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第 18 章 ...
-
“我说……”
在一派混乱的争论声中，林鸢淡定吹开快要飘到嘴边的火星，半好奇半调侃地开口：“你们鲛族都这么大火气么，生起气来不顾人死活的那种。”
帝姬那下要是砸到人身上，下场估计和已经化成灰的小草鸡差不了多少。
池生不说话时就像一尊精致玩偶，你忽视不了他的存在，但也感受不到他有任何情绪起伏。
林鸢的话仿佛触到某个开关。
莹蓝的眼珠在眼眶里缓缓转动，靡丽的脸上透着虚假的惊讶：
“你是在问我？”
“……”阴阳怪气那味浓得都有点熏眼睛了，林鸢有种不祥地预感。
“那怎么办，”池生歪着头，似乎真的因为回答不了而懊恼：
“我早就被族里除名，要是我胆敢在外自称鲛族，他们就会拔光我的鳞，趁还没断气丢进炉子里炼成灯油。”
自古只有十恶不赦者，才会被族群除名，这是最严重的刑罚，相当于剥夺了被驱逐者的出生，血统，所有的亲缘以及刻入骨髓的信仰。
从今往后，如同无根的浮萍，直至死亡灵魂都不能回归家乡，得不到安息。
上次在金露的晚宴，帝姬也提到过，当时林鸢正在‘昏迷’中，池生以为她还不知道。
换做是别人，拼了命也要藏着掖着，他却轻描淡写地揭开疮疤，偏露出里面的新鲜血肉给她看。
池生像真正的玩偶一样拉动两颊，露出悚然地笑：”你听说鲛人做成的灯油吗？一个人就可以燃好久呢。”
不是善良吗，不是喜欢多管闲事吗，原来帮助过的人，居然是个‘罪人’，高高在上的林大小姐，得知这样结果的你，会有什么反应呢……
池生的瞳孔因兴奋微微缩紧，就像期盼已久的观众，终于等来了这场演出的高丨潮。
“这样啊……”林鸢目视前方，仿佛没察觉到近在咫尺的摄人目光，“难怪我觉得你脾气挺好。”
诛天这时刚好冲破封印，一听这话，剑身在识海里差点打滑。
才一会儿工夫人怎么就瞎了？？
池生脸上笑容凝固。
对除名这件事没有丝毫反应，反而用在区分脾性好坏上……
这种人还真是……
他转开眼，余光越过林鸢掠向半空，将散未散的浓烟中，隐隐绰绰漂浮着一团深蓝的火光，定定看了几秒，池生悄然敛下眼帘，殷红的唇边勾起了一个细小弧度。
仿佛一个恶作剧的小孩，发现有人一脚踩中陷阱，而他却躲在暗处，窃喜着等待她另一只脚踏入。
林鸢后颈上汗毛突然毫无预兆地立了起来。
她动作快如闪电，一把搂过池生，下一秒，绯色剑光四射——
两人的脚尖才刚离开潭面，脚下的沼泽被巨大的力量瞬间轰开了一个深坑，泥水混合着不明生物的骸骨漫天飞溅，被炸到两旁的泥浆又纷纷倒流回坑里，死水般的潭面开始起伏晃动。
“呸呸呸，谁啊这么缺德往里扔石头，炸了老子一脸！”
“我要陷进去了！救命我要陷进去了！要陷进咕嘟咕嘟咕嘟……”
“大家不要慌，冷静点！越动沉得越快。”
浓烟被从天而降的气浪打散，露出上方三人的身影。
马莲一脸见鬼的表情：“林鸢，你，你俩被炸上天了？！”
林鸢放下挡在池生面前的胳膊，脚下的诛天一分为二，猛地扎进沼泽里，把刚才陷下去的那人叉了起来。
“帝姬，你疯了？！”陆玄最先发现异常，他惊愕地望向还保持着鱼尾人身的少女，不敢相信她居然对林鸢又动了杀心。
什么情况？？？
众人纷纷抬起头，帝姬半张脸被鳞片覆盖，看不清表情，一只手依然对准林鸢陷在沼泽里的位置。
如果刚才林鸢动作慢了半分……
马莲急地左右张望，想帮忙又使不出灵力，抬头大喊：“林鸢，你快跑，快跑啊！”
“这也是邢主任安排的？”
“这么大的动静玲助教怎么还不来！”
“帝姬——残杀同门那可是重罪啊，有什么事大家坐下来好好谈谈——”
沼泽里乱成一锅粥，半空中的三人却诡异的和谐。
帝姬缓缓收回手，掌心中的火焰第三次开始凝聚。
“帝姬有点不对劲。”林鸢的声音在混乱中显得异常冷静，“池生，你仔细听我说，等会儿我数到三，就让诛天送你到岸上，上去之后别犹豫，只管往林子里跑，一直跑到所有力气用光为止。”
池生沉默。
帝姬再次的攻击目标其实有两个选择，他或者林鸢。
这天上看似无遮无拦，人朝哪个方向跑都行，可是细想一下，实则是被困在半空中，避无可避。
如果同时分开跑，那必有一人会遭到攻击。
昏暗的暮霭像无形的牢笼不知何时从头顶降临，这几乎是个无解的死局。
但林鸢简单粗暴的破解了这个难题。
池生垂下眼，视线落在林鸢手臂上，那上面沾满泥点，一缕血线顺着干涸的泥泞蜿蜒，刚才爆炸时，她一直把手挡在他脸前。
胸口莫名憋闷，池生脱口而出：“你想留下当靶子？”
“这话说的，”林鸢从刚才起就挡在池生前面，遮住他大半个身体，含笑的嗓音随着风飘进他的耳朵，“对我这么没信心。”
“别当傻子。”天边最后一抹橘色被灰暗侵染，池生的脸庞也被吞没在阴影中，“就算你刚才侥幸躲过，也未必抗得住接下来一击。”
远处不知哪个山谷刮来一阵大风，撞得两人身形都开始摇晃。
挡在他前面的人立刻不着痕迹地挪了下，吹在他身上的风势顿时小了不少。
池生莹蓝的眼珠忍不住泛起一丝波澜。
他胸膛速度起伏了下，像是压下了某些情绪，随即嗤道：“灵力恢复了就自己逃吧，别做多余的事。”
林鸢没说话，也没回头，甚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她无比专注地凝视着帝姬微动的手指，火焰的跳跃和每一次呼吸。
“如果不用神力，我有几成胜算。”
诛天想了想：“三成？”
“为什么不用神力，明明一个指头就可以把她碾碎。”诛天不解地嚷嚷。
“吐来吐去很丢脸的。”
感觉脚下在震动，林鸢忙道：“开个玩笑，”她活动了下脖子，左手慢慢合拢，“我只是想试试，这段时间修炼的成果而已。”
“准备好了吗？”她偏过头问池生。
“我都说了，让你——”
“三！”
剩下的话都被撞碎在了鼓动的风里，池生扭过头，脑后发丝飞舞，宛如电影里的慢镜头，深蓝的光在瞳孔里逐渐靠近，放大，然后，一个身影骤然占据了他全部视线。
林鸢挡在了他身后。
众人发出惊叫——
“林鸢小心！”
“啊啊啊啊！快躲开！”
“完了完了完了…”
绯光从林鸢胸前绽开，瞬间驱散了鸽灰的暮色，血红色的长剑剑身暴涨，稳稳抵住了三叉戟的锋芒。
见林鸢成功防御住了这一击，沼泽里的众人顿时欢呼声一片。
池生被诛天稳稳送到岸上，他走下飞剑，没有听林鸢的话往林子里跑，而是站在原地，看向半空——
绯色和深蓝的交点不断爆发出惊人的亮度，两种光芒此消彼长，但没过多久，绯色的光晕渐渐从最边上开始融化，颜色也越来越淡。
池生一动不动地凝望着，一只手背在身后，骨节逐渐收紧，指缝间渗出一丝血线，最后汇成几颗血珠，无声地滴落在泥土中。
“最多再撑十息。”诛天从前方发回战报。
“十五。”林鸢冷静还价。
“你和自己较什么劲，多一百都可以，只要你扛得住。”诛天没好气地说。
林鸢持剑的手微微颤抖：“这方面百里的灵气全被她搜刮完了，再远的她也够不着，只要，等等，什么声音？”
像是为了回应她的话，一声闷沉沉地呜鸣再次响起。
与此同时，大地开始震颤，隆隆作响，地里深处有什么东西正从远处急速袭来，路过之处的土壤被拱成一条崎岖的山丘。
帝姬却在这时悄声无息地移到林鸢面前，五指并拢，对准林鸢的头狠狠拍下——
随着一声愤怒地悲鸣响彻云霄，火车般粗壮的藤蔓撞破大地，疯狂晃动着身躯冲向帝姬，最前端的部分突然分裂，如同巨兽张开了血盆大口。
“我的妈啊！！那是什么怪物！！！”
“林鸢！不，帝姬！不不，艹你们别打了！！快看后面啊！！”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林鸢能感觉帝姬的掌风已经贴近头皮，她余光瞥见那张深渊巨口也来到了帝姬身后。
躲不开了。
风中倏地传来一股冷冽的灵气。
林鸢精神一振，她微偏过头，帝姬的手掌擦着耳廓落在她肩上，林鸢却没有借力顺势飞走，而是硬生生抗下这一掌。
巨藤的阴影已经笼罩在头顶，黑洞般的嘴里吹出的气息撩起了帝姬的头发，林鸢甚至能清楚看见黄褐尖齿中挂满了腥臭的涎液。
帝姬的手还在她肩上，林鸢竭力一顶，帝姬被推得向后一歪，大口在下一秒“嘭”地合拢，把帝姬吞了进去。
“玲助教！拜托了！”
林鸢大喊道，用最后一丝灵力撤回了诛天，一个青色倩影赫然从她身侧出现，玲珑御剑而上，帝姬的三叉戟没了阻挡，兴奋地发出嗡鸣，正要接着追赶目标，却被一道从天而降的剑光拦腰斩断。
林鸢灵力耗尽，像是被折断翅膀的鸟，从高空急速下坠。
一根乌金的细链及时缠住了她的腰，森冷的白骨紧紧扣在腹部，接着猛地一甩——
林鸢感觉五脏六腑都跟着一甩，她被丢上岸边，在杂草里滚了几圈，才最终停住。
“呼……咳咳……”林鸢仰面躺平，胸膛起伏剧烈，脸上原本干掉的泥浆被呼出的热气和汗水溶解，顺着眉头滑进眼窝，她刚想抬手抹掉，肩膀却传来一股剧痛。
林鸢疼得骂了句脏话，用另一只手撑着地面试图坐起来，或许是因为精疲力竭，或许是因为身下的土壤湿软，她只感觉到手掌一滑，接着眼前的景象朝着一边倒去——
“池生！快扶住她！”
陆玄的声音远远传来。
身后的草地被轻轻踩响，行动间掠起的风带着阴郁的气息靠近，却在离她一指的距离时骤然停住。
“嘭。”
林鸢倒在土里，发出一声闷响。
这一摔给林鸢撞得头晕眼花，她费力地翻过身，整个人躺成一个‘大’字。
巨大的疲惫感席卷全身，她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闭上眼，黑暗中白光闪烁又熄灭。
有人蹲在了她身旁。
“你又救了我一次。”
一个阴柔的熟悉嗓音，轻缓，带着说不清地意味响了起来。
林鸢眼皮掀开一条缝，模糊的视线等了一小会儿才聚焦。
昏暗的云层低得仿佛下一秒要落在地上，小鲛人静静地蹲在她身边，背脊和下颌挺得笔直，冷淡无比，像是深怕沾染上有她在内的气息。
“从一开始别人逼我主动献出心头血的时候替我解围，被诬陷作弊也是你使了法子搅乱了考试……”池生手托着腮，细数着回忆，“在海滩上赶走了欺辱我的族人，呵，还有金露晚宴上……”
不知何时，天空下起了绒毛般的细雨，周围腾起浅白的烟雾，将他二人与其他所有的事物隔绝开来，众人被玲珑从沼泽里挨个救起，喧闹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那么……假设你不是得了什么怪病，也不是脑子突然被剑劈了，能解释下为什么要一直这么拼命帮我吗？”
池生垂下眼，似笑非笑地看着林鸢。
此时天已经差不多全黑了，月光披在他身上，照得他头发，肌肤上的水珠微微发亮，像是为其镀了一层珠光，林鸢动了动鼻尖，从池生湿润的皮肤上，传来一股若有似无的冷香，闻起来凉幽幽的。
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
“……”
冰凉的雨沫混合着香味沁入心脾，抚平了她血液里鼓动的燥意，所以她没忍住，又大吸了一口。
“…………”
池生脸色阴沉的都能滴出水，林鸢才虚弱地咳嗽了几声，慢吞吞吐出两个字：“你猜。”
“………………”
“他要被你气死了。”诛天都开始同情这个小鲛人了。
怕小鲛人暴怒之下把她掐死，林鸢暗暗叹了口气：“没有为什么，心里这么想的，我也这么做了。”
“可怜我？”池生莹蓝剔透的眼眸泄出一抹憎恨与狠辣，短短三个字，内里的语气却像是蕴含了一场风暴。
“林鸢，你还好吧，池生她是不是死了？！”马莲惊慌地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她被救上来后就直直朝着林鸢这边赶来，奈何身上全是淤泥，走一步崴两步，好不容易到了，却看见池生背对着她蹲在地上，林鸢躺在他跟前，一动不动。
马莲加快步伐，没几步已经快走到池生身后，两人的交谈被迫中断，池生勾起嘴角，拿出一方手帕替她擦去脸上的污秽，手下暗暗使劲。
就没见过这么奸猾狡诈的人！
林鸢疼得龇牙咧嘴，睁开眼正要说点什么，就看见马莲弯下腰，黑漆漆地脸上露出一口白牙：“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嗝屁！”
“你谁？”林鸢瞥了眼泥人般的马莲，轻柔地握住池生的手腕，用眼神表示他的好意心领了，被池生嫌弃地一把甩开。
“我是你祖奶奶！”马莲抹掉脸上的黑泥，叉腰怒吼道。
众人也在这时候赶到，把林鸢团团围住，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聊了起来。
“刚刚那是什么魔物？？比我整个人衡过来还要粗！这哪是军训啊，这简直就是地狱级别的荒野求生！”
“你居然能解开封印！林鸢，林大神，教教我吧。”
“林同学，我想看看你的剑，你在哪家炼器公司买的，我也想去买一把。”
“诶，你们刚才看见没，帝姬被玲助教带走了，还是用铁链子捆走的！”
“看到啦，玲助教劈开魔物的样子帅死了，我的心到现在还咚咚直跳。”
“你们让开一点！没看见林鸢伤重得起都起不来了吗！”一个娇小的身影推搡起众人，居然是秦丝瑶，她张着两只手想碰林鸢又不敢，想了想从储物袋里掏出一个粉色蕾丝花边的枕头，小心翼翼地垫在林鸢脑后。
马莲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刚才那两个要学习和买剑的连忙道歉，其他人也纷纷反应过来，学秦丝瑶往外掏东西，到最后林鸢喜获天蚕丝棉被一床，高阶防御阵法睡衣一套，五彩斑斓镂空大花伞一把（屁用没有），还有若干小零食，以及一块能发出香味的石头。
林鸢一一谢过，含泪收下，苍天啊，到底有没有人知道，她现在最需要的是灵药啊！
还好陆玄头脑清醒，先查看了林鸢的伤势，发现她左肩断了，脸上和手上擦伤若干，好在没伤到经脉，他让所有人把疗伤的灵药都拿出来，选了颗最好的喂林鸢服下。
林鸢终于吃到心心念念的药，心满意足的昏了过去。
“瑶瑶，马莲，林鸢就拜托你们先照顾一会儿，千万别搬动她，她肩膀断了，”陆玄见林鸢闭眼，确定她只是昏睡过去后，继续安排后续的工作，“雷叔你和他们三个去周围查看，以免还有魔物潜伏在附近，剩下的人散开警戒，我们就在原地等玲助教。”
众人齐齐点头称好，然后开始分头行动起来。
雷米花召出一把玄铁重剑抗在肩上，边走边嘱咐其他两人：“跟在我身后，别离太远，遇到危险叫一声就行。”
负责警戒的三人也掏出法器朝着树林边上走去。
马莲和秦丝瑶分别跪坐在林鸢身侧，小声地争执着什么。
“陆哥哥说了，别动林鸢，让她好好休息。”秦丝瑶委委屈屈地嘟嘴，手上的力道分毫不减。
“陆哥哥让你去吃屎你也吃，”马莲横眉冷目，试图挣脱秦丝瑶的钳制，“没看见林鸢脸上有伤啊，不擦干净万一感染了怎么办，毁容了你负责啊，快松开！”
两个人吵归吵，但一直小心控制音量，深怕吵醒林鸢。
陆玄见状收回视线，看向被挤到一边后就独自站在远处的池生。
“没受伤吧？”陆玄走到池生身边，上下打量。
池生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嗤，“你不是都看见了，她一直护着，我要是少了一根头发丝岂不是辜负了她的好意。”
陆玄皱眉：“你对林鸢，有意见？”
池生低头看着掌心里的手帕，原本素净的底色上沾满了泥污和血迹。
“她为了你不惜和帝姬翻脸，还冒着生命危险救你，池生，她对你真的很好。”陆玄语速很快，他平复了下呼吸，“……也很特别，我知道不关我的事，但请你别辜负了她的一片心意。”
池生狭长的眼尾上挑，嘲意满满：“按你的意思，我要是没有老老实实的跪下来千恩万谢，我就是不识好歹，是罪人。”
陆玄错愕：“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林鸢她是可怜……”
“你以为她是为了什么？”池生直直望着陆玄，双眼亮的惊人，“居高临下的施舍一点怜悯，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道德上的私欲罢了。”
藤蔓的尾须从树干上垂下，随风摆动，池生抬起头，纵横交叠的藤蔓和树枝像是一张黑色的大网，他透过缝隙，却只看到了更加黝暗的天空。
池生双目闪过一丝哂笑，果然，她这种人，还真是该死。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