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岗》钟卿也

15、周庄（8）

　　那一行人正在歇脚亭小憩，四位村名，一位外来人员，也是那个祭司。

　　两者一看便知。

　　所谓的大师，他一身黑色中山服，头戴黑色的礼帽，一双修行布鞋。两手空空，一副墨镜遮住了双眼，神秘感十足。

　　没有姬山鹤口述的面具。

　　“大师，还有一里多地就到了，您休息好了就告诉我。”一个村名弯着腰说道，头上的汗也不敢抹。

　　大师头也没转，只给了一个看似随意的手势，实则是佛家子弟行礼常用的一种。

　　四名村名这才宽心到一旁喝水，平常莽汉的粗鲁在这一刻都十分的小心。

　　梅祀目力极好，时间宽裕，自然可以细细打量远处的这位大师。

　　他端详片刻，也不觉得在哪里见过，于是暗自揣摩，此人的修行是不是最近几十年才开始的，若非如此，世间成仙者，寥寥数几，半仙者，同样不多见，同处一地，所以不可能闻所未闻。

　　这个闻，是真能闻到味儿。

　　况且，修行者过岗乃是一件惊天大事。

　　他于不咸山一千多年，从未见过撼天动地的异象，就连风云也未曾剧烈变幻。

　　不是他自信，他就是这天地中唯一可成仙的半仙。

　　一个手掌突然挡在自己的视线，姬山鹤微低着头，看着梅祀的眉脚，“那小女孩儿我看过，但就晃了一眼就消失了。你如果不问，我都看不出来是个小丫头。”

　　姬山鹤不是食言之人，此时便老实交代了当时的情景，但不是梅祀想知道的时刻。

　　姬山鹤在那根烟灭了之后，没有继续抽第二根。他没有烟瘾，烟也从不入肺，只是用来消磨时间。

　　多少年心里没这么慌了，那几声呼唤现在还在耳边响。他以为姬文菁会听到，但是姬文菁的反应明显是在说——昨晚睡得很踏实。

　　这就奇怪了，姬文菁的天赋摆在那，不比他差，道行不深，听到这些没头没尾的声音应该不是难事。

　　像什么，就像特意是喊给他听的。

　　不管怎么着，他要出去一趟，不能等到晚上了，况且，还少了一个人。是不是找那把扇子，他不确定，但是至少得跟他说一声。

　　人不见了，他得找。

　　他跟姬文菁打了招呼，这下，姬文菁要是不软磨硬泡就不是她了。他带也就带出来了。

　　那时，等他们到了后山，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他见山林混沌，定是有不寻常事。

　　他本就异于常人，不然也入不了助人过岗的门槛。别看姬家现在人丁还不少，但是入了这一行的不会超过两双手。

　　两人在山林转了大半天，硬是拿出搜山的决心，却连人影都没看到。

　　他们和梅祀的方向相反，加之梅祀的气息微弱，要找还真不是那么好找。

　　就在姬山鹤准备让姬文菁先回去时，他没由来的往一个角落看去，还真让他发现了什么。

　　老实来说，如果不是那一眼，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发现梅祀。那一刻，他都错以为那是梅祀发出的向标，为的就是指引他。

　　不然，能有什么原因让一个灵魂消失的如此之快？况且，他确信看到了。

　　可是在他赶到的时候，只有安安静静的梅祀。

　　此时，梅祀视线不变，说：“那小丫头，是枉死，魂魄被关在一方世界，已经有些年头。此处的古怪，八成和她有关系。你来此，是帮谁过岗？”

　　姬山鹤陷入沉思，一个枉死的小女孩还造不成这样的影响，重点是，周运并没有跟他交代这件事情。

　　是不知道还是刻意隐瞒？

　　不见答复，梅祀转过脸，就看到一脸阴沉的姬山鹤，来了兴趣，“怎么？过来看山水的？”

　　姬山鹤突然逼近梅祀，急切问道：“她怎么死的？是不是淹死的？”

　　这样的师父吓到了姬文菁，她在一旁小声地呼唤了一下“师父”，但无济于事。

　　梅祀觉得稀奇，“嗯”了一声，便听到一阵暴躁的谩骂。

　　“妈的，拿人命开玩笑，操了鬼了，谁他妈接的，老子回去不扒这孙子的皮，名字就倒过来念。”

　　什么风度，什么涵养，在这一刻全被姬山鹤扔在脑后。

　　他姬山鹤遇到什么都可以不在乎，但草芥人命，他骨子里的血都会沸腾。一条人命关联着一环又一环，不是说岗难过，出现一个这么小年龄就殒命的孩子，他真看不下去。

　　小时候的他，对生死别离，就看不下去。哪怕他自己告诫自己那只是寻常的生死别离，但心里也难以越过那道坎。

　　他当时还问姬来春，姬家园里又不是他一个，他能不能学点别的。可惜，姬来春那时候也年轻，硬是带着姬山鹤看遍生死。

　　说句强迫也不为过。

　　他除了不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但也就比那些人低了一级而已。

　　现在，他是可以将生死当作寻常事，但那股愤懑更加的炽热。

　　一瞬间，梅祀仿佛看到了自己，如果当年飞升成功，或许，现在的他，也像姬山鹤一样。他心下动容，刚抬起的手又收了回去。

　　“这是老家主给的，钦点你来。”姬文菁弱弱地回答道。

　　姬山鹤：“……”

　　这老树皮有点难扒，他回去试试看看用啃带不带行。

　　梅祀估计一根筋搭错了，悠悠道：“鹤——山——姬？”

　　慢悠悠的声音，仿佛是在说黑山鸡。

　　姬山鹤顿时就脸黑了，哪里还有往日的风趣可言。

　　“梅祀，你个杀千刀的。我还管你个屁！”姬山鹤大言不惭道：“老子仪表堂堂，别给我挂那些黑帽子。”

　　这要是姬来春听到，估计下巴都得惊掉了。

　　反正这时候，姬文菁就好这口，觉得自己的师父帅呆了！在半仙面前，他都这样放荡不羁，这不是楷模是什么？

　　这种人不是她能肖想的男朋友，她宁愿看热闹。

　　梅祀被噎，觉得一把火烧到了自己，方才的动容此刻碎了一地。

　　此时，歇脚亭也有了新的动作。

　　“请问一下，这几日，周庄是否来了新客？”大师起身，将中山服的褶皱摆平，视线有意无意地看向三人的藏匿之处。

　　“啊？不知道啊，没听说啊，估计有几个远方亲戚吧？”
　　“对，村长说，他有几个家里的晚辈过来看他，不知道真假。”
　　“我今天路过老周家，没看到多余的人。”

　　几人你一句我一句，也没说出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大师礼貌性地笑了一下，道了一句“谢谢”。四位村民也是汗颜，他们何德何能，能得大师一句谢，随之连忙说是应该的。

　　大师行事自我，朝着三人的方向，道：“陌生的朋友，好久不见。”

　　梅祀掀起长袖就立马糊住姬山鹤的脸，沉声道：“你丫闭嘴！”

　　姬文菁跟看大熊猫长了翅膀一样，这俩人还是不是本人？占线了？突然变性了？

　　但效果很明显，姬山鹤确实没再吱声，而且都不带动的，加上白袖的装饰效果，宛如一个现场版木乃伊。

　　果然，魔法才能打败魔法，凶神才能打败恶煞。

　　梅祀看到一张痴呆脸，随即手上就绽放出一朵金花，挡在了姬文菁的眼前，刺得她赶忙闭上了眼。

　　“梅先生，我要瞎了。”姬文菁捂着眼睛也没能减弱强光的照射。

　　梅祀权当作细声哑语，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位大师。纵然距离甚远，他们也仿佛看到了彼此，甚至在对视。

　　他不知道那位大师口中说了什么，只知道，他们在被探究。

　　命里背负命者，再想做些违背常理之事，心里再有挣扎也不过旦夕。结果往往不会太出人意料，而恶人之心如春风野草，最不缺得就是生命力。

　　善事与恶行并不能相抵消。

　　哼，那一点金光，还不足以让他生出敬畏之心。

　　倘若他想，便是金光笼罩人间，那也不是难事。

　　大师似乎看到了梅祀眼中的不屑，嘴角邪魅地笑了。他看到了眼中的猎物，此行没有白来。

　　他大手一挥，爽朗一笑：“哈哈哈，休息舒服了，烦请带路！老夫的心思没有白费，这就去，这就去。”

　　几个村民不明所以，互相对望几眼，却也得老实得向前带路。

　　梅祀见人离开，警惕心才放下些许，收了金光。

　　“艾玛，梅先生，我不会瞎吧？”姬文菁不厌其烦地问道。

　　梅祀看着一双水灵的眼睛，反问：“你难道没觉得视线更加的清晰了？”

　　姬文菁用力眨眨眼，看着山下，目力竟然变远了！

　　“哇，是的唉，谢谢先生。牛啊，梅先生果然厉害！”

　　姬文菁开心的近乎忘了自己，而姬山鹤跟没了一样。

　　梅祀这才想起自己的袖子被某人扯住，他用力一拉，一张英俊的脸乍然出现在他咫尺之处，装得同样天真无害。

　　“梅先生袖子里藏了好东西啊！”姬山鹤饶有兴趣道。

　　梅祀暗说不好，立马与姬山鹤拉出距离，但是为时过晚，就见一个绿影被姬山鹤提了出来。随之，那个身影逐渐变大。

　　松霜先是警惕着竖着双耳，见周围没有危险便摇着尾巴蹭梅祀。

　　姬山鹤觉得有意思，这种东西第一次见，长得稀奇古怪不说，还如此机智。他伸出手准备去摸，没想到小机灵怪就自己过来找他了。

　　梅祀觉得松霜可以丢了。

　　“梅先生，这是怎么个领养法？”姬山鹤只是挥挥手，松霜便能理解，除了不能说话，不比人差到哪里。

　　他甚至觉得，梅祀养的，这比殷无龄还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