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流）神所注视的星期天》沉釜

167、Chapter IX 轮回（7）

　　玛德琳从黑暗中醒来，——这是她上一世的名字。
　　她死去时尚且是一个婴儿。
　　现在她又成为什么东西了呢？

　　一丝光，泄露了下来。
　　她伸出手，那已经不能称之为手的东西，只是一种感觉，一种欲望，前进的欲望，靠近光明的欲望。
　　也许她真的在涌动了，被身后的东西所推着。裂缝越来越大，光明也越来越多。

　　达到极点的那一瞬间，她看见白茫茫的一片，有一瞬间的恍惚，然后更多的绿色进入了她的眼里。
　　但是看不清，玛德琳就好像天生一两千度的近视，置身在一片模糊中。

　　这，不是母体温暖的羊水，她，也不是一个婴儿。她发不出声音，无法触摸到自己的身体，只能蠕动，
　　什么？蠕动！

　　这种不祥的预感，在下一秒她见到一只丑不拉几的大虫子，像划龙舟一样从她身边经过时，成为了现实。
　　甚至在电光火石、擦肩而过的一刹那，她读懂那只胖虫子无言的鄙夷：“死虫子，看什么看？”

　　玛德琳脑海中闪过无数个问号，要按照人类方式反击回去的话，她应该说“臭虫子说谁”。可是此时她被一个可怕的猜想震在原地。
　　我不会是只虫子吧！
　　它说的臭虫子不会是我吧！
　　难道我真的变成了一只臭虫子！

　　仿佛晴天霹雳，这骇人一猜想直接把她炸得外焦里嫩，叫她身体瘫痪无法动弹，经历了我是谁，从哪来要到哪去，从细胞到宇宙，从生到死等哲学性拷问。

　　玛·（曾经是人类）德·（累觉不爱）琳，终于接受了这一残酷事实，即她要从四足鼎立的人猿时期，正式进入伟大不拉斯基的爬虫时代。

　　自暴自弃的玛德琳呆滞了好一会儿，才凭借着仅剩的生物直觉——饥饿，跟着其他昆虫往前爬。

　　然而看着那一大堆虫子埋身于绿色的叶子之间，好像永不疲倦的工人，与其说是在进食，不如说是在劳作。
　　有那么好吃吗？玛德琳从心里不相信这件事。

　　她都可以想象自己吃一口，立即脸色发青吐出来的模样。为什么她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好好的人不做，为什么要做虫子呢？
　　这件事情，不由她决定。

　　她还没有决定的时候，就来到了这个世界，首先是参与了这一场游戏。甚至不知道这场游戏的规则是什么？

　　手上有两道疤痕的人的确是她，可她就是恶魔之子了吗？难道她的任务就是要成为恶魔之子，颠覆整个世界？

　　多么宏伟的目标啊，可现在为什么又成为了一只虫子呢？还是说死而复生，就是恶魔之子的特殊能力？好吧，就算是这样，现在一只虫子怎么称霸世界的？还有什么特殊能力吗，似乎没看出来。

　　玛德琳越想越烦，越想越气，就着身旁的绿叶，竟然泄愤似的张开血盆大口……
　　嘿！还别说，这绿色的叶子吃下肚没有想象的反感，口感有点像是豆角，清脆爽口，又带着点甘甜。

　　越吃越停不下来，原本空空荡荡的肚子，化作一个永远不会填满的魔洞，食物丢进去就不见影了，而饥饿感却没有丝毫的减少。
　　那些虫子吃叶子停也停不下了。完了，好像我也成为那群虫子的一员了。想到这里，玛德琳欲哭无泪。

　　雯雯，颖颖，我做不了人了！

　　这时她旁边的一只虫子开始和她搭话，虽然她也不知道它们是怎么发声，自己又是如何听懂的：“原来你会吃东西啊！我还以为你是一只坏虫。”
　　“你才坏虫，你全家都坏虫！”

　　那只大橘黑斑虫非常礼貌地答道：“我不是在骂你，我的意思是说，我以为你发育存在一些问题。”
　　“这有什么区别吗？”
　　橘虫似乎僵住了，好一会儿才尴尬地转移话题道：“你什么时候结蛹？”

　　“结蛹？”玛德琳吓得眼珠都要掉下来了，如果她有的话。

　　彬彬有礼的橘虫难掩自得之色， “噢？看来你还是什么都不懂。”它露出果然如此的样子，随即昂首挺胸的解释道：“这是我们成为蝴蝶的必经阶段……”

　　“什么！我竟然是只蝴蝶，而不是一只臭虫子。”许婷喜出望外。
　　橘虫有些不解地问：“难道你不知道所有的蝴蝶以前都是虫子吗？”
　　“我当然知道！”许婷摇头晃脑，“只是……当你是一只虫子的时候，你怎么知道自己会变成蝴蝶？”

　　“好吧。”橘虫似乎有些厌倦和玛德琳说话了，它还是选择教导玛德琳怎么结蛹再离开。

　　蝴蝶显然比虫子更具有吸引力，许婷一时脑子空空，忘记了许多事情，只剩下一个结蛹化蝶的愿望，她满心壮志，一腔热血，按照橘虫的吩咐，先是填饱自己的肚子，撑到不能再撑，然后再好好休养生息。
　　寻一个风和日丽的天气，找一处能避风遮雨的安全处所，最好是一片叶子的正下方，如此就可以开始建造了。

　　材料是你先前吞进去的叶子，如今吐成的白丝，先是编织尾部的支撑丝垫，然后是吐出足够将自己稳固在树枝上的保险丝，化蝶前的最后一件衣服蛹装就可以开始制造了。

　　此时许婷的身体好像变成了一个火山，内部熔浆奔流不息，到处都是火热，咕噜咕噜，咕噜咕噜，滋滋冒泡，在各式各样的化学反应下，她被融化了，不再具有任何形体，但每个细胞又都是她。
　　火山的内部依然在膨胀，它的每一次呼吸都使狭窄的空间更加狭窄。撕拉，崩裂，一个小的裂缝扩散开来。借着这一个出口，她脱去了旧衣，将绿色的蛹装完全展露出来。

　　接下来，流动的浆体还会逐步形成她的新姿态。玛德琳进入睡眠状态，像是婴儿一样，她被包裹在这个白色而温暖的世界里安睡着，等待着重塑的完成。
　　不知道过了多久，河流忽然不再流动，而像是被施了魔法似的，凝固住了。身外的一切融为了诞生她的废弃素材，许婷开始苏醒过来，她奋力离开这个破旧的世界，往全新的世界攀爬。

　　——直至她又一次安全暴露在阳光和微风中，以全新的姿态。

　　这一次，许婷重新拥有了手和脚，只不过比较特殊的，她的身体还多了一个飞行器官——翅膀，虽然现在还不能使用，需要时间去适应，去要使用一种，与人类完全不同的行走方式。
　　现在还不能离开树枝，她用她的手和脚或者说是爪子，纤细好似一根牙签，紧紧地扒住一切使她稳固的东西。

　　练习挥动翅膀的速度，比眨眼的速度还慢。一翩然，两翩然，三翩然，阵阵微风吹过，阳光照射，晾干了有些透明的蝶体，使它变成了深褐色，由柔弱变为有力，许婷也在此时，终于适应了她的翅膀，脱离了残破的躯壳，一跃飞了起来。

　　凌空中，许婷定睛一看，发现她看待世界的眼光完全不同了，在高处，她看到了整个世界的风貌，无比的清晰明亮。

　　湛蓝的天幕，像是某个房屋的高大穹顶，看似很近又距离她很远，下面的山川河流，树林草地变得无比的渺小，东方那边还有城镇，说不定那边就是她的家乡，爸爸妈妈哥哥！玛德琳刚想飞过去…
　　一阵狂风却将她席卷，她这只刚刚学会飞行的蝴蝶，像一件破衣裳一样，又由天上被吹到地下去了。

　　期间，被多少草叶割伤不必多说，总之是伤痕累累地坠落。

　　……

　　……

　　……

　　再醒来，许婷已经被迫进去养伤状态了，她这才知道前些日子她的“胆大妄为”，已经引起了她不少同类的迷惑：
　　为什么要飞那么高呢？有什么必要飞那么高呢？

　　大家都笑她，把她当做脑子有问题的蝴蝶。

　　只有她以前的旧相识橘虫，现在已经是黑脉金斑蝶了，和她偶尔说话，“你不觉得我奇怪？”“一个族群里，偶尔也会出现几个怪人的啦！”

　　许婷瞬间觉得大橘这只蝴蝶好不一样，“你还挺开明的嘛！”她赞扬道。
　　没想到，大橘立即反驳道：“你不会以为只有你一只蝴蝶有思想吧？”

　　“我……”许婷被呛住了，有些吞吐地说，“接下来，我说的事情，你千万别吃惊。”
　　“大可一讲。”
　　“我真的不是一只普通的蝴蝶，我上辈子是个人……”

　　“什么，你说你的前世是一个人？”大橘语气似乎十分吃惊。

　　“何止，”许婷努力回忆，这才发现随着自己的死而复生，她自己丢失了很多记忆，反而对上辈子作为玛德琳的印象什么深刻，“我不止记得我上辈子的事情，我还记得上上辈子，我上上辈子是个学生，生活在二十一世纪，意外参加神的试炼，才来到这里……”

　　大橘想了想道，“你经常做自己是个人的梦吗？其实我也曾经想象过自己是一片枯黄的树叶……”
　　这种表面理解，实则南辕北辙的对话简直了，“我说的是真的！”

　　“那也没有什么紧要的。”大橘泛起神秘的微笑。“我们看到什么，我们感觉到什么，都取决于我们是什么。当我们是虫的时候，我们喜欢可口的绿色。当我们是卵的时候，觉得温暖的白色多么亲切。当我们变成蝴蝶，感觉色彩缤纷的世界是多么美好……”
　　许婷越听越迷糊，“你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我的意思是说，不管你上辈子是什么，你这辈子就是只蝴蝶，你可以选择飞来飞去，也可以选择停下来，但到头来，你还是得采蜜、繁衍。这是造物主为我们安排好的，我们只需接受就行。”

　　大橘引着许婷往前看去，在森林之中，众多的花朵组成的花园里，各式各样的蝴蝶蹁跹起舞，画面是多么美丽，让人情不自禁融入其中。

　　慢着，“可是我是人啊！”

　　许婷忽然醒悟，“虽然我现在是只蝴蝶，可是我有人的记忆啊！”

　　“就算你有记忆，怎么能证明是那些东西是真实存在，而不是你妄想出来的呢。”

　　“肯定不是我妄想出来的啊！我的家人在下伊尔泽村，我还有一个哥哥叫巴鲁……”这个时候许婷又变成了玛德琳。“不信的话，我带你去看！”

　　大橘两边一比较，“下伊尔泽？什么鬼地方，你要跑到那里去，你知道你要飞多远吗？我们的生命很短暂的，也许你还没有赶到，就已经死了，你还想拖我下水？”

　　“可做只蝴蝶有什么意思？”
　　“做人就有意思了吗？”

　　大橘呼哧呼哧就飞走了，它飞往的地方，有数不清的鲜花，还有彩色的蝴蝶，好像一个盛大的舞会，梦幻的伊甸园。

　　“哼！”然而许婷转过身，飞向森林的幽暗处，她已经决心要证明自己，沿着自己生而为人的痕迹走下去，也许未必会有答案，但这的确是她所选择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