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澜尽处时》茱夕徒

9、君子

　　月儿变成了笑脸，淡淡的随着最后的几颗星星隐去了真容。柳儿带着几个小婢子说说笑笑的进来了。各自干着分内的活计。秦嬷嬷格外的用心装扮着我。前后对镜比照着妆发，左右比试着各色的衣裳。
　　“就这件青绿色的裙子吧。配着桃粉色衫子才显娇俏。”秦嬷嬷心情出奇的好。
　　“我要那件月魄色的绣了团花纹的裙子。”粉色自然是和灰色配了。我可不会随了秦嬷嬷的审美。“今天大太阳的，就不穿襦衣了。给我找出那件素色镶珍珠的披帛。搭在肩膀上就好了。”
　　我又把秦嬷嬷给我插在头上的花钿一个个的摘了下来。只留了两个珍珠银钗。照照镜子，干干净净的很合心意。
　　“太素净啦。这哪像个待嫁的小姐啊？昨天布庄的老板不是说卖的最好就是红色紫色吗？”
　　“红色裙子我也喜欢。但要配玄色贴金的襦衣。那样不是太过庄重了吗？”我冲着秦嬷嬷笑笑。二八年纪的小女孩，穿什么不好看呢？
　　“都随娘子。娘子盛在肤白，可以多装饰些珍珠。”秦嬷嬷找来十几颗珍珠挂饰，一颗颗的装饰在我胸前的丝带上。又拿来一件足金五色宝石垂丝璎珞给我戴上。总算有些珠光宝气了，秦嬷嬷终得满意的笑了笑。我丢了手中的镜子，折腾了一个早上，已经开始烦腻起来了。
　　“秦嬷嬷。让我歇息歇息吧。这么站了一个时辰了。”
　　“我看还是簪朵花。院子里有鹅黄牡丹就挺好。”
　　“不戴。发髻已经很高了，再戴那么大一朵花，我可受不了。”
　　秦嬷嬷斜眼瞪着我。嘟着嘴不说话。只要是我没合她的意，她就这么盯着我看。开始时我没有抵抗力，只要她着么一盯我，我就投降。这么些日子过下来，我也不怕她盯着我了。反正她过一会儿就自己说服自己，又唠唠叨叨个没完了。
　　“不想戴花，我这里有对金步摇戴上吧。”世子今天穿了一身月白底的织金蟒袍。头上戴了掐丝龙首衔珠赤金冠。腰间别了白玉蹀躞带。也是费了心思打扮的。
　　“这对金步摇上一双并蒂芙蓉，可是漂亮。”秦嬷嬷心欢的接过去。仔细戴在了我的两鬓之上。步摇的金穗做得精致。轻轻转头就跟着沙沙响得动听。
　　“怎么样？我好看吗？”我站起来，伸开手转了个圈。其实是想让他瞧瞧我可有不符合规矩的地方。
　　“好看。晚霞落后，天空的颜色一样。”他眼里嗓音里是都是满满的温柔。
　　“你今天的穿戴也没少费心思吧？”我伸手去碰触着他腰带上白玉的纹络。一个个圆睁的狮子雕刻得细致。
　　“这条蹀躞带是今上赏赐的。做工真是没得挑。百金难买。”
　　我听了这话，干脆弯下腰来，仔细的去看他腰带上的纹饰。皮革上细细密密的缠了玄色的丝线。零零落落的串了晶晶亮的小颗钻石。更别说一点杂质都没有的圆润可人的玉狮子了。我还没瞧够呢，世子却突的走远了几步。刚想跟上去，被秦嬷嬷给拽住了。
　　“云树！不小年纪了。行为举止可要得体些。”云老先生满眼的责备。
　　“父亲。”我赶紧装出最淳朴的笑容，上去行礼。云老先生怒目相向，转而同世子寒暄起来。我尴尬了几秒，看见婢子们抬了食盒来。赶紧帮忙摆置。云老先生看见了，又不悦。走几步过来，拉住我道：“这些事不用你管。倒杯茶来给阿爷润润嗓子吧。”
　　我抬脚赶紧去倒了茶来。世子随着云老先生在胡椅上坐定。我也倒了杯茶送到他手上。碰碰他的手道：“可烫。”世子低头不语，只管接了茶去。
　　餐盘食具都摆好。大家无声吃饭。我如常的吃不下，只喝了几口米汤。
　　“云树。今天临近的几家娘子会来。我吩咐厨房准备了浙西的特色糕饼。你去看看样式。不喜欢叫他们另做了来。”
　　我不敢马虎，赶紧随婢子去堂屋看塌上摆好的果品。就听见饭厅里，云老先生开口道：“世子殿下也有不少事做，不用在这里太花心思。云树有什么需要的。我这个阿爷总会仔细为她准备好的。”
　　“也并无大事。”
　　“今上发话让世子暂住我家。感念世子不嫌弃，但老臣心里常不安。恒王府修葺之事，老臣不敢推辞，已经派了家中工匠小厮前去帮忙了。”
　　“京城上下，还有比云御史的府上更好的地方吗？云云牡丹，馨馨花树，都是我之所爱。”
　　“多谢殿下宽宏。老臣惭愧不敢当。还望世子殿下了然臣心。”
　　我等了等，不见世子答话。大着胆子，走回饭厅。笑着道：“女儿腿上的伤也好得七七八八了。再过些日子也可外出玩玩了。”
　　“听说芙蓉园里花海舜英，我可同云小姐一起去看看。”
　　云老先生面上无风无浪。也并不答话，站起身来道：“今日家里盐行的执事来报账。我有事腾不开身，大郎从小不知这些。三郎还在宫里执勤。你去见见吧。不懂的多问问家宰，帐看得仔细些。”
　　“是。”我跟出去行礼相送。回来，看见世子冲我不怀好意的笑。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他拉住我的手，晃了晃。轻声叹口气。
　　“小姐，尚书省萧仆射之女萧美清带着家里几个妹妹来了。”柳儿匆匆跑过来相报。
　　世子拉住我，带我一起坐定在堂屋的塌上。问道：“可安排了小轿？”
　　“主人都安排好的。”
　　“你跟着秦嬷嬷去迎。其他的婢子都整整齐齐站去廊下。我处的司则会带着女官们来侍候。你们不可乱动，只听你家小姐调遣。”
　　几个小婢子都道了声“是。”乖乖站去廊下了。秦嬷嬷急急带着柳儿去迎萧氏女。说话时，卓毓穿了玄色襦衣带着一干穿了同色裙子的女官们进来。依次摆放好几个柜子。过来行礼道：“殿下吩咐的都准备好了。今天魏王世子，吴王世子会来。婢尽量安排错开时间。”
　　世子点点头。道：“云小姐这里的女客，你也代为多照看。这里的几个婢女年龄尚幼，怕有失分寸。”
　　“婢尽心便是。”
　　“有劳卓司则了。事后必有重谢。”我学着云老先生的样子笑得和煦。卓毓颔首站去一旁了。
　　“云树。可还记得我？”人还在院子里，声音已经来相见了。我赶紧站起，跨了一步去迎。就见一个微胖的红润美人进了来。
　　“我是你美清姐姐。你看看我，可还记得。”
　　“好姐姐。难为你过来看我。你也快看看我，看我可还是小时的样子？”
　　“嗯。眉眼都还是原来样子。只是，你怎得瘦成这样？可是世子殿下抢了你的饭食？”
　　我听言赶紧介绍道：“好姐姐。这位便是恒王世子殿下。他担心我怕生，特来相陪。”
　　“世子殿下万安。”萧美清招呼着几个妹妹都过来行礼。有的不过十多岁的样子，也都怯生生的。我招呼秦嬷嬷把糕饼拿出来待客。卓毓早就乖巧的带人摆放了胡椅让坐。又摆好了几桌，放上准备好的点心。我看过去，都是很小巧的酥饼，做成蝴蝶模样，刚好一口一个。
　　“好妹妹，费心了。这样精巧的糕点，我还是头回见呢。这怕不是浙西的特色吧？”
　　云府上的点心是糯米做的。糯米蒸熟了，槌米成糕。加了颜色，包了馅料，一刀一刻的做成寿桃，菊花，梅花，荷花的样子。也极其精致。只是，胖嘟嘟的，非要捧起来吃才吃得下。一屋子的小娘子，也就萧美清笑着吃了一个。剩下的萧氏小姐们显然都更喜欢一口一个的小蝴蝶。
　　“好姐姐。你不知，我也是第一次见着呢。刚到浙西就跟着恒王后去了玄圣宫。并不曾尝过浙西的糕点呢。”
　　“那这些小巧的蝴蝶酥饼可是玄圣宫的珍馐？馅料跟京城里做得倒不一样。”
　　“这馅料里加了桂皮和胡椒磨制的粉。味道自然不同。”世子含笑而语。看向我，露出不可一世的豪爽神情。我若知这里的胡椒一两千金，定带些过来。这时也只好配合他，显出一个无比崇拜的表情。

　　大家还没吃够，卓毓过来低语道“魏王世子带着家里几个郎君来了。”
　　“快请。”世子站起来整理了下衣裳。道：“萧小姐。我记得年初，你家堂姐嫁入了魏王府。亲戚之间，便也不用回避了。”
　　“是了是了。魏王世子到现在还跟我们姐妹玩在一处呢。”萧美清弯弯笑目，亲切又不输大气。
　　“魏王世子殿下，有失远迎。有请有请。”世子带着一个一身紫衣蟒袍，黑金冠的男子进来。我站起来，叉手行礼问安。
　　“云小姐一路颠簸辛苦了。往后京城中遇着事，只提我魏王世子的名字，没有不化解的。”
　　我打眼仔细去看这位魏王世子，吊稍的凤眼，高颧骨，一脸的横肉。一看就知不是个善茬。
　　“今天萧家姐姐带着妹妹们都在。都说跟魏王世子亲熟的。我便也斗胆算在其中吧。请殿下尝尝浙西的糕点。是我父亲特意吩咐做的。”
　　本来还笑嘻嘻的魏王世子，听见云老先生猛的变了脸。冷笑一声，再不理我。卓毓识时搬了小塌过来，请魏王世子坐。奉上了茶品。跟着魏王来的几个幼弟早就跟萧氏的小娘子欢笑着说起了话。世子心忧的望向我，悄悄的摇摇头。我知道，我才不会在意这个青面獠牙的人有没有礼貌。
　　他跟魏王世子寒暄几句，之后便只有魏王世子独自夸炫着自己在京城的人脉。我一直含笑回答着偶尔飘来的一两句问话。心里是快要溢出来的欢愉。你看，这么一大屋子人，只我坐在他身旁。
　　不一时，卓毓领着女官们端了酥山来。本就热闹的屋里，立刻便沸腾起来。谁会不喜欢这甜蜜蜜的食物呢？年岁还幼的几个，早就迫不及待的自己动手舀着吃了起来。卓毓利落的单独用个玉碗盛了，毕恭毕敬的送到魏王世子面前。
　　“这个女官倒是通人意。我是早就烦热了。”
　　“多盛些来。”他面上并无不快。卓毓又盛了两碗来。他把自己的那份递于我拿去了。
　　大家正吃得津津有味。有小厮报说阁老家五郎来了。我一愣，这人不是昨天就来过吗？
　　“快请。”他并没站起来，只对卓毓说：“你亲去迎了五郎来。”卓毓行礼立刻出去了。魏王世子脸色越来越不好，神经质般的抖着腿。终是站起来说要告辞。世子站起相送。几个幼弟不敢驳了长兄的意思，恋恋不舍的都站起，作揖行礼而去。萧氏女儿们突然没了说话的伴，瞬间的冷清。萧美清看着妹妹们没了精神，拉住我道：“好妹妹。原本想跟你好好话话家常。只是家里妹妹们年幼，容易犯春困。叨扰了这么些时候，也该回去了。”
　　亲嬷嬷见状赶紧去拿了礼物出来。我特意准备了恒王封地上特有的螺钿妆盒。就是为了这样场合送人的。小女孩子们哪有不喜欢的。个个都高兴接过。又说了些客套话，我忍着腿疼，送了萧氏女孩子们出院门。遥望她们坐了轿子出去。一转头就碰上卓毓伸手扶着一个迎风杨柳般的男子从轿子里出来。这人穿了一身靛青色的袍子，眉眼娇媚，加上身条儿细长。若不是卓毓唤了句“公子小心。”我真的以为是个美女呢。
　　“五郎，你有病在身，怎的又过了来？”世子也迎了出来。
　　“吴王世子与我拜了一个老师。非要我相陪。推脱不了便就来了。”
　　“云树。这是我表兄。王五郎。”既然他喊我过去，我便过去行礼。道“五郎万安。”
　　“你我早先见过的。你小时候跟着你家三郎去过我家。一头小豹子似的。如今也成了窈窕淑女了。”
　　“外面怪热的。还是进屋说话吧。”我笑着，伸手请王五郎进院子。不想，世子一下挡在了我的面前，一摆手，指着自己的院子道：“五郎，这里请。”
　　王家五郎朝我院子里瞅了瞅。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正僵持着，吴王世子到了。后面还跟着一顶小轿，吴王郡主也来了。我带着秦嬷嬷赶紧去迎。轿帘掀开，一个极其瘦小的女子出了来。从上到下无有一处没有金银装饰，绫罗衣裳也华丽至极。但就是看不出半点皇家威仪来。倒是身边的婢女们更有些派头。
　　“郡主娘娘万安。”我作大揖行礼。
　　“云小姐不必大礼。我穿得多，就不站在太阳底下说话了。我们进屋子里说话。”郡主一脸的随和模样。拉了我的手，同我进了院子。吴王世子一个脚快跟着姐姐也一起进来了。我回头去找他，他低头跟在最后，看不清表情。
　　“吴王世子万安。”大家都找了位子坐好。我赶上去行礼。感觉嘴唇要冒烟了。
　　“云小姐这个院子真是好。这洛阳红，欧家碧，姚黄，夜光白哪一株不值百金？还得是云御史家啊。普通世家怎可有这等架势？”吴王世子说起话来，酸酸涩涩的。一股子小家子气。
　　“大郎。你去吃碗酥山吧。你平时最是喜欢了。”郡主拉住我的手，一脸的歉意。
　　“吴王世子殿下说得没错啊。云御史如今在朝中势力如日中天。几株牡丹还不是举手可得？”柔柔软软的美男子的确擅长阴阳怪气。
　　“王五郎说得是呢。几株牡丹算得了什么？我父亲花重金从浙西请来的厨子做的糕点才是绝呢。这在京城怕是花钱都买不到的。刚才萧美清姐姐带着妹妹们来，都好是喜欢。各位也都快尝尝才好。”
　　我让秦嬷嬷给客人们摆出来。郡主看了连连称赞道：“真是稀罕物件。我还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糕点呢。”
　　“姐姐说得什么话？若跟父亲说，定然明天就让你吃上一样的。”
　　我笑笑道：“吴王殿下若也喜欢，可以跟我父亲说。我父亲定然不会敝帚自珍的。”
　　“咳咳。。。”他咳嗽了两声。我知道，他是要我克制。
　　“先吴王殿下还在世时，我跟着父亲去拜访过一次。还没几年竟然驾鹤西去了。也是唏嘘。”他缓缓喝着茶。面上更是温和。
　　“唏嘘什么？病了那么久，早就该死了。”年轻气盛的吴王世子张口就是一句石破天惊的话。只是大家都当没听见。
　　“云小姐的这件匹帛可真漂亮。怎么想到坠了珍珠在上面的？”好一阵子沉默之后，郡主才终于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恒王殿下封地上流行这样的做法。我便学来了。”我努力微笑着。开始可怜起这个瘦小的郡主娘娘了。
　　“你有空到我们家去。教教我，我也想学。”
　　“郡主真是客气了。有空没空，只要郡主娘娘召唤一声，定是立刻就过去的。”
　　“云小姐真是心善。那可说定了啊。”郡主在我手背上拍了两下。我不解其意。那边几个人也都说这我听不懂的话。站在廊下的柳儿突的进了来。凑过来，悄声说：“盐行的执事来了。家宰派了人来请小姐过去。”
　　“就说我这里客人一走，就过去。”
　　“是。”柳儿垂首赶紧出去了。
　　大家又干巴巴的坐了一会儿。看我没有相留一起吃饭的意思，王五郎先是坐不住了。起身道：“我身上不利爽。便就先回去了。等恒王府修葺一新，再去拜访。
　　“卓毓，去送送五郎。”世子也站起来，拍了拍柔弱男子的肩膀。
　　卓毓伸手给王五郎扶住。亦步亦趋的去送王家五郎了。
　　“云小姐。我们姐弟原本要去崇仁坊拜会先生的。听说云小姐回京了。特意转过来看看。一下子就耽搁到现在。趁着天还没黑，赶紧去见了夫子归家才好。”郡主拉起阿弟，不等我再说什么，径直的往门外走。看着吴王世子坐了轿子走了。才转头与我说道：“我家大郎就是被宠坏了。又才来京不两年。说的混账话，你莫放心上。”
　　“郡主娘娘屈尊做客寒舍。招待不周的地方，也请郡主娘娘见谅。”
　　郡主想说什么，被身边的婢子打断道：“云小姐请回吧。”
　　我望着这对姐弟的轿子远去。感觉身上无比的轻松。这一天的功课总算到头了。我冲着一起出来送客的世子笑了笑。嘲笑他今天见的人没有一个可用的。
　　“盐行的执事还等着呢。云御史不是嘱咐你好好看帐？”世子掏出一把扇子替我挡着当头的太阳。
　　“你陪我去吧。”我嘟起了嘴巴。以为小女孩的撒娇无可抵挡。不想世子却扑哧一声笑出来道：“鬼娘子！你多大年纪了，竟做出这小儿样。彩衣娱亲吗？”
　　“我再大，也大不过七十！”有时侯我是真的想打他！
　　“你自家的帐，不好给我看的。还有，我要出去一趟。这次便不陪你了。晚上，我去找你。记着给我留门。”他把扇子送到我的手上。领着人马出去了。我便只好独自去会会盐行的执事。

　　我的轿子绕过院子里的半月湖，到了一处偏僻的院子外。院外种了密密一层竹子。迎着风，竹叶间哗哗的响着。院门开了，家宰出门来迎。
　　“小姐可算来了。张执事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家宰。我上回托你办的事可有回音了？”我爱钱，更爱命。
　　“小姐，奴一会儿定讲给小姐听。先把帐对完不迟。”
　　我点点头，进了堂屋。屋里站立着一个五十多岁长须的男子。穿了件深黛蓝色的绸袍子。头上带了幞头。见进来一个身着素净的小娘子，一时弄不清可要行礼。
　　“我是家里娘子。你不认得我。我刚归家不久。今天来了贵客，辛苦张执事等我一遭。”我在塌上坐定。秦嬷嬷，柳儿侍立在侧。
　　“小姐万安。”张执事恭敬的把帐本递了上来。
　　“奴，方才仔细对过了。应该没有纰漏。”家宰在我耳边很小声的说了一句。我让秦嬷嬷搬了胡椅给他们坐。既然云老先生让我仔细看帐，便不能假手与人。再说，看帐原就是我的本行。我核对着出入。不用算盘。在纸上打着草稿。家宰看得一头雾水，好奇道：“小姐，写的都是何物？”
　　“我跟道士学的道符。”我看着他笑笑。怎么样，不良人，也有你没见过的东西吧？
　　我仔细对完，只有一处小的进账算成了损耗。我用朱笔划了出来。最终这一趟买卖，纯进账五百一十九两银子。
　　“算错的地方。我给勾出来了。进账的总额我也写在最后面了。父亲交代给我的事，就到此。剩下的由家宰主持吧。”
　　“小姐好声聪慧。奴以后定再仔细些。”张执事摸着胡须，啧啧赞叹。“按小姐算的，明天把银子抬过来。还请家宰划了签，我也好给工人们发工钱了。”
　　“好。明天早点来。”
　　“是。”张执事左右行了礼，退出去了。
　　“小姐什么时候学会看帐本的？”
　　“不知道，病了一场醒了就会了。你说怪不怪？”
　　“以前京城有个巫女，能通鬼神。后来不知所踪，可是被小姐遇上了？”
　　“我没见过女巫。”我说的是真话。这些都不重要，我心急的问着我想知道的事：“你查到什么地方了？”
　　“奴去了庄上。发现了零星的蜜蒙花。这种花能醉人，中原产的百色马尤其喜欢。只是这种花一般不家养，生在野外，一般能长两尺多高。而在庄子上见到的才不过一尺。显然是有人故意栽在路旁的。”
　　“蜜蒙花可是开的粉色小花？我当时还好奇这花香清雅。却是来要我命的。”
　　“这件事，若是叔父他们谋划的，也便简单。只是，奴在庄上仔细查了个遍，也没查到关于狼的踪迹。”
　　不良人皱起眉头。又说道：“京城能弄到狼的地方有三。一是怀远坊，胡商来了京城多驻扎在怀远坊。有的商队用狼看护骆驼。二是平康坊，那里赌场林立。有的用狼看押还不上帐的赌徒。还有一些赌狼的柜坊。三是翊善坊，那边住着很多前朝的宫女太监。不知何原因，养狼在太监之间盛行。奴查到的一个说法是，先皇得了胡人进贡的西域狼，放在宫中心总不安，便赏赐给了内侍太监。自此狼成了太监受宠的标志。但凡有官阶的太监便都开始养狼了。”
　　“照你说来，没点手段根本弄不到狼。而我家叔父一身青衫的小官，他有何能耐弄得到狼？”
　　“有钱能使鬼推磨。只是，我仔细去查了庄上的帐。年年入不敷出，是根本没钱打理人去弄了狼来的。”
　　“所以，山里跑来了野狼？”
　　“那这野狼也太仁慈了。山中无多少猎物，这狼饿着肚子也没叼走附进庄户人家牛羊的。这狼定是有人踩着点放进山里的。”
　　“所以这人是谁？跟我有何过节？”
　　“小姐，我昨天听二郎传来信说，今上要给公主办场探春宴。要请京城贵女都去参加。”
　　我迷茫的看着家宰。丁点儿理解不了他的意图。
　　“再给奴一些时间。奴定查清楚了告知小姐。”不良人，眼神里腾出青青火焰。是审判者的目光。
　　“但愿跟皇庄没干系。”我无心说了一句。没想到不良人却请清楚楚的道：“绝对有干系。”

　　“给你的。”世子从食盒里端出一盘荔枝。“运河刚通运，今早才到的三月红。知道你喜欢荔枝，早就派人去盯着了。”
　　我睁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这曾经祸国殃民的水果，竟摆在了我的面前。
　　“来，尝尝。”他替我剥好一颗，送到我的嘴里。
　　“好吃。”我品尝着鲜甜的汁水，眼睛里有丝丝湿润。我也剥了一颗喂给他。他对我，比我以为的情深。我不喜欢贵重的麝香，常常只带个荔枝香的香囊，他便仔细记住了。
　　“今天去了平康坊。去见了几个人。我的卫队人手太少。总要招几个能干事的才好。”
　　“干什么事？”
　　“比方说，去查查吴王世子为何恨着自家的祖父。”
　　“我倒是更想知道，萧氏为何要选魏王做亲家。”
　　“鬼娘子。我的事，我自己去查。你关心的事，你也自己去查。”
　　“你以为我查不到吗？”
　　“那就证明给我看。”他一颗一颗的剥着荔枝递到我嘴边。并不嫌手疼。“你查出来结果，我给你个大奖赏。”

　　月亮遮在云彩后面，跟一闪一闪的星星们玩着捉迷藏的游戏。我跟世子格格笑着，说着今天一同见到的人和事。说得太晚了，我枕着他的腿昏昏入睡。我知道，他会帮我放下帐子，关好房门。悄悄走开的。他是君子，我今天才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