儿，你俩想吃什么就吃。千万别客气！哎~~~本来想给茸茸吃的，小样儿不知跑哪儿去了。我现在动不了，就不招呼你们了。”-------茸茸是条狮子狗。

　　两人暴汗。

　　“母后！”绵羊急了也咬人啊。

　　“好好好，我知道错了。”曾沐瑶投降，从镜中看向站立在阮尧熙身后的叶琳琅“琳琅，这次要是晴阳许了艾方赫，你有何打算？”

　　“这。。。”看看周围人，琳琅有所顾忌。

　　“没事没事！这些都是心腹，我以人格担保！”

　　“回娘娘的话，无论如何卑职会拒绝。”

　　“不怕晴阳杀了你？这次条件很诱人，我都没有把握能说服晴阳。而且跟国家利益相比，你难道没有这个自觉吗？只要你牺牲小我就可换得百姓的安居乐业，流芳百世，并不会有所损失。”

　　“母后！”阮尧熙皱眉。

　　“回禀娘娘，卑职不认为做出牺牲就能换来两国安定。再完美的文书终究只是不堪一击的薄纸，封丌储君狼子野心路人皆知，怎会安于一隅，束缚手脚。就算换得了一时的平和，待到我国逐渐松懈，封丌养精蓄锐，必定会引发一场恶战，到那时失去的，远比现下得到的多的多。而且，很不巧，我也不是什么深谙大义勇于奉献的人。我死过一次，明白这世上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自私，才可以活下去。我的自私决定了我不会听从任何强加的命运，绝望过后练的刀枪不入，所以杀也好剐也好，就算是君上的命令，我也不会低头。”一番话一字不漏敲进在场每个人心里。看着悄悄握在一起的两只手，曾沐瑶舍弃作出的威严姿态，嘴角忽然就荡开了两线涟漪。

　　“你喜欢熙儿吗？”

　　“呃？”突如其来的问题杀的二人措手不及，对视一眼又飞快跳开目光，琳琅还是一如既往的镇定，小绵羊倒是闹了个大红脸，别过头视线在装饰华美的屋子里蹿上蹿下。

　　曾沐瑶艰难的扭腰将自己从凳子上转过身来，双手捂脸，双眼放光，就差在脸上写上“我是八婆”四个字了。雷达样的视线扫扫这个瞄瞄那个，发挥八卦的本能：“说说啊。你们都到哪一步了？牵个小手？亲个小嘴儿？有没有在床上滚滚啊？？别害羞！跟我有啥不能说的！哎哎哎！快老实交代！熙儿你怎么整张脸都要滴血了？难不成，你是被压在下面的那个？”

　　“老妈！！！！！！！！！！！！！！”忍无可忍，阮尧熙青筋突起，七窍生烟，大吼暴走。

　　从小这样一喊曾沐瑶就知道儿子快接近爆发的边缘，识相的闭嘴咬手绢，委屈的两指对戳，喃喃：“我只是好奇么。”，立马收到了两记“飞刀”。

　　“叮铃铃------”从门外传来清脆的银铃声，众人都明了的勾起唇，就听见“公主殿下，不要跑这么快！小心摔着！当心！当心！”-------是奶娘的声音。珠帘还在碰撞纠结，圆滚滚的小肉团就大汗淋漓扑进了叶琳琅的怀里。淡黄短襟外套着粉色轻纱罩衫，白底绣金丝孔雀纹的绣裤下穿着粉缎的绣鞋，脑袋两边对称扎着两个圆髻，乳色金边的细绸带各垂到颈侧，额前蓬蓬的刘海下“咕噜”转着水灵的大眼，还未长挺的小鼻子略微平坦，肉肉的两片粉唇咧出两排小米粒的白牙，在琳琅怀里撒娇的姒羽活脱脱是观音身边的“小玉女”。

　　“琳琳，你今天也美不胜收哦！”

　　“扑哧！”大家忍俊不禁。

　　“你这是跟谁学的啊？”阮尧熙接过姒羽点点她的小鼻子。

　　“小羽今天习书看到的。怎么样？很聪明吧？”某位小盆友压根没有理解成语，但很是沾沾自喜。

　　“聪明！聪明！”大家不想打击孩子的好学心，纷纷竖起大拇指。

　　因为曾沐瑶身着华服弯不下腰，抻不开胳膊，姒羽踮脚跟母后小小亲亲过后又投入了琳琅的怀抱。

　　“琳琅。看来小羽很喜欢你。”

　　“哼，她看到什么漂亮东西不喜欢啊。”斜眼睨到姒羽大力在琳琅脸上“啵”了一口，有些胸闷的阮尧熙撇嘴道。

　　空气中弥漫出一股挥之不去的酸气，在一众揶揄的目光下叶琳琅为吃干醋的仁兄送去一记温柔微笑，顺利平息了一只小兽的不甘。

　　“琳琳，今天父皇要把你嫁出去吗？”双手搂住琳琳脖颈，姒羽撅起小嘴，小脸上乌云密布。

　　“那公主殿下希望我‘嫁出去’吗？”

　　“才不要！！”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姒羽满脸不高兴“琳琳要留下来陪小羽！要嫁嫁给哥哥好了！不然，嫁给小羽也可以。”

　　“哈哈哈。。。。琳琅，小羽这个建议不错呢。”曾沐瑶笑的前仰后合。

　　满屋的笑声里只有阮尧熙拉着满头黑线双手环抱于胸前皮笑肉不笑阴沉盯住一大一小，发出“咯咯”的轻微咬牙声。

　　“帝后娘娘，寅时已到，可以移步正殿了。”

　　“嗯，好。”曾沐瑶优雅起身，贴身侍女立即为她戴上黄金凤冠，一俯首，一仰颏，母仪天下的温婉里透出钢刀般的犀利桀骜。

　　“同志们！打起精神来！要上场了！记住，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