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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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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城的冬天是冷的,树秃草枯,寒风凛瑟刺人肌骨,在人人手脚都舒展不开的时候,华城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而当第一片雪花落地的时候,吴念正仰着头往鼻孔堵纸巾。
她已经严重缺觉了,青黑的眼圈在白的肤色上显得她整个人精神恹恹。
每当面临大考,这就是她的常态。
走到客厅倒水,吴念看到茶几上照常放着的钱,想起昨晚。
依旧是她滚瓜烂熟的场景——苏玉梅面无表情地从皮夹里抽出钞票,指甲颜色是饱满的大红,就如她书本上的那一滴,她什么也没说,也没看吴念一眼,只撂下一句:“看你期末了。”
回回都这样。
水快见底了,吴念才顿觉水冰凉,忘了和热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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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城一中向来在全市以极高的教学质量得荣,全校学生也相应有高度紧张感和自觉性,即使元旦这样的节日,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各自复习,顶多下课时互相道个元旦快乐。
其他学校那样热热闹闹的元旦晚会,他们想都没想过,连张心这种名次不忍直视的学生也晓得:元旦好过了,新年就没得过了。
从12月中旬开始,学校就照往年一样开设晚习强化班,其实也就是为期末的全市统考准备的。
每晚晚自修期间,各班学生腾出一小时时间训练重难点题型,由全校资历深的各科组长进行系统讲解方法技巧。
文理分开,地点是多媒体大教室。
理科有十个班,大约摸三百多号人,攘攘着涌进大教室,按照各班教室的座位分布落座。
“里边的同学再坐拢一点!”有老师站在走道那头朝里喊。
吴念望过去,那老师身边有个别班的学生因为没位置坐,孤楞楞地站在走道边上。
大教室是长条桌椅,虽然说挤一挤总能留出点空位,可吴念这排挤不下了呀…
可老师都下达指令了,尽管一排的人都嘟嚷着,但还是“乖乖”地往里挪动。整一排的男生女生不得不挨得紧凑些,有人动作幅度大了点就撞到旁边的同学,只能连声道歉。
吴念越来越不自在,不知是大教室里的人太多了,室内温度升高了些,还是怎么地,她的面色越来越红,还有蔓延至耳后的趋势。
她的腿都快碰着他的了,左边的男生还在往她这儿挤,不知谁力道大了点,倏地一撞,吴念整个上半身倒向谌昱。
吴念立马撑起身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紧接着,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慌慌张张地往左边退,还真让两人之间留出几厘米的空隙。
“吴念,你挤着我了!”
左边的男生被挤成一张饼,哀怨地看向吴念。
“对不起,对不起…”吴念为难地缩了缩肩,想让对方舒服些。
谌昱没说话,淡淡地看着她动作,直到注意到身边这人浓青的一大片眼圈,面容是遮不住的倦色,他倏地眉心一紧。
当台上的老师讲完一道例题后,所有同学都开始拿出草稿纸演算ppt上跳出的同类型模拟题。
于是,谌昱看见身边的人紧着双肩,右臂别扭地缩着,离他远远的,反而和她左手边的那张饼挨得密不透风。
“你干什么?”谌昱眼神微暗。
吴念停下笔看他,一脸迷茫。
谌昱眼神示意两人之间的间隙。
吴念了然,趁着老师移向别处的目光,头微倾过来,低声解释道:“怕你不舒服。”
“你要不要坐出来一点,右手抵着墙壁不太好写字。”
眼前的人气音轻软,面容却如纸色,眼睫似是无力的羽翼轻轻扇动,谌昱微抿唇线,刚要说话,忽然眸色更沉一分,伸手支起吴念的下巴,另一只手托住她的脑袋。
“抬头。”
“?”
“流鼻血了。”谌昱看一眼这人不知状况的样子,沉声提醒道。
“……”吴念这才仔细感知到鼻腔有液体流动,放下笔,从口袋里拿出餐巾纸,捏成团塞好。
“那个同学,怎么回事?”台上的老师发声。
她仰着头,不知道老师在喊谁,但很有可能是自己,吴念下意识要正起头。
一只手覆上来,温冷的手掌按住她的额头,带了几分力,阻止她抬起的动作,旋即吴念听见谌昱的声音。
“汪老师,她身体不适。”
“严不严重啊?严重的话赶紧去医务室,别耽搁了。”
吴念一听,紧张地握住谌昱的手腕,想要推开他的手。
汪老师是资历老道的一级教师,在考题的解析上很有自己的一套,吴念不想错过。
推了半天,那只手却纹丝不动。
“不用。”他的视线从她身上移开,语气淡得没有一丝起伏,“她休息几分钟就行。”
吴念这才松口气,刚想说谢谢,身子就被人拉了过去,随着冬校服面料的摩擦声轻响,她的右手边有了与另一方绵软衣物相靠的实感。
“坐过来点。”他的声音响起,“高廷风被你挤得不像样了。”
“谢了,兄弟!”那个名叫高廷风的同学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声响大得似驴喘气,吴念只能定身坐着,不敢再挤回去。
~
离期末考试还剩一周的时候,吴念还是对数学没有信心。
说不上是哪里的问题,可每次模拟考试就是差一口气,要让她再把错题解一遍,正确答案立马能出来。
原因到底出在哪里?吴念想不出个所以然。
面对面前的这张期末模拟,吴念没辙了,只觉脑袋乱得哄哄响。
“哪道题不会呢?”刚结束晨跑,张旭敞着校服外套,语气微喘,“不会旭哥教你。”
“没有。”
“跟旭哥客气什么!”
一口一个旭哥,吴念忍不住想翻白眼,问:“你哪儿学来的?还旭哥呢…”
“我3月,你几月的?”
吴念面无表情,“2月。”
刚说完“2月”,谌昱正好在座位上坐下。
严江脱掉外套,好奇问道:“什么二月三月的,一大早的聊什么呢?”
张旭看了一眼坐着的人,纯属是想逗逗她,笑道:“没什么,就是和…念姐比谁年纪大。”
吴念听得汗毛一竖,近来不太活泼的脸色渐渐涨红,“你叫什么呢!”
“念姐啊,当不成你哥就当你弟咯!认不认?”
严江瞟一眼某人,调侃道:“你们俩什么趣味啊,大早上姐姐弟弟的喊。”
吴念脸更红了,直接用手去推张旭。
“别乱叫,谁是你姐…快回你自己的座位上去!”
张旭见几天来病怏怏的一张脸算是有了些生气,也就不再逗她,“行行行,我走我走,你数学有不会的尽管找我,到时候请吃饭就成。”
吴念不想和他说话。
张旭又补充道:“请的话就请上回一起吃的香酥豆腐鱼好了。”
“……”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这么赖,不过,吴念得承认,确实是数学比她好。
“念念同学,你俩什么情况?”严江挤眉弄眼道。
吴念本就被张旭闹得不自在,再被严江这么意味不清地一问,更加无所适从。
“严江,这回模拟考的情况你母亲怎么说?”
此时肖强进来,吴念刚好回避掉严江的问题。
严江在肖强的眼神警告下,浑然一副乖孩子的形象,“我和我妈说了,这次考试实在是我太粗心,至于寒假要不要补课,我妈说随我。”
“你母亲真的这么说?”
“是啊,您不信就打个电话问问她。”这话说得信誓旦旦。
严江在语文上回回吃大亏,要是寒假抓紧恶补恶补,这名次也不会这么可惜。不过话已带到,家长定是自有打算,肖强也不好再说什么,“行,我知道了。”
肖强转过身的背后,严江嘴角慢慢扬起。
扬到一半,就听到刚刚一句话也没有的某人不疾不徐地开了口:“肖老师,阿姨应该还不知道有这场试。”
…!
一点不带含糊地,肖强一把钳住严江的耳朵皮。
“嗷嗷嗷…”严江歪着头嚎叫,“肖老师,您轻点儿…”
还是被拖走,“临行”前怨恨地看向某人,他都不知道哪儿惹到这人了。
后者罔若未闻。
出教室的时候,肖强又转过身提醒:“数学老师不在,下节课改自习。这次的模拟卷子再自己好好订正订正,不懂的主动问老师或者其他同学啊。”
“知道了。”几声回应。
一般到了期末阶段,错题的回顾和巩固显得尤其重要,所以学校会适当减少题量让学生们有更多时间查漏补缺。
周围的同学要么安静地在座位上复习,要么和别人一起探讨题目,再看自己,吴念突然有一种焦灼感,像是有人在她脚边放了把小火,细细吞吞地让人惶然不安。
她毫无头绪。这不是备考期间该出现的状态。
“谌昱。”有个男生从座位上过来,“帮我看一下这题。”
“哪一步不懂?”
那男生手撑在桌上,霍霍一笑,“全部。”
谌昱皱眉,“开玩笑?”
“谁拿题开玩笑啊,我是真不会。”那男生说。
他拿笔在草稿纸上写下几个公式,问:“看得懂吗?”
“嗯。”
又利落地画下双曲线,把点标出,“现在?”
那男生认真道:“懂。”
谌昱没再继续,把卷子还给他。
“讲完了?”男生捧着试卷,“不是求A点吗?…艹!我懂了。”
谌昱看他。
“抱歉抱歉我没骂人,嘴说惯了。”那男生又看了下题目,确定自己是真明白了才走,离开时没忍住,又轻声说了句:“艹!果然是全校第一…”
此时,没头绪的吴念倒被这两声草字头唤醒了某个想法。
她可以问问他。
“谌昱。”
他侧目。
吴念不自觉直了身板,把模拟卷往旁边挪了些,笔头轻轻点了点试卷某一处,“可不可以教教我?”
身边这人眉梢微抬,看了眼题目,然后又看向她,“不会?”
“嗯,有点。”
“要我教你?”
吴念点点头。
“怎么不去问张旭?”
“……”
吴念看了看前面空出来的座位,想起一去还没复返的严江,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见眼前的人眉目比平常多了几分沉冷之色,开口就如思忖的一般言语带上了顺抚意味。
“你就坐在我旁边,又是全校第一,问你不是更好…”吴念偷偷瞅谌昱一眼,这人脸上寡淡的神色没有丝毫松动,吴念有点尴尬,她这是捂石头没捂热自己也冷了。
“而且我和他也不是很熟…”她轻声道,拿着笔的手有些冻,微微缩到袖子里,打算把卷子再挪回来。
她本就不是与人热络的人,与张旭也就之前王巧巧的事情才有的交集,平时她大多数时间都是放在学习上,像其他人那样和同学嬉戏打闹的样子,她身上也从来没有。
薄薄的数学卷子被一只手按住,手的主人似乎是听到什么顺耳的话语,声色微缓,“再算一遍试试。”
这道题最关键的就是直线方程与椭圆方程联立,利用根与系数的关系,再用换元法和单调性求出面积最大值。
对于吴念来说并不难。
所以,当她思考过后动笔的时候,谌昱看到,她的公式运用和演算,一直到最后的求解,每一步的思路和步骤都准确无误。
也正如吴念自己料想的一样,如果这道题再做一次,她能做对。
“会做?”谌昱拿过吴念的试卷,看了片刻,问:“错在化简上?”
“…嗯。”这应该是最无语的错法了,吴念心想。
“是不是我练习做得不够?”吴念问,“或者是我缺了哪步技巧?”
这种情况是最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因为依靠题目你无法判断自己的弱点在哪里,如果靠蛮劲,效果也不会太理想。
对吴念来说,她没有太多时间。
谌昱看着她,深色的校服衬得她怏怏的脸色更加没有血色,仿佛是一瞬的回影,他想起了雀山街她倒下的一刻。
蓦地,他心底一紧,偏离了她的问题,皱眉道:“你还想再住一次院是不是?”
“啊?”
见谌昱盯着自己的脸看,吴念条件反射地去摸鼻下,“没流血啊。”
“你以为你的脸色好到哪去?”
“……”
“晚上几点睡的?”
天气冷,吴念快整个人缩在校服里,含糊道:“十一点左右…”
谌昱看她飘忽不定的眼神,沉声说:“实话。”
“两点…”吴念的声音轻得听不清,她想要快点跳过这个话题,“像这类步骤繁琐的题,我是不是缺…”
话没说完,他打断:“是缺。”
她那聚藏了迷茫不安的眼睛微亮,“什么?”
“缺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