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雪》程予yu

4、听雪

　　会议室空调开的很低，恒温23度，孟听雪站在风口，她穿了条米白色衬衫裙，冷风嗡嗡刮过，裸露在外的胳膊很快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顾西迟往旁边靠了下：“坐。”

　　孟听雪怀着忐忑心情拉开椅子坐下，莫名有种期末考后被班主任叫去谈话的既视感。

　　她坐下后顾西迟又没声了，他似乎很忙，骨骼分明的手指敲击笔记本键盘，应该是在处理邮件。

　　孟听雪只好安静等待，半晌，他才终于掀起薄韧眼皮，琥珀色眼瞳在日光下更显通透。

　　“平时玩游戏吗？”顾西迟冷不丁问她。
　　“不怎么玩。”
　　“行。”

　　之后又是长久沉默，这个模糊的“行”字，听不出他只是随意答应一声，还是反讽：来游戏公司上班居然连游戏不玩，怪不得做出的音乐被网友骂成狗。

　　孟听雪也不是不喜欢游戏，主要是没时间，因为不确定什么时候会发生人格转换，她总是习惯性赶在第一时间完成所有事，就算空闲时间也很少会娱乐。

　　她在思考是不是该解释一下，她不是不重视工作，而是实在太忙。

　　顾西迟合上电脑，靠着椅背懒洋洋看过来：“《Rain of The World》出现场景是游戏高潮部分，也是BOSS战前兮，正是鼓舞人心时刻，曲风为什么要是悲怆而绝望的？”

　　“因为此时的地球遭受了沉重打击，分别多年的男女主角在废墟重逢，已物是人非，无论是情感还是背景，整个气氛都是压抑而沉重的。”

　　“你觉得在这样低压的氛围能赢得了最终BOSS？”

　　“没说赢啊，结局不是开放性的吗，虽然开放，但我更倾向于BE，何况男女主立场不同，注定是没有办法走在一起的了。”

　　“……”
　　BE？她还真敢想！
　　顾西迟盯着她，长久沉默着，胸腔起伏不定，似积攒着一股火。

　　察觉他面色不虞，孟听雪继续解释自己观点：“人类以失败告终也更能引发玩家深思，提高整体的情感高度，呼吁保护地球，而且最近BE美学不也……挺火的。”

　　“现在人们的生活压力都多大，你觉得玩家抽时间玩游戏是为了什么，就为了体验悲怆与绝望，为了提高情感高度吗？”

　　孟听雪有些迷惑了：“可是开放式结局不就是为了让玩家自己领悟结局？”
　　顾西迟冷声打断：“并不是。”
　　孟听雪：“？”

　　顾西迟：“只是为了出续作赚钱。”
　　孟听雪：“……”

　　停顿几秒，看她依旧愣头青站着，顾西迟起身，理了下西装：“跟我过来。”

　　“啊？”
　　就这样，孟听雪糊里糊涂跟着他走出了会议室，去了停车场。

　　顾西迟把她带去一家酒吧，酒吧地理位置挺偏，名字也诡异，叫：“百鬼夜行”

　　“百鬼夜行”是骨时投资的主题酒吧，以骨时开发的众多游戏IP为主题，打造了一个全新世界观，开业仅一个月就火上热搜，成为当地有名网红打卡酒吧。

　　虽名字听着像山海经妖怪，但店面装饰却是赛博朋克风，紫色霓虹灯与各式雕塑自带神秘色彩，与《未蓝》背景确有相似之处。

　　大厅内灯红酒绿觥筹交错，各类名酒琳琅满目，舞池中的长发DJ激情打着碟。

　　刚进门，就闻到刺鼻的烟草与酒精混合的味道，连空气都变得浑浊。

　　孟听雪自上学时就是标准乖乖女，酒吧、夜店、网吧这些她连路过都从来没有过。
　　他带她来这干什么？

　　顾西迟没说原因，穿过变换莫测的特效灯光，往二楼走去。

　　二楼风格与楼下一致，靠墙处的名贵酒柜换成了游戏机、跳舞机、k歌台等娱乐设备，厅中央却突兀地摆放着一架钢琴，贴满彩色灯条，可能是装饰品。

　　孟听雪被乌烟瘴气的味道熏得嗓子痒：“你要做什么？”

　　顾西迟斜靠在二楼栏杆边，手肘搭上栏杆，问她：“你觉得这里氛围怎么样？”

　　“杂乱庸俗乌烟瘴气。”她毫不留情点评。

　　“是吗？”顾西迟低笑一声，接着他转身往大厅中央的钢琴走去。

　　赤红的灯光在他肩颈流淌。他抬起琴键的盖子，骨节分明的手指按动黑白琴键，音符由他指尖跳跃，是乔瓦尼的《just for you》。

　　悠扬的钢琴曲回荡在酒吧，与喧嚣电子乐纠缠融合再分裂，楼下舞池依旧热闹，几乎没人听到这首隐藏在DJ中的钢琴曲。

　　顾西迟却丝毫不受影响，他完全陶醉在自己世界中，指尖音键如田野山风，优美空灵。

　　一曲终了，他睁开眼睛，多情的桃花眼看过来，他是在问她：“好听吗？”

　　说实话孟听雪没太听清，酒吧音乐实在太大了，鼎沸的人声和动感的音律鼓动不停，即使乐器之王也难以掩盖这样的声音。

　　顾西迟又问：“不好听？”

　　孟听雪实话实话：“没听清。”

　　影影绰绰的灯光在他脸部扫下阴影，添加了几分神秘：“确实，再引人深思的音乐在不恰当的环境也没人认真听。”

　　她很快明白他的言外之意，他在暗指《Rain of the world》并不适合做游戏背景。

　　“游戏音乐的需求始终只有一个，调动观众情绪，让他不断想玩下去，”顾西迟随手从吧台取过一罐啤酒，拉开拉环：“和这里一样，能让人达到忘我狂欢境界，沉浸其中，心甘情愿掏钱。”

　　孟听雪一时有点发懵：“你不是说希望《未蓝》不只成为一种消遣方式，成为认识世界的窗口。”

　　话一出口，孟听雪心道不好。
　　这句话是他在发布会上讲的，她这意思不明摆着说我很关注你，偷偷看过你的发布会。

　　不给他反应时间，孟听雪立马面不改色补充：“这话可都被印在员工手册了，事实证明永远不要和资本家共情，毕竟他连自家员工都欺骗。”

　　“你很会挖语言陷阱。”

　　“比不上顾总，既然您嫌弃我们的音乐不赚钱，一开始就应该确定风格，而不是冠冕堂皇说想打造一个真实末世次元世界，要有艺术感，科技感，宿命感，要我们自己领悟。”

　　顾西迟抬起啤酒押了一口：“所以你觉得这不符合这几个条件？”

　　“艺术就称不上吧，艺术应该是美好高雅的，而不是这样荒.淫。”

　　“荒.淫？”顾西迟似乎听到了奇怪的词，他眉尾轻挑，笑着看过来：“艺术是自由，如果被框架锁住又怎么被定义为艺术。”

　　孟听雪：“……”
　　还真是会混淆是非。

　　“商业音乐之所以称为商业就是因为他能创造价值，而资本与艺术从不是对立的关系，你的曲子或许非常专业，但真的缺少令人听下去的欲望，也就对游戏没有丝毫价值。”

　　孟听雪：“？”
　　有点生气，但还说不过他。

　　“《Rain of the world》的背景确是处在低谷时期，所以才更需音乐烘托，先抑后扬，提高玩家爽感，让他对后续剧情和战斗充满期待，而不是陷入……emo”

　　“……”

　　顾西迟虽是理工科出身，但他对于市场的把握可谓一针见血，总结起来，还是说她的音乐没有让人花钱的冲动，果然，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1]

　　孟听雪大学是学弦乐的，毕业后才接触电子音乐，一开始连MIDI都不会，她承认在创造方面很容易陷入自己的审美误区。

　　但她性子就是这样，温吞执拗，音乐也不自觉地带上悲观的色彩，但顾西迟和她不一样，他的骨子里是野风，有与生俱来的轻狂自信。

　　一时间她搞不清楚他是在批评她的曲风，还是批判她的人。

　　“那我回去修改一版吧。”

　　现在孟听雪算是深刻理解了前辈的经验：要跟着甲方贴片做音乐，不要跟着“感觉”走，因为你的感觉与他们不一样！

　　了解了甲方诉求，孟听雪一分钟都不想多待，正准备离开，顾西迟又叫住她：“时间很晚了，我送你。”

　　“不用，我可以打车回去。”

　　说完孟听雪下了楼梯，小心翼翼避开舞池中热舞的男女，彩色低压灯带兜头笼下，将她雪白衣裙映的微微泛粉。

　　顾西迟倚在栏杆处，神情有些疲惫，沉沉地注视她纤细的背影渐行渐远，仰头将手中啤酒一饮而尽。

　　_

　　出了酒吧，外面天色渐晚，远处是刺目的夕阳，大片橘色晚霞。

　　四周一片陌生的街景，她有些茫然，只知道这片是老城区，具体地点不清楚。

　　她摸了下随身口袋，发现自己出来的太急，手机忘带了，翻遍全身，只找到个一块钱钢镚。

　　一块钱连坐公交都不够啊。
　　孟听雪在门口徘徊良久，思考了好几条应对策略。

　　一是问路人借钱打车，但她现在一没证件二没手机，刚开口就是借钱，怎么听都很像“三天没吃饭了，借我十块钱买吃的”的骗子。更何况她本就生性内敛，哪好意思跟陌生人借钱。

　　二是回去找顾西迟，可是她刚刚还义正言辞拒绝了让他送，现在回去也太打脸了。

　　她继续站在门口罚站，眼看天边最后一丝晚霞即将没入地平线，心中仍纠结着，始终下不了决定。

　　天色暗下来之后酒吧进进出出，人逐渐多了起来，孟听雪怕挡着别人便准备挪个地，忽地被往里走的人撞了下。

　　孟听雪没站稳退了几步，然后又撞到一个人。

　　猝不及防，身后被一股清凉又甘冽的味道包裹，像是夏日清泉浸泡的佛手柑。

　　孟听雪下意识说了句：“抱歉。”，扭头看到身后的居然是顾西迟。

　　他插兜边打电话边往外走，看到她也没惊讶，表情淡淡点了下头，算是打过了招呼，继续往外走。

　　孟听雪犹豫着，还是跟过去了，跟他借钱总比跟陌生人借钱好。
　　看他一直讲电话也没好意思出声打扰，距离不远，隐约可以听见他通话的内容：
　　“嗯。”
　　“可以。”
　　“行。”
　　“你看着办吧，我现在很忙。”
　　对面被他敷衍态度搞的恼火：“你在忙什么?"

　　“忙着……”顾西迟顿一秒钟：“早点回家，有个奇怪的女人在跟踪我。”

　　孟听雪往四下望了一圈。
　　奇怪的女人？
　　不会是说她吧？

　　对面笑着骂他：“别不要脸了，你确定不是自己想多了？”

　　一直到停车场，他才轻描淡写回头眄她一眼，继续说：“应该不是，都跟我一路了。”

　　孟听雪：“……”

　　挂了电话，顾西迟斜靠在车前，昏昧光影里，他逆光站着，即使一个模糊的轮廓，依旧看得出极佳的身材比例。

　　孟听雪远远瞥着他身后那辆绿到到发光的劳斯莱斯超跑，真是出挑孟浪的颜色，这人大概永远不知道低调俩字怎么写。

　　都跟到这了，不可能退缩，她鼓起勇气走过去，礼貌询问：“不好意思顾总，您能借我点钱打车吗？我没带手机。”

　　顾西迟眉尾轻挑：“我看着像是会带现金的样子？”

　　“……”
　　她居然忘了现在这年头哪还有年轻人出门带现金，更何况他这种衣食无忧大少爷，勾勾手指头就一堆人赶着上来巴结。

　　孟听雪抿了抿唇，有些难为情开口：“或者你能捎我一程吗？”

　　这道声音轻柔的像阵春风，顾西迟淡淡瞥了她一眼，过了好一会朝她伸出手。

　　视野里的那只手白皙修长，腕骨精致，指甲也修剪的圆润干净。

　　孟听雪有些没反应过来，手指攥紧了衣角，然后摸到一个圆圆的东西。

　　突然她就顿悟了，手伸进口袋把那个一块钱钢镚放到他的手心。
　　她有点不太确定的、小心翼翼询问：“够吗？”

　　话音落下，她清晰看见顾西迟嘴角抽了一下，好吧，的确不太够。
　　以霸总的身价，一块钱怎么可能够，可这已经是她全部身家。

　　孟听雪也没有白蹭车的意思：“不够我回去再给你。”

　　“我、是、说，”顾西迟重重停顿几秒，“给你钥匙。”

　　可能是停车场光线昏暗，也可能是他的手太漂亮吸引了她的注意，孟听雪都没注意到他的食指勾着一串车钥匙。

　　“……”
　　气氛寂静到尴尬。

　　孟听雪手指僵硬地接过钥匙，又立马察觉不对，他给她车钥匙干什么？

　　顾西迟兀自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进去，几秒后把车窗降下：”我喝酒了，你来开吧。”

　　“？”
　　拿她当代驾？她自从考下驾照就没摸过方向盘，哪里会开超跑！

　　她就不怕她带着他一头扎进护城河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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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
　　---马克思《资本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