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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凉亭 ...

  •   “呼——”
      拖着沾满了泥水的鞋闯入凉亭,在踏上台阶的时候还一脚踩碎了一滩积水。
      张笠泽拍拍腿上的水,看着黑色的校服长裤已经蔓延出一片深色,神色有些懊恼。这凉亭未免也太粗糙了,地板都还是毛胚,坑坑洼洼的。
      揭开头顶上的外套,手一捻,不出意外,丝丝绵绵的绒毛已经长起来了。
      春雨总是有着“发”万物的神奇力量。
      这东西,飘到地上会让泥土融化,抚过植物会让茎叶冲天生长,天地苏醒可少不了它的功劳。可它对人就不那么友好了,跳到发上却是要结白色的蛛网,第二天就要种出色婆子的【1】。
      再一次回到了凉亭,轻轻呼出一口气,恍惚间竟可见到白的雾气。烟雨如织,密密围住了每一个生灵。
      南方本就湿气重,此刻植物、江水、天雨混合,江上都成了白茫茫的一片。此刻没谁作死敢往山里走,湿冷的山林容易引发瘴气【2】,就算安然无恙出来了,也恐大病一场。

      “今天,是春分欸。”张笠泽摊在蒲团上软成一团,难得用上这种轻飘飘的惊奇的语气。
      雨丝一根一根,细瞧明明清晰可鉴,可视线一放到别的具体的事物上后,就什么也不见了。“春雨惊春清谷天,夏满芒夏暑相连。”
      张笠泽想起了这首启蒙的儿歌,觉得人类对自然的领悟真是奇妙而精准,四十八字就摸索着听懂了自然的语言。
      忽然,她若有所觉回头,朦胧的远山绣画里正走出来一个似墨非墨的小人点。
      “秋处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
      批着尖顶深棕色蓑衣的柯东灵不紧不慢地走入了凉亭,接下了她的吟诵。走进之后,张笠泽这才发现,她穿的居然是双草鞋。
      柯东灵刚刚执意要去她建在山腰的小屋拿她的小蓑衣,张笠泽就先跑回来了,没想到柯姐腿脚也这么快。
      此时她负手站在凉亭边,远眺山野,感受着寒雨冷冽温度的样子,还真有点“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意味。
      张笠泽手指轻轻敲在矮案上。有点可惜,今早忘记把相机拿来了。

      看一眼手表,已经6点25了。平常学校6点45便要集合去跑操。高中生可自由支配的时间总是格外少,除非人人都像张笠泽一样天天五点半起床。
      不过今天早上礼堂有演出,跑操啊,早自习啊都取消了。今早算是一个开幕式,前面有好大一段领导讲话,张笠泽的正式表演的节目算是比较靠后了,是以她现在才能从容趴在将军案上看着雾气缭绕的对岸。

      对岸就是学校了,靠近岸边的部分是一部分家属房和一个小小的池塘。池塘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唤作“横波塘”。用方言讲的时候无甚稀奇,可用普通话讲起来,唇齿间倒有几分余香。
      不过毕竟是农村,学校里也是养了猪的,池塘旁边就是个斜斜上坡延伸的的猪圈,还配了个尖尖的屋顶。不过现在已经不养了。远处看去,一间间小的屋舍都黑黑洞洞的,早无人打理了。如今斯猪已远,池塘却还是一样的黑,臭水沟一样的五彩斑斓的黑。
      污染不过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偶尔为之的结果,清洁却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持之以恒的苦差。
      池塘再往里一点,是两排长长的宿舍楼。由于坐北朝南的建筑传统,而此江是南北走向,此时在这见到的楼是只有一个窄窄的侧面的。雾下的楼是朦朦胧胧,张笠泽却可以很容易想象地出那些建筑的样子。
      张笠泽一边感受着浸入毛孔的凉意,一边观察着另一个角度的学校。

      平顶,八楼,地下三层,地上五层。这是女生宿舍楼的神奇布局。
      学校虽然穷,但是为了方便学生,已经尽可能把楼层压到最低了。因此,这栋建筑尤其长,一层楼足足有三十个宿舍。宿舍楼正中间是一个盘旋向上的双跑大楼梯,直接连接外部环境,楼梯空间的顶部是一块透光的大玻璃。虽然下雨时会有雨飘到楼梯区域,但为了伴雨的那阵凉风,这一切好像也还值得。
      农村讲究南北通透,整一排宿舍也是拥有直接沟通外界的走廊。除了楼梯后方的宿舍走廊无法拥有足够的阳光,楼梯两侧的大部分宿舍都是有丰沛的自然风光的。
      女生宿舍楼这一片在学校北部边缘,地形由北向南看是一个急坡,南高北低,北面直接与学校围墙边道路连接。学校干脆把急坡处理成一个类似人工挡土墙的构造,坡度是垂直的90度,宿舍楼就从这坡底破土而出。也因此,南边道路平面是和四楼楼梯连接的,道路和宿舍楼之间留有数米宽的连廊。
      宿舍楼背面则是全部楼层都在地表之上的。
      即便如此,道路平面之下的三层楼还是不可避免有潮湿多虫蚁的毛病,历来都是平行班学生住的地方。
      平行班住1-4楼,重点班住6-8楼,培优班住5楼。
      很人性化。
      更深处就是高三教学楼了。
      宿舍楼和高三教学楼在学校最北边,食堂和大门则在学校最南边。学校用心,路人皆知。
      高三教学楼是一座漂亮的小白楼。不光张笠泽,所有刚进校的学生都一样,对于学校,最憧憬的地方就是这里。
      只是终究还是老学校了。
      一张虫蛀的桌,一条无靠背的短凳,一块水泥地面,三者俱都坑坑洼洼。台上有多媒体,不过几乎不用。
      现下还亏得是下雨,雨后的教室窗外,尤其是开灯后,红棕色的飞虫可以扑满快半块玻璃。
      有时候宁愿停电。
      而教学楼外草丛里日夜鸣叫不停的虫和蛙,抓不尽的蛇,都让人觉得焦躁和吵闹。
      如此恶劣的环境,学生坐在班里,和坐在这凉亭里,又有何区别?

      高大的樟树立在道路两侧,冲破了这些破败的建筑,隐天蔽日。细雨斜斜地穿梭在空中,扎在人身上会生疼。这种自然的压迫感甚至比这种满了树的山庄还要重。生命在这压倒性的威慑下抱头奔走。远处朦朦胧胧还可见路边低矮的电线杆,平常这里会停满黑色的鸟,只是如今下雨,电线难得清静,只有路上斑驳的白色的雪几乎覆满路面。白雪穿过了时间,想要再次埋葬这个半躺着的无力呻吟的衰老身躯。
      学校太小,太小了,里面的树又太大太大,总让人有种要被撑破的恐惧。就像一个临产的高龄孕妇,难以承受不住肚内踢打的胎,好像只要胎儿尖利的指甲一挥手,就能划破她的森严又脆弱的屏障。
      天地之间,好像一切都被软化了,被麻醉了。
      奈何学子争气啊,夏榜放后,秋雨转凉,却是又一年老鸦幼隼,旧瓦新阳。
      为什么会有这样矛盾又和谐的事呢。
      张笠泽懵懂又茫然。

      “笠泽。”
      张笠泽闷闷应了一声。
      “六点半了,船夫要来了,快走啦。”
      “哦……”张笠泽慢吞吞起身,“好。”

      凉亭旁不远就是一个小型的码头,十分简陋,只是往水里伸出一片停人的平台,平台边的木头桩子上栓着片乌篷顶的小舟。

      小舟晃晃悠悠荡开波纹,张笠泽心跳有一点点快。
      有些东西忽然就变得如鲠在喉,她感觉自己就像十万个为什么。

      但最后她还是没吭声。上了岸之后,在空无一人的码头上,柯东灵撑起了伞,直到她们一起躲在了一面船夫借的深色格子雨伞下,她才吐出了那个名字:“柯姐,你一定要掺和张镇海的那些事吗?”
      柯东灵惊愕地转头看她。
      少女的眼眉微微低垂,像是恼了这场附骨的雨。几团雨絮落在了她的睫毛上,微光照在上面,她还是无知无觉,安安静静。

      若是有认识张笠泽的人听见了这句话,一定会大吃一惊。
      柯东灵也有点惊讶。
      张笠泽是出了名的小古板。虽说张家不算大富但也完全不缺小钱,可她作为嫡系的继承人,却是各种奢侈类衣食住行这些享受资料半点不沾,守着最后的这点古韵,完完全全过着苦行僧的生活,永不靠近现代的快时尚文化,像是准备一辈子就住在这深山老林里了。人家是对明星文化嗤之以鼻,她则是完全忽视。
      若不是她喜欢摄影,和柯东灵又因为这四季山庄结缘,柯东灵自诩也没有这个魅力能让这样的怪才为她鞍前马后地去拍视频。
      但张镇海是谁?那可是如今在某小众圈里炙手可热的顶流啊。和张笠泽完全是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类人。都不说她能主动提起这个名字是件稀奇事,光是她居然能知道,就已经让人大跌眼镜了。

      张镇海这个人,出道十年没溅起半点水花,如今吃了耽改的红利,一夜成名的传奇写得毫无波折。
      猪到风口都会飞,陶老师家六岁的小女儿都知道,柯东灵昨天才看见她和高夏在家属楼旁边的桃李亭里相谈甚欢。

      柯东灵是这部新出的耽改武侠网剧《乾坤令》的双男主cp粉,这点她从不否认,也从没想过隐藏。
      笠泽猜到的途径有很多。
      可能是那盏人油灯。她的愤怒的态度引起了她的注意,她从同学嘴里知道了这个东西也是《乾坤令》里的关键道具,开头就出现,到了结尾才领盒饭,是地位仅次于琉璃戒的最典型的揭露江湖表面的工具,在帮助男主们激化宿仇,引起虚伪的江湖正道误会和追杀,了解彼此扭曲的过去和现在的心意等方面立下了汗马功劳。
      可能比这更早,她会从那些嘴里知道,四季山庄这个名字就是出自《乾坤令》,是剧里男主之一张镇海所属门派的地址所在,这个大目标是再明显不过了。
      或者没这么多复杂的考量,她仅仅是听说了这些,而且是经常听说的,仅此而已。

      柯东灵本就是个不爱为了不知道怎么解释的情况而去敷衍和撒谎的人。
      可她面对这样的问题,要说些什么呢?
      说,张镇海和葛介都是她们的校友,出于祝福她要帮忙撮合他们?还是说,张镇海是她张笠泽的堂哥,叫他回来是为了继承张家,肃清玄门呢?或者换个方式告诉她,十年前张家元气大伤,就是拜这位大明星所赐,现在解铃还需系铃人,他们回到这个学校是命运的必然答案呢?
      事实是这样,可又好像不是这样。
      至少不只是表面上的这样。

      柯东灵一向爱才,何况是这么一个有大才的小辈。
      她不无感慨地试探:“笠泽,你还小,有些事,你在这个年纪这种经验下,是注定不会明白的。
      同样一件事,不同年龄段的人也有不一样的角度。我希望的是,你可以自己慢慢经历再去明白,去形成有经验支撑的价值观,而不是怀着迫切地想要长大的心去听长辈大发慈悲恩赐给你的一句‘金口玉言’的空话。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不是由我去强加给你的我的想法,也不是由你通过反对我,来形成的自己的所谓‘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思考。
      你明白吗?”

      张笠泽笑了。
      她说:“我明白了。”
      张笠泽很少这样笑的,她是真的很满意这个答案。
      看见她如此接受良好,柯东灵反而是有点怔住了。

      远处乌鸦在电线上起飞,翅膀扑棱的声音惊扰了和风细雨。
      风速好像因此稍大一点,清风的气息凉如江水,划过横波塘上,泛起亮黑色的斑纹。

      张笠泽吐出一口气。
      柯东灵是前几个月才突然来到学校的,来的时候不过一人一琴,长发飘飘的,比他们学校上一个特聘的某知名画家的爆炸头艺术多了。
      本来以为同学们的艺术鉴赏能力终于有救,结果她最后竟然去负责后勤了。
      自告奋勇查库房、监工食堂,还负责学校文艺晚会等各种琐碎事物,不是后勤是什么?
      到后来又觉得说是后勤又有点轻慢了她,因为她做的事情可能比某些管理层还要多、还要重。
      他们学校是农村学校,如果想要拥有和城里孩子一样的设备配置几乎不可能。而柯东灵来到学校之后,大刀阔斧要改革,各个层面都有焕发新的活力的苗头。
      如今她们这些人受她感染聚到一起,经营了一个回顾学校传奇历史的频道。

      学校毕竟是百年老校,这些学校的建筑还都是上世纪的了,甚至还留着六十年代建的红砖房子,爷孙三代同堂而学。
      最后也算做出了一点成就,但对于整个学校分分钟燃烧的经费来说,还是杯水车薪。
      谁也没有指望,全校五千人要靠这点创收来养活。

      不过邬县一中学子们的特点就是乐观,在有效的资源下精益求精。
      如今社会对于才艺的需求好像成为平常事了,他们学校怎么说也要赶上这辆车,苦谁也不能苦孩子。
      大家都暗暗下了决心,学校今年一定要办一场史无前例的、遥遥领先于全县、甚至全校各校的五四文艺晚会。

      晚会的彩排定到了今明两天。
      开幕式就在今天早上的早自习时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凉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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