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造反（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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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弓来。”
两名锁子甲的士兵送上一把长弓。弓身通体漆黑，厚重至极，寒弦冷冽森白。
一支红翎羽箭搭在弦上，被分明有力的指节扣住，从下至上，满弓！
城墙上满弓如月。
城墙下黄沙滚滚。
边疆的日光白得刺眼，浑浊沧桑的漫天风沙如最粗糙的帘幕，遮天蔽日。帘幕之下，马蹄和战车的轰鸣声在格外辽阔的天地间回响，席卷着摄人的威势。
啪——！
上弦明月半，激箭流星远。
精铁浇铸的箭头撕开风沙，火红的尾翎像白昼流火，急掠向方阵中高竖的战旗。
“大雍的孬种！有谁敢和你加图邪爷爷一战？！还不速速开城投降，爷爷我留你一条小命！”
戎国的将领正骑着战马在城墙下叫阵，眼中却突兀映入一抹流火，在这空旷苍莽的天地间再鲜明不过的红，明晃晃地冲入阵中，张狂放肆到了极致。
那自称加图邪的将领只来得及张开嘴，一声“敌袭”还未出口，火光直直撞上大纛旗杆，箭头穿过圆木，笔直旗杆上赫然嵌入一支红翎羽箭。箭矢鲜红的尾翎震颤，原木旗杆寸寸崩裂开缝隙，吱呀一声令人牙酸的木头折断声后，轰然倾颓。
“当心！”
“首领！快保护首领！”
“退！！！”
数米高的战旗从战车上倒下，掀起汹涌烟尘，原本整齐的方阵，霎时一片混乱。
城楼之上，红袍银甲的将军却并没有停止引弓的动作。一连三支箭，两支向着战车上厉喝的敌军首领，一支射向城下的加图邪。
加图邪耍一把甚是吓人的长柄狼牙棒，战场上所过之处，向来血肉横飞。但现在，他只能横起兵器，与那神兵一样的重箭相抗。
兵刃相接，鸣声凌厉肃杀。
加图邪撑不住，连人带马倒退数十步，狼牙棒脱手而出，带着羽箭砸到地上，扬起一阵黄沙。
他从马上摔下，虎口鲜血直流，双臂抖如筛糠。
三射开外的首领被副将所护，挡了一箭，却被隐在其后的真正杀机，一箭洞穿眉心。
震惊的表情还凝在他狰狞的脸上，放大的瞳孔中是散不去的恐惧，他的身体被巨大的劲力带得倒仰飞出，一蓬滚烫浓稠的鲜血在空中洒出一道猩红的线。
场面有一霎死寂。
战旗折，主将死，军心早已大乱。
“开城门。”将军放下长弓，十二石的神弓压的两名兵士险些没抬住，打了个趔趄。
将军凌厉眉峰一挑：“让这帮孙子哭着喊爷爷。”
“杀！”
将军令下，群情振奋，热血昂扬。
“杀！！！”
声势震天。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大捷。
围剿、追击、杀戮。黄沙被一层又一层鲜血浸透，变成深褐乌黑，连塞外的风都染成了红色，残留着呜咽与嘶吼的回音。
＊
“此战连破两城，虏三万，还活捉了戎国数位大将，金城的大门就在眼前了！痛快！”
营中燃着篝火，夜晚的天很清，月亮大而圆，没什么星子，显得格外空旷辽远。
风冷，全军上下却一派欢欣。军营和火焰的温度驱散了干冷的风，肉汤、大馍，整只的烤得滋滋作响、泛着油光的烤全羊。
即将发起最后一战，为两国数百年的恩怨做个了结，为这场持续了两年的战争做个了结。各处的大雍将士都汇在敌人的大门外，将军特下令，犒赏三军，养精蓄锐，等破了戎国最后的金城，再好好摆上烈酒，喝上个三天三夜。
主帐中，将军卸下沉重银甲，一身黑色的软甲劲装，披着火红的大氅，双手持着粗瓷碗，一饮而尽：“以水代酒，我敬诸位将士！干！”
“干！”
一海碗白水下肚，有人咂咂嘴，声如洪钟：“真想快些杀入金城，掳了那戎王老儿，喝个痛快！”
帐中五大三粗的将领们放声讨论，声声震耳。
将军笑道：“朱副将再忍上几天。刘校尉带来的兵士疾行了七天才绕过长沙山来会合，全军上下也需休整，等过几日，还有场硬仗要打。”
高居主位的将军与这一众大老粗格格不入。
劲瘦又纤细，修长又高挑，却不显单薄。英气的眉眼，冲淡了过盛容颜的女气和雍容冶丽，成了更富侵略性的俊美。开口时，嗓音朗而清，字字清晰有力，三分笑意流转，尽是少年风姿卓绝。
比起统率三军的将军，更像是玉京城里打马而过的少年公子。
但就是这么一个少年将军，横空出世，带着被打到了离玉京只有两座城的大雍军队，挽大厦于将倾，夺回失地，兵临城下。更是三射之外取敌军首领性命，麾下天策骑军过处，戎国大军退避三舍，溃不成军。
＊
决战迟迟没有结束。
戎国破釜沉舟之下，连妇孺老弱都被派上战场。
京昭并非良善之辈，但对着一群连兵器都没有，被绑上战场，用血肉拖延时间的弱小，她下不了斩尽杀绝的令，前线大雍士兵也不该因此受良知日日责难。
边疆没有四季，只有终年不散的朔风狂沙，和一夜间炽热起来的白茫茫日光。
僵持了大半个月后，全军上下都颇为凝重。
主帐中，京昭正与众将商讨战况和破局之法，争议不休。
传令兵突然来报，打破了帐中混乱。
“报将军！玉京来使，携圣旨已至帐外！”
“哈！定是收到我军已排兵金城的消息，来夸赞将军的。”有将领豪迈大笑。
京昭想到宫中昏庸荒糜的天子，却是眸光冷凝下来：“先去接旨。”
她大步掀帘出帐，身后有将领看不下去，给了大笑的同僚一肘子：“长点儿脑子吧你！”
“戎国诚心投降，陛下仁善圣明，念黎民艰难，天下苦战久矣……特命昭德将军班师回朝，止两国兵戈之祸……钦此——”来使的礼部侍郎一声叹息，“接旨吧，将军。”
单膝跪地的京昭在身后哗然暴怒的武将中显得过分冷静了。
她起身，掸掸膝上的沙，披风飒飒作响，精致又明朗的脸上冷淡至极，眸中却燃烧着一豆跳动的火苗。
随着她的动作，营外空地上成片披甲的战士也如浪潮般站起，场中一时只有呼呼的风声、铁甲相撞声、和大红披风的飒沓声。
“你、你想抗旨不成？！林京昭！”礼部侍郎被这无声却迫人的气势惊得倒退两步。
“李大人，”将军淡声道，“本将知您为官清正，有一问，特想向您请教。”
“将军，您……唉——！”李侍郎一声长叹。
为人臣子，他不能违逆圣命，可这种旨意，他读来也实在是心中有愧。须臾，他无奈叹息道：“您问吧。”
“敢问戎国，向皇帝献上了多少珍宝？抑或是，连近在眼前的金城和戎国国库的全部珍宝加起来，都比不上的无价之宝？”她吐字清晰，语速平稳适中，字里行间的讥讽却赤.裸又直接。
“……”礼部侍郎阖眸，半晌，沉痛道，“戎国公主随使团入京，三位公主都得了册封，两国结成姻亲。太傅等几位老臣欲死谏于朝堂，却被治以犯上作乱、意图谋逆的罪名……”
“圣上震怒，欲株连九族。多亏晋王请来了庙中清修的太后，拿出了先皇御令，才保下几位大人，暂时收押天牢，容后再议。”
京昭闻言，一身血煞之气几乎压制不住：“你是说，我祖父连同几位大人，现在还在牢里？”
“这……我出发之前，尚是如此，但牢中自有人照应，比朝中更安稳许多，诸位大人的家眷也只是被软禁在府中，未受牢狱之灾。”礼部侍郎苦口婆心，“昭德将军您此次立得大功，奖赏自不会少，此事尚有转机，万不可意气用事，抗旨不遵啊！”
京昭忽地笑了，上前两步接过圣旨，在礼部侍郎惊喜的眼神中，她的笑容如天光灼灼，声音却夹着边疆入骨的朔风：“圣旨，本将收下了。”
她单手握着明黄绢帛，随手丢给左侧的副官，连看都没看一眼。
“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山高皇帝远？”
刘校尉嘿嘿一笑，嗓门洪亮：“将军，这个俺知道，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声音远远传开，早已成包围阵势的大雍兵卒们却毫无异动骚乱，依然站姿笔挺。
“使臣大人，”京昭字字铿锵，恍如兵戈相击，碎玉断金，“听见了吗？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金城，本将必然要摘下！”
“戎国不灭，您让我如何跟平沧关三十万被折磨虐杀的百姓交代？怎么向倒下的将士交代？！”
“戎国，扰我边疆，犯我国土，杀我兵将，屠我子民。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多少战士尸骨未寒！撤兵？您问问，便是我答应，他们答应吗？”
“不答应！！！”
“破金城！！灭戎国！！”
“杀戎王！！！”
“杀！杀！杀！”
五十万在沙场上真刀真枪拼杀过，磨炼出血气凶煞的士兵山呼海应，直破云霄，是怎样一幅情景呢？
天地失色。
礼部侍郎也被摄住，嗫嚅半晌，只颤巍巍地伸手，向四周指去：“你们、你们这是要谋反啊！这是大逆不道，诛九族的大罪啊！！”
“诛九族？”京昭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气沉丹田，朗声道，“国不国，君不君，臣不臣！君王不仁，妄配称王。”
“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这样的君，本将反了又如何？！”
周遭声浪停歇，一派肃杀，只她一人，银甲红袍，猎猎如火，立于昭然天光白日下，声音随着内力，传响八方。
“此乃极险之路，若成，遗臭万年，不成，身首异处、祸及家人。不愿者，本将绝不勉强，自随使臣回玉京，去争个护国之功，来日战场相见，便是刀剑相向的敌人！”
风声呼啸，卷起沙砾，掠过她漆黑的眸。
“末将等，愿誓死追随将军！！”
铁甲撞击声和呼声连绵不绝，如海潮般蔓延开。四周将士乌压压矮下，抱拳单膝下跪，双目通红，颔首臣服，宣誓效忠。
“誓死追随将军！！！”
大势已成。
礼部侍郎被这一幕震得跌坐在地，良久才缓过神来。思及如今朝堂混乱，异族虎视眈眈，内忧外患未平，京昭若是再反……他突然老泪纵横：“大雍将倾啊——！”
“使臣想来误会了，”京昭说，“金城，本将要了，反，本将造了，但皇位，本将却不要。”
“皇帝昏庸，太子暴虐，但晋王，不也流着元姓皇族的血吗？”
一生古板汲营，却不曾贪污过毫厘的礼部侍郎眼神一下子亮了，仓皇爬起，连眼泪都顾不得擦：“您是说……”
京昭单手扣剑：“护大雍，清君侧，立新皇。”
……
默然许久，礼部侍郎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语气犹如要去赴死：“老夫一介残身，人单力薄，只能勉力替将军掩饰一二，瞒上几天，以防尚在玉京的太傅等人有个万一……晋王被软禁王府，我与看守的禁兵有旧，如今人心浮动，也能稍稍运作。剩下的，就只能靠您了。”
京昭一愣，明白他话中意思之后，不免也佩服于他的果断。她冲他抱拳：“大人高义。”
礼部侍郎忙道不敢当，侧身避让开，苦笑道：“若能救大雍百姓于水火，老夫便是舍了性命又算得上什么呢？将军所为，才是壮举。”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戎国不灭，这边疆七尺乱兵之祸就不会停息。百姓何其无辜？”京昭说，“我没有经天纬地之能，能够不损刀兵平息战乱，只好做个恶人，以杀止杀。李大人尽可放心，皇权固然富贵，可我志不在此。”
话既然已经出口，对方信与不信京昭并不甚在意，不等他回答，她转向身后战士，调兵遣将。
“朱广，庞潘何在？”
“末将在！”
“金城近在眼前，城中只剩下守城的人马，倚仗地势负隅顽抗。你二人点五万精兵留作接应，本将亲带天策铁骑，发起急攻，务必在五日内，不惜代价，拿下金城！”
“是！末将领命！”
她继续道：“杨德，刘彪何在？”
“末将在！”
“你二人，杨德为主将，刘彪为副将，抽调精兵强将，疾行回京。到达玉京后，渗透潜伏，必须把天牢把持住，护好大臣和家眷，还有晋王安危！”
“余下大军，周过为主将，吴山为副将，随李大人缓行，拖延时间。等杨德他们事成传信后，沿途守关将领，能招降的招降，抵抗者全部镇压！”
“是！！”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造反（修）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