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岗》钟卿也

65、悯人（3）

　　梅祀久久没说话，那么姬无涯也不敢动了，而且连大气也不敢出。

　　姬无涯身材略微有些胖，相当于两个殷无龄宽了，整个五官却很灵秀，仔细看的话，眼角和额上的细纹也有不少。他一身运动装，一看就是随性之人。现在他这个动作，倒是显出几分稚嫩和生疏。

　　此刻，他浑身的酸痛就像无数个蚂蚁在他身上爬，就这么忍着，头上也冒了一层薄汗。

　　“你又是跟谁学来的？”梅祀问道。

　　他边说边走，看不清情绪。

　　姬无涯立马跟上，与梅祀始终保持着距离，“我师哥，殷无龄。他说看到您务必行礼，仙家的怒气不是我们一般人可以承受的。”

　　梅祀：“……”怎么说呢，也不是生气，就是心里徒生一种被魔化的错觉。

　　姬无涯没听见回应，又看不到梅祀的脸，心虚道：“先生，是不是刚刚做得不标准？要不我给您再来一次？保证不会出错。”

　　“……”梅祀头疼，他根本不想看，于是说：“你要是闲，先把事情原委告诉我。”

　　姬无涯将自己知道的都尽数复述出来。

　　顾宅现在的主人叫顾正耀，属于多少代传人，姬无涯没记清，只知道这位顾正耀并不是真正的顾家人。

　　就这一点，还是他们刚发现不久。

　　出事的主人公很戏剧，是顾正耀的独子。

　　独子名叫顾城。据顾正耀一开始告诉他的，顾城因为七岁那年出了车祸，已经在床上瘫痪十几年了。也是那一年，顾正耀的妻子抢救无效，虽然儿子成了植物人，但是还活着，也算是一种慰藉。

　　得亏家里有些底子，顾正耀也不至于求天告地，这么些年，也都熬过来了。一开始是不适应，可是三个月一过，不论什么上手都很快。

　　顾城除了不能动不能说话，可是也没再有其他恶化的情况。当时，医生跟他说，顾城能醒过来的几率是有，但是不大，也请他做好心理准备。

　　突遭变故，顾正耀的生活落入正轨，还得是照顾顾城的第二年。作为丈夫，他对妻子的丧事亲力亲为，而且只请了家里熟悉的人，那种三杆子打不着的亲戚，他压根没说。第一年最难，也更磨砺心性。

　　第二年，顾正耀的父母为了让他重振旗鼓，将顾宅提前给到了他的名下，算是分散一部分他的注意力。

　　顾正耀能力本来就强，从小没吃过苦，但是性子要强。现在，苦楚给他吃了够，不发泄出来，保不定会疯魔。

　　顾宅的经营和照顾孩子两头跑，让他老的很快，但是心里充实。而且，他始终相信，自己的儿子会醒过来。

　　就在前一个月，顾城还真的醒了，不过也只是眼睛睁开了，会动，但还不能说话。对于顾正耀来说，这真的就是经历八十一难修成正果。

　　他带着顾城去医院复查，连医生都连连称奇，说是奇迹。其实，医生也明白，顾正耀能坚持这么多年，才是真正的奇迹，而顾城是争气，没让自己老子的心血白费。

　　医院的医生们都认识顾正耀，知道他家里有钱，但是没有半分有钱人的架子，身上从来没穿过名牌，金项链，名贵手表更是没有。

　　人心都是肉长的，姬无涯越说越上头，简直没法理解这样的不幸怎么会发生在顾家头上。

　　他带着自己的情绪，愤懑道：“先生，我第一天刚到的时候，看到顾正耀被一团乌黑之气包裹，按理说，不应该啊！会不会是老天瞎了？”

　　梅祀眉梢一跳，要是给老头儿听见，姬无涯怕是要饿上两天。就连他，也没说过老天的半点不是。

　　举头三尺有神明，大致是这个道理。

　　他觉得以后举头会是他自己，但是谁没事会听这么多人说话，就算听到了，一个神明会跟一个凡人计较这些？

　　反正他不会。

　　可他也忌讳，忌讳天道。

　　梅祀打断道：“慎言，你们家有祖训。”

　　姬无涯顿时捂住嘴，解释道：“不不不是，先生，我不是说你。我说的是天，天上的天。”

　　“……”梅祀从不以貌取人，但是现在，觉得姬无涯憨到家了。他要是继续纠结下去，估计收不住场的是他自己。

　　他说：“顾正耀现在在哪里？劳烦带路。”

　　“噢噢噢。对。”姬无涯反应过来，跟触电一样，“我师哥把人放到不同的房间了，就怕他顶不住的时候，能拖延一会儿时间。对，就跟我一样，但是吧，我一开始学艺不精，出了一点点意外。”

　　梅祀脚下步伐很快，无声地催促姬无涯长话短说。

　　两人出了房屋，走得是为观赏性设计的路，而园林里设计的这种路都很窄，为了防止踩踏，还专门铺建的石子路。

　　姬无涯此时顾不得脚下的花花草草，更无心看什么品种，下脚就踩，硬是把路让给了梅祀。他始终不敢超过梅祀，一直都是用自己的手掌指路。

　　梅祀无意间瞥了一眼，想到了姬山鹤的虚无地。

　　“你走前面带路，没事。”他说。

　　姬无涯这会儿跟踩指压板一样回跳回来，“好的好的，先生您太客气了。到了到了，具体在哪，我帮您找一下。”

　　这话没假，梅祀的脚还没迈进院子，姬无涯的人已经开始搜罗各个房间。他身形虽宽，但是运动起来丝毫不影响速度。

　　梅祀刚想叫住的心就被扼杀在喉间。

　　就这会儿空的功夫，他才注意到方才姬无涯说到了“他们”，那“他们”是谁？

　　他瞳孔骤缩，从进顾宅开始，他就没有发现非人的痕迹，若是人，也不至于让殷无龄使出这样的阵法。

　　好像不仅仅是他单单以为的邪祟那么简单……

　　而姬山鹤的虚无地将殷无龄整个阵法都带走了。

　　没给自己留余地……

　　梅祀心里一句脏话飘过，但是不解气，又骂了一句。估计姬山鹤那头不仅忙着控制邪祟，还要应付自己不停的喷嚏。

　　阴郁的神情挂在梅祀脸上，姬无涯一眼就看到了。他本来两步一跳的他，跟看鬼一样低着头走过来，按部就班地作揖请示道：“先生，顾正耀在里面，要我把他抬出来不？”

　　不？

　　梅祀就听到这一个音，还带着颤。

　　“我自己看看。”梅祀转眼就去了姬无涯指得相对的方向，走了两步才意识到走错了，让后面目睹全程的姬无涯捏了一手冷汗。

　　姬无涯心想，他还是少说话为妙，这个主明显是不喜欢听别人的安排。他还记得，殷无龄使出阵法之前，还特意提了一嘴，除了说要恭敬地行礼外，就是说这位半仙的脾性跟姬山鹤差不多，都不是好惹的。

　　一开始刚看到，他就觉得仙人果然是仙人，现在不仅于此，他还认为，仙人的脾气都很怪，不是，是厉害的人应该都是一个脾气。

　　这番感慨，将姬山鹤一并算进去了。

　　梅祀进了主屋，发现这里怨气很重，如果不是知道这里是顾宅，他都要怀疑自己进了阴间。

　　“先生，顾正耀在屏风后面。真的是在后面，您别吓着。”姬无涯好心提醒道。他刚刚看到，差点没把自己送走。

　　他比殷无龄还要大十岁，干这一行少说也有七|八年，不怕鬼，就怕人吓人。

　　人心难测，过岗啊，都是人心作祟。

　　不然，若是人性至纯，哪来这么多门门道道，说到底，就是想要的太多，而能力不足，如此，歪门邪道便会找上门。

　　诸多后果，半点怨不得他人。

　　梅祀的手背在身后，问：“顾家有多少人在这里？”

　　“就他和他儿子，没了。我来的时候，他儿子顾城已经能下地走路，可是就是因为岗的原因又不行了。”姬无涯尽量解释道：“照理说，顾城一病秧子能有岗，也是稀奇。我一开始没深究，到后面出差错，才不得不请人过来帮忙，要是知道这样的局面，我应该直接请鹤师叔。”

　　鹤师叔……

　　梅祀知道是谁，就是“师叔”二字太过出戏。

　　他也有一位师叔——就是那位心中尊敬的那位前辈。印象之中，他似乎从来没有开口喊过，老头儿也没要求过，所以，他两个师兄也没叫过。

　　须臾，他说：“你鹤师叔现在来了，别急，今天之前，应该能看到。”

　　姬无涯“啊”了一声，显然理解错了，然后连忙说：“先生，误会误会，我不是想鹤师叔，我跟他关系不咋好。不是，鹤师叔除了对自己徒弟不错，跟我们都不怎么说话的，也不是关心不好，就是平常不交流，对，不交流，啊不，交流的少。我们姬家的关系还不错的，您别担心。”

　　我担心个屁，你们就地解散都和我没关系，梅祀想着，如果姬山鹤那个脾气和你们天天交流，那才是有鬼。

　　他人刚与屏风齐平，转头问姬无涯：“你鹤师叔和什么人有什么过节，可以说来听听。”

　　“那真是……”姬无涯及时收住，欧式大双眼皮都吓出来了，“那真是一点没有啊，我鹤师叔一表人才，没有过节，都是和谐相处。”

　　“还有追随者。”梅祀抿唇转了回去，轻嘲道：“大眼睛不够亮啊。”

作者有话说

　　元旦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