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岗》钟卿也

52、港湾（16）

　　回神后一瞬间，她都不知道该替谁伤悲。姬山鹤那几声嘶吼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她没见过自己师父像这样失去理智过，而且明明她想帮助唐雨信的，现在愣在原地一步也没迈出去。

　　姬山鹤干看着，他只能寄希望于先前的玩笑话，梅祀应该不会留他做一个鳏夫。

　　两人都需要冷静的时间。

　　此时，唐雨信悬于空中，却不见梅祀。

　　“师父，您这是什么？”姬文菁想先弄清楚这里是哪里。

　　这里没有四季，只能感受出来是白天，而且很是荒芜。她又能隐隐约约感受到这里还是有些生机，单凭肉眼，她实在看不出来。

　　姬山鹤知道姬文菁没看过“虚无地”，解释道：“一个小世界，避开视线。”

　　他言简意赅，具体地说，估计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噢。”姬文菁怯怯道：“师父，你刚刚没事吧，梅先生是半仙，应该不会有事的。”

　　她觉得梅祀要是出事，她肯定是罪人之一。她要是不去求，他们就不会来。这些事，他们根本不需要管。

　　姬山鹤看穿姬文菁的心思，说：“多大脸啊，现在的岗不仅仅是一个人，方圆十里都能受到影响，我们就是吃这碗饭的。这次不来，也会有别人，总要解决。别没事往自己身上揽责。”

　　他说这番话，心情已经平复很多，看着姬文菁一小丫头片子，又于心不忍道：“回去后跟殷无龄好好学着点，他和你的灵窍都不差，但就论心大，你还远着呢。唐——唐雨信这事，结果很难改变，你该学会接受。不如意常伴，才是生活。每个人都不容易，半仙也是。”

　　他仿佛是在开导自己，小心思却没人发现，说着说着，便有一股苦涩。

　　多少年来，那种关乎生死的恐惧像野火般袭来，他不信梅祀是脑子发热就盲目冲上去，可是那点惧意止不住。

　　书上说，爱可以让人无畏，到他这里，却是漫天的担心受怕。

　　唐雨信这时却有了反应，她不再悬空，而是缓缓落下来，平躺在沙石上。

　　“咳咳，”她猛烈地咳出几声，人却没有醒。她的双目不断涌出泪水，大悲也不过如此。

　　姬文菁从没见过，印象里的唐雨信从没因为伤心皱眉过，而现在她发现，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无论是谁，都把她保护的太好。

　　突然，她想到了昨晚唐雨信的反常之处。

　　以往，唐雨信非常注重个人隐私，两人再要好，也没有要睡在一张床。

　　可是，昨天，唐雨信极力邀请她一起睡，连被子都只盖了一个。按照唐雨信的脾气，就算一张床，那也得准备两个空调被之类的以防止着凉。

　　睡着之前，唐雨信还吃了跟类似褪黑素的药片。

　　她没多想就随便问了下吃的是什么，唐雨信说是维生素又说是钙片，纠结半天又说弄混了不知道。

　　姬文菁恍悟，唐雨信怕不是早就有问题，只是一直瞒着。作为一个心理学博士，她能在一定程度上很好地伪装自己。

　　唐雨信要强，逼迫自己向来不会心慈手软。

　　奈何现在没有多余的时间，她赶忙过去将唐雨信的头托在自己身上以缓解她的咳嗽。可是，唐雨信越咳越厉害，本来惨白的小脸霎时红润起来。

　　“师父！老师这是怎么了！怎么停不下来？”姬文菁焦急万分，再不行她就掐上唐雨信的人中和虎口，总比干看着强。

　　姬山鹤没打算骗她，“油尽灯枯的征兆。”

　　姬文菁饶是做好心理准备，此时的手也是悬在半空。

　　还掐吗？掐了也没用。

　　不掐，谁知道没用呢？

　　“怎么，嫌慢了。”姬山鹤睨了眼，他也需要转移注意力，不然下面疯的就是他。那一根烟被玩弄的变了形，里面的烟丝已经跑出来几根。

　　姬文菁：“……”

　　有点打击人，她再怎么傻，也不会胡来，当然，这肯定不是姬山鹤的真心话。可是哪有师父这么说话的，怎么说呢，她要不要“夸”一句真有幽默感？如果不想吃暴栗的话。

　　姬山鹤心不在焉，姬文菁没对答，他也没继续说。本来就是想提醒这丫头慎行，看她没动作，自然就不用多费口舌。

　　他的修行看不出梅祀此时身在哪里，只知道肯定是在唐雨信的范围内。到此时，他才发现，自负数年，也能轮到自己无奈。

　　他的心思不在虚无地，还没发现远处的山丘表面有了一层绿芽。

　　片刻后，唐雨信好像不怎么咳了，就像是暂时处于入眠之中。

　　姬文菁捏了捏唐雨信的手腕，转而又将唐雨信的手半包在自己手里，像是在传递力量。

　　末了，她说：“我师父瞎说的，你一定能平安。”然后她又倾向唐雨信的耳侧，“小草不能没有雨水，约定好的，怎么能食言，是吧。”

　　很显然，姬文菁比之刚才的压抑，现在已经好了很多。

　　姬山鹤只听了上半句，想回她别自欺欺人，风水轮流转，就又收住了。他倒不是怕，只是现在无比的想要积德。可他压根没意识到，他现在摇摆不定的跟柳絮一样。

　　什么狗屁运数。

　　估计姬文菁的话真的起到了作用，唐雨信竟然闷哼两声，这给了姬文菁莫大的安慰。

　　“师父师父，你听到没！老师答应我了！”她激动道。

　　姬山鹤也不是敷衍，虽然只点点头，但是心里想到，梅祀的执着和他一模一样。说实话，他没理由责怪，可他还是忍不住。

　　半仙啊，梅祀是半仙，有自己的路。

　　姬来春也千叮呤万嘱咐不要让梅祀踏入俗尘，沾上尘缘，不过也是在梅祀下山之前说的。反倒是见到人了，姬来春就闭嘴不说了。

　　他猜，要是姬来春知道他们俩滚到一张床上，首要被剥皮抽筋的就是他。想到这里，他竟然还有心思联想出一场棒打鸳鸯的好戏。

　　至此，姬山鹤的嘴角才有了弧度。

　　忽然，唐雨信睁开双眼，紧接着就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她的嘴角以及脸颊都沾上了鲜红的血迹，太醒目了。

　　姬文菁一声“老师”没喊全，便看到姬山鹤闪现在眼前。

　　只见姬山鹤不顾及血污，蒙着唐雨信的双眼，似乎不愿意让她醒过来。

　　“过岗之人，不宜接近。”姬山鹤沉声说：“梅先生还在里面，她若是醒了，以过岗的气势，非得把擅自闯入的陌生人锁死在自己的世界。”

　　更何况，这是第二次进入。

　　人的警惕性会在不断地入侵之中，逐步加强防御，甚至转化出攻击力。意识朦胧，半睡半醒，于梅祀才是还算不错的状态。

　　姬文菁点头示意记下，“那梅先生是，大概什么时候会出来？”

　　她很想问，梅先生如果出不来，两个人会怎么样，但是姬山鹤的神情让她不敢开口。倘若梅祀真没出来，她估计姬山鹤会发疯。

　　明明两个人前两天还针锋相对，句句不饶人，现如今比一家人还亲。

　　姬文菁猜，或许这就是男人之间的乐趣和情义。

　　细想过来，她的印象里，姬山鹤没有朋友，能让他乐意调侃的，除了殷无龄和老家主，好像也就梅祀一个人。

　　“快了吧。”姬山鹤少了往日的自信。

　　姬文菁在思忖后还是问出口，“老师这血，吐得没有大碍吧啊？”

　　“不然呢，你以为是盐汽水？”姬山鹤说道，然后就在唐雨信眉心按着，触碰的地方血色见白，他的食指下还泛着淡光。

　　这是养精蓄锐。

　　姬文菁得了便宜自然要卖乖。

　　她装作无事看着四周，现在才有功夫打量。这里很陌生，和外面的大地山河不一样，她有很强的预感，这里每一寸土地都有它独有的生命力，即使不强，但它们似乎铁了心地跟随姬山鹤。

　　姬文菁偷瞄了姬山鹤一眼，她敢做出推断，这片领域的情绪是跟着姬山鹤来的。

　　她虽然没有特别留意，但现在天上的乌云已经散了一点。

　　倏地，姬山鹤的心脏猛烈一跳，明显到要单手扶着胸口。他大吸大吐一口气，蓦地眺望起远处的一座悬崖。

　　那里地势险峻，他鲜少去过。

　　这里虽然是他的虚无地，但扳指头数数，却没一次正儿八经地观览过。他只是粗略地知道，都有些什么，哪个方向是什么地形。

　　再往深地描述，他不比谁清楚。

　　“文菁，你在这里看着你老师，照顾好，有什么不对劲直接叫出来，我能听见。”

　　“师父，我——”姬文菁没说完就看着姬山鹤的身影渐渐变小。

　　姬山鹤扔下这句话就往另外一个方向跑去。他脚下的速度有增无减，手臂摆幅很大，大口着呼吸空气，双眼如鹰一般地扫视周围，深怕看丢了什么。

　　他对这每一寸的土地算不上了解，但是有了变化的话，多多少少能有点感应。这么说来，有点像是双胞胎一般潜在的那种联系。

　　等跑出一里地，他心里的不安更加强烈。

　　“梅祀！梅祀！你在哪儿！”

　　山谷临靠悬崖，回音不绝。

　　姬山鹤嘶喊着，估计姬文菁虽然看不见他人，也能听见。

　　如炬的眼神扫过悬崖峭壁，走马观碑的速度也让他不由得一顿。

　　那是什么？

　　一个绿枝桠从岩石缝中探出了头，那抹翠绿在黄沙黑岩中格外醒目。它似乎是在说——尽管天下群雄，我是这里第一人。

　　它稚嫩，在风中都可以摇曳起来，可是它又是那么桀骜。它的身姿一点都不逶迤，它直直向上，只想从深谷中展示自己强劲的生命力。

　　姬山鹤多看一眼才发现，这不是唯一的一棵，还有更多的小苗萌发出来。绿色星罗棋布，不出一月，春意就会遍布满这万里无疆的虚无地。

　　从此，这里不在荒芜。

　　他无暇思考原因何在，匆匆两眼已是最大的限度。

　　“梅——”尾音渐弱。

　　一个纤细黑影侧躺在干涸的河床，身边还有一滩红色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