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新朝(修) ...
-
金城背靠山,山的另一侧是深不见底的断崖,犹如刀劈斧凿,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京昭挑了一队身手最灵敏的士兵,腰上缚着铁链相连,准备从断崖崖底往上爬,从内部突破金城的封锁。
几个留下来的将领都连声劝阻。
“将军,此举过于险了,万万不可啊!”
“末将愿代您前往!”
“这军中还得您来坐镇才行!”
京昭手一抬,止住了他们未说完的话:“京中局势未定,必须速战速决,你们在场的,哪个轻功身法有我好?”
没人敢吭声。
京昭安排好一切,约定以焰火为号,带着人直奔断崖。
戎国皇帝见大军拔寨,一连五天城外都毫无动静,还以为是进献的公主起了作用,敌军退兵了。皇宫上下都松了一口气,完全没想过有人能从断崖爬上来,悄悄潜伏进城,伺机而动。
当戎国皇帝得知金城失守时,天策铁骑与大雍将士已经跨过护城河,杀至戎国宫门。
第五日傍晚,残阳如血,金城的城墙上插上了大雍的战旗。
红底银边,上书一个浓墨的“昭”。
攀崖的过程比想象中还要艰险,为了救人,京昭肩上硬捱了一块落石,原本修长又好看的一双手更是惨不忍睹,指节和掌心都血肉模糊,有森森的白骨裸露。
一行人只休整了一夜,随之小心避开山林中的防线和陷阱,潜入城区打探消息,行事谨慎。可谁曾想,他们好不容易寻得守备的空隙,近了城门,却还是被发现了。
京昭当机立断,拉开信号焰火,且战且退,拼着硬受一刀的代价,放弃防御,强行打开了城门,放下了护城河道的木板。
天策军首当其冲,长驱直入。
那一刀受得实,从肩胛斜向下,一直到腰侧,京昭险些被劈成两半。她的右臂本就被石块砸脱臼,刚接上的手臂一场恶战下来,不仅再次脱臼,还成功的折了骨头。
她为了方便攀爬脱去了厚重的甲胄,只穿贴身软甲和一袭黑衣,全身上下大大小小的伤口数不胜数,黑衣色泽乌赤,湿漉漉的,仿佛在血雨里淋过一样。
战局刚定,人就倒下去了。
军医是知道京昭身份的,再说都到了这种时候,哪还能顾及什么礼法大防。
一盆盆血水从室内端出,在刚占领的富丽堂皇的皇宫大殿中,一群武将急得团团转,却只能看着那些原戎国的侍女从侧殿来来回回,盆中的血水一点点变淡。
戎国国库被打开,疗伤圣品成箱地抬到这原本商讨朝中大事的主殿正中,堆叠如山。
殿内还躺坐着伤员,但戎国没了地势之便,早已人心涣散,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冲锋时,大雍将士的折损并不多。
傍晚拿下的金城,一直到第二天天亮,军医才从侧殿出来,身后还跟着个双腿颤抖的女医官。
任谁被喂下毒药用剑架在脖子上给伤重的病人处理伤口,还不容半点差池,都会受不住。她甚至来不及惊讶大雍凶名在外的昭德将军竟非男儿身。
“怎么样了?将军呢?”
“将军伤情如何?”
“人呢?”
守了一夜的将领们当场把人围住,也没心思去想为什么还要寻个女医官来,七嘴八舌地问道。
“停停停!安静!”军医差点被冰冷的铁甲挤扁,浓郁的血腥味更是让他直翻白眼,“将军睡下了!”
一群人瞬间卸下一口气,老老实实噤声。
“万幸都是些皮肉伤,没伤到经脉命穴,这里好东西不少,之后好好调养,不会落下什么后遗症的,保管和以前一样生龙活虎。但这两天是不能赶路回去了,等伤势稳定了再。”
“将军昏睡前留了军令,都听好了……”
无非是些不许烧杀抢掠,伤害平民的命令,却在短短三天内,稳住了金城的动荡惊惶。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人命如草芥,却终究不是无心的草木。百姓所求,无非是活命,和活命前提下的安稳生活。有粮食下锅,有厚衣御寒,仅此而已。
京昭醒后,第一时间下令开仓放粮,分发种子和牛羊。
金城毕竟是戎国皇室所在,土地还算肥沃,风沙比之其它城池也少了许多。按照月份算,如今正是春末时节。虽然有些许迟了,但现在开始播种也还勉强来得及。只要撑到作物成熟,总会逐渐好起来。
街上百姓面黄肌瘦,还被当成肉盾驱赶上前线,国库中却金块珠砾,鼎铛玉石,弃掷逦迤。粮仓更是丰实,甚至还积压着放霉了的陈米。
对比如此惨烈,没有任何一个还有良知的人在亲眼看到这一景象之后,能够无动于衷。
随着大雍的士兵沉默地加入了重建家园的戎国军民中,双方紧绷对峙的气氛稍稍松缓下来。
距离约定的五日又过去了四天,玉京始终没有来信。在一个国库的奇珍异宝不要钱似的砸下后,京昭已经能下床自由行动了。
她当即便做出决定,五万士兵和几位将领留守,帮助金城及戎国其它被占城池重建,整顿秩序,也全当一条后路,以防万一。
她则带着天策军全速赶回玉京探明情况。外患暂平,剩下的,就是内忧了。
让人颇为意外的是,临行前,戎国的士兵主动送来了精壮的战马。戎国战马耐力好,擅长远程奔袭。
前来献马的领头兵士一口塞外的口音,讲起文绉绉的话来别扭得很,却很流畅,也不知练习了多久。他向京昭单膝下跪,行了个大雍的军礼:“将军此去艰险,路途又遥远,万望珍重。”
他们这些普通士兵,能见到大雍将军的机会可能只有这一次,投诚示好的机会也只有这一次。
如今国破家亡,仰人鼻息,总得为兄弟妻小多想想,让大雍军相信,并不是每一个戎国士兵都想要和他们打得你死我活。
他垂着头,不太敢抬头看少年将军的眼睛,又因为眼前的人影实在纤瘦,丝毫不像是传闻中力能扛鼎杀人如麻的杀星,没忍住偷瞄了一眼。
京昭一只手臂还吊在胸前,缠着厚厚白布。她单手上了一匹乌黑骏马,拽紧缰绳后,明亮锐利的目光正对上他偷瞄的视线,颔首,郑重道:“多谢。”
她话音起落间,已纵马掠出,身后一个个铁骑紧随而去。战马前蹄跃起,扬起沙土烟尘,昭昭日光为银甲铁鞍镀上层流光。
兵将未曾想到能从破了他国门的昔日敌军统帅口中听到一声谢,他惊讶抬头时,只能看到滚滚烟尘远去。
*
一路上的关卡都等候已久,门户大开。京昭带着人昼夜不停,换了三次马,伤口崩裂又固定,随行军医气得直掉头发,偏生形势所迫,也没有法子。
离玉京越近,京昭越觉不对。
这些城池都安静的过分了。
眼见着再过最后一个城池就到玉京区域,先行的斥候忽然来报:“将军!城中守军将领有我们的人!让末将带来信物,并告知将军‘大局已定,可缓归矣’。”
京昭接过一看,是周过的印玺。
这等重要之物,要么当真是本人所留,要么就是已经被俘。
她心中稍定了些。
周过带领的数十万大军,都是战场上走出来的将士,既然已经到了玉京城外,总不至于无用到连些护城的人马都打不过。
相比之下,杨德等人被俘的可能性反而大些。
“继续行军!”京昭下令。
军队继续全速前行,行至晌午,穿过两城间大片地界,斥候又传来消息,说前方官道上有上百人,几位将领俱在其中,看着不似被俘,还有许多人穿着官服。他不敢近前,于是速速折马回来报信。
此地离玉京城外不到二十里,他们绕了少有人烟的近路,横穿过大片密林荒郊,从林中出去就能上官道。到了官道上,再行上半盏茶功夫,就能看到玉京的城门。
京昭对京中局势已定的消息更加信了三分,但无论前路究竟如何,事已至此,她早已不能退后。
龙潭还是虎穴,总得亲自探一探,闯一闯。
临近边缘,已经可以隔着林间空隙,看见十里亭旁的官道上排列整齐的依稀人影。
骑兵行进的动静难以遮掩,所有将士都握紧武器,做好了迎战的准备。京昭没有受伤的那只手也扣在了枪柄上,正在戒备时,忽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刘彪那大嗓门隔老远都能让人闻声识人:“来了来了!将军回来了!”
“哒哒”的马蹄声和枯叶碎裂的斑驳声混在一起,京昭一马当先,手握长.枪,穿出了密林。
饶是她什么腥风血雨的大场面都见过,此时也不禁一拉缰绳,停马,手中长.枪挽了个枪花,挑眉看着眼前一幕。
一身明黄龙袍的青年立于最前,面容年轻又英俊,显然不是被酒色掏空了的宫中那位。
他身后文武百官朝服衣冠,分列左右,为首的赫然是本该在狱中的几位肱骨老臣和一个好看却面生的男人。
紫袍玉带,位列文官之首。在一众皱巴巴的老臣中,更显出他身形挺拔修长,容色清绝。连厚重朝服,都掩不下对方那一身清贵超脱的气质。
瑰逸令姿,旷世秀群,彼其君子,如切如磋。
京昭翻身下马,不由又多看了两眼。
也不知是哪家的俊俏郎君。
这对比过于残忍,怨不得她多看。
“朕携百官,特来迎昭德将军班师回朝!将军大勇义,于内扶正朝纲,有功于社稷,于外,灭戎国,收失地,惠及百姓,功在千秋。朕代大雍上下臣民,谢将军之功!”
京昭躲开前晋王现皇帝的一礼,忙客气道:“职责所在,万不敢当。臣林京昭,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还不等她跪下行礼,新晋陛下已经快步上前,虚扶她,让她免礼。
“将军护国有功,朕特许,面君不必行大礼,快快免礼。”
京昭现在的样子实在狼狈。她一身风尘仆仆,身前吊着只骨折的手,连抱拳都做不到。但是一番君臣相和的客套戏码后,她还得僵硬地保持着礼貌微笑应付一众朝臣,一时只恨不得再去战场上血战一场来得痛快。
见上不跪,恩宠极盛,再加上被这位陛下以一句“护国救驾,舟车劳顿”轻轻带过的谋反罪行……
下一步不就是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的情节了?又或者皇帝仁慈一些,杯酒释兵权?
京昭暗自走神,寻思着应该不会这么快。如今军队掌握在她手中,新皇还需要倚靠她坐稳皇位才对。但是她权力越大,越是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真到成了皇帝不得不除的心腹大患的那一天,指不定还会祸及到家人。
还是军营好,一群大老粗们智商有限,衬托她的机智绰绰有余。
唉。
生活不易,昭昭叹气。
京昭内心叹气,决定把烦恼留给以后的她去头疼,先解决眼前的麻烦。
“将军赶路辛苦,朕早已备下酒菜,为将军和诸将士接风洗尘。也好寻太医为诸位诊治疗伤。请!”
“多谢陛下。”京昭等他先行上了马,才翻身上马。
她是功臣,更是实际上的武将之首,落后半个马身骑在皇帝左侧,身后跟着虎背熊腰的武将。
京昭随意往旁边一扫,离得近了,才发现那极养眼的郎君格外单薄瘦削,眉眼间隐有些病气。三分病弱寡淡,却丝毫不损其容色,反而有种干净出尘,不似凡尘中人之感。
正暗自欣赏美色,却突然接收到一道死亡射线。京昭面上瞬冷,敏锐地回头,正对上了一张苍老板正的脸庞上面,格外清明的一双眼睛。
骑马不看路,亲人两行泪。
不待老太傅再次瞪她,她心虚地咧嘴一笑,“刷”地把头偏回去,正视前方,目不斜视。
君王下马,十里相迎。天子同游,百官相随。这是足以留在史书中的情形。
还没进城门呢,道路两旁已围满了百姓,伏了一地,山呼万岁。
等队伍过去了,才有挡不住的议论声传出。
“明帝陛下仁善,顾相和昭德将军一文一武,我大雍之幸啊!”
“这就是昭德将军?不是说他身高九尺,四目三臂,力大无穷吗?”
“谣言果不可信,这哪是会吃人的样子,分明是个俊俏郎君,好生年轻!”
“这可是灭了戎国,救了大雍的昭德大将军,才不会看上你呢!”
……
等到了城内,街道两旁的窗子都被打开,窗户里,大胆的女郎早就伸出了纤纤玉手,丢下绣帕香囊,配饰鲜花。
真真是满楼红袖招。
“呀!”一个窗户中忽然传出惊呼,原来是过于拥挤,一位女郎发上的一只翠色蝴蝶发梳掉了下去。
嘈杂中,那娘子探着身去寻,却见一抹如火的鲜红划过。
京昭一踩马镫,在空中轻巧一旋,又稳稳当当落回马背上。她左手指尖中夹着一只翠色的蝴蝶,蝶尾还坠着滚圆的珍珠,看起来精巧又秀气。
京昭手一甩,用了些巧劲,轻飘飘的小蝴蝶就飞了起来,落在主人摊开的雪白掌心上。
“小心些,莫要拥挤受伤。”
带着些懒散的清朗声音响起,少年将军含着笑,神采飞扬。
所有人一怔后,更是哗然狂热,楼上的绣帕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抛。
京昭险些被淹了。
娇俏的娘子双手紧握着翠色蝴蝶,在身旁的调笑声中红了脸,眸含水光地看去,只能看到一抹火红的披风,和马背上渐渐远去的笔挺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