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顾慎川

1、茶话会

　　今日的鬼界十分热闹。

　　一年一度的鬼界茶话会在鬼聚厅举行，鬼潮汹涌，鬼来鬼往。

　　六只熟鬼聚在一张大圆桌上，开始唠嗑。

　　桌上有七荤八素，茶点茶水，饿死鬼已经一刻钟没进食了，早已饥肠辘辘，落座之后，迫不及待开始啃猪肘子。

　　乐死鬼嘻嘻笑道：“兄弟们，今年咱们聊点什么呢？”

　　每一年的茶话会，都是从他们怎么从人变鬼开始聊的，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冤死鬼举手道：“我先来我先来。”

　　众鬼每人抱一碟瓜子，一边聚精会神地嗑瓜子，一边用亮晶晶的双眼看着冤死鬼，开始旧故事新听。

　　冤死鬼眼中一汪热泪：“那年杏花烟雨，我走过滑滑的青石板，想看赵家庄美丽的姑娘，谁知道刚好碰上了江湖门派厮杀，我看他们出招看得眼花缭乱，好奇心起，打算看到胜负结果再走，便找了个好角落蹲下来，用一根大叶子遮住了我英俊的面庞。”

　　“切！”众鬼齐嫌弃。

　　众鬼在嫉妒他的俊朗，冤死鬼不与他们计较，继续声情并茂道：“谁知有两人打着打着打来了我的身侧，我看着他们的刀在我面前晃来晃去，虽然我一点也不害怕，但为了给他们腾出更多的场地，我打算离开那片混乱之地。谁知，谁时迟那时快，我一站起身，一把飞刀直冲眼前，我连忙使出了天下第一的招数，避开了这恶毒的杀招。”

　　丑死鬼激动地问：“然后呢然后呢？”

　　冤死鬼脸色一变：“然后我想着马上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刚走一步，那两个正在打得如胶如漆的人就齐声说，‘是你们派的人？’然后两把刀一起将我捅死。我就是这样死的，唉，实在是太冤枉了。”

　　吊死鬼身前是个读书人，他纠正道：“冤兄，如胶如漆不是这个意思……”

　　急死鬼急道：“甭管啥意思，冤兄带给我们的教训就是，好奇心害死人，遇上斗殴，一个字，跑就完事。”

　　乐死鬼笑呵呵：“不，冤兄错在不应该去看美丽姑娘。”

　　饿死鬼吃完了四荤四素，终于有力气说话：“不，你们都错了！冤兄错在不应该在雨天出门。”

　　丑死鬼说：“得了，下一个该到我了。”

　　众鬼侧耳倾听。

　　丑死鬼脸上有块胎记，从左额到右耳，那胎记弯弯绕绕，从浅红到深红，覆在一张百拙千丑的脸上，简直丑不忍睹，所幸众鬼看了这么多年，已经丑习惯了。

　　丑死鬼慢慢抚摸着自己的胎记，说：“某一天，七彩祥云环绕在天上，百鸟都聚集在我家门前，那时我娘正在生我，我家门前聚集的人越来越多，都想来看看什么天神要投胎出世。然后我就出来了，脸上带着这块胎记，听说门前的人都被吓得一哄而散，我娘看着她的丑儿子，也懵了。”

　　“但毕竟是自己掉下来的一块肉，我娘不舍得掐死我，只让我每日带着头巾，眼不见为净。我带那头巾，一带就是十八年，一次着急着出门卖豆腐，头巾忘带了，被一个不学无术的县衙儿子看到了，他看我不顺眼，说我丑到他了，就让他的手下打了我一顿。”

　　“好惨。”乐死鬼笑着说。

　　“我皮糙肉厚，打我一顿也打不死，但死就死在，我被打断了双腿，站不起来了，然后我就躺在街上，那晚雪下得可大了，我就这样，活活冻死了。”丑死鬼说到伤心之处，擦了一把眼泪。

　　饿死鬼问：“丑儿子，没人来救你吗？你娘呢？”

　　“我娘那时年纪大了，又瞎又聋，可能连我没回家都不知道。”

　　急死鬼问：“路人也没来救你吗？”

　　“有三个，前两个看到我的脸被吓跑了，后一个已经抓住了我的手，转头一看，看见我的脸，也愣住了，然后他放下我，将自己的外衣披在我身上，随后也走了。”

　　冤死鬼不解：“照你这么说，你是冻死的，应该叫冻死鬼才对啊，为何是丑死鬼？”

　　来鬼界最早的吊死鬼说：“冤弟，这你可就不懂了，丑儿子的真正死因是因为丑，当然得叫丑死鬼，要不是他这么丑，也不会被打，继而也不会躺在地上，更加不会没人来救。所以，他的致命之处还是丑。”

　　冤死鬼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乐死鬼说：“吊兄说得没错，接下来，你们好好听听我是怎么开心死的。”

　　饿死鬼嗑完自己的瓜子，顺手把旁边急死鬼的瓜子碟顺过来。

　　“我家很穷，穷到什么地步呢，上顿吃了没下顿，稀饭白粥都奢侈，我五岁开始帮家里干农活，七岁去乞讨，东一顿西一顿，垃圾堆里又一顿，好不容易长到了十五岁。”

　　乐死鬼哈哈大笑，继续道：“一天，我在翻垃圾堆的时候翻到了五枚铜钱，我可高兴坏了，是吃两个馒头还是一个包子好呢，我想了一天，然后经过了卖好运票的店里，五枚钱一张票，我一时冲动，就去买了一张。好运来了真的是挡都挡不住，我中了最大的奖，足足五百两银子，老板将银子给我的时候，我心突然猛跳了一下，然后我就死了。”

　　急死鬼皱眉急道：“太可惜了，乐兄，你乐这么早作甚，起码也得享受一番啊。”

　　“你以为我想啊，我半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一见到了，想冷静都冷静不下来，那个心啊跳得跟大锤打鼓一样。”乐死鬼嘿嘿说。

　　吊死鬼问：“不对，为什么你五岁在干农活，七岁就去乞讨呢？”

　　乐死鬼说：“官府要建学堂，把我家的农田给占了，我只能去乞讨了。”

　　饿死鬼剥着花生吃：“这样看来，虽然乐兄是乐死的，但也比饿死好不了多少。”

　　乐死鬼乐道：“饿弟，你也吃得差不多了，该说说你的饿死事了。”

　　饿死鬼道：“其实我生前是个富家公子，虽然没到富可一方那么富，但是衣食用度，无一不是上乘的。”

　　吊死鬼：“有点羡慕。”

　　乐死鬼：“十分羡慕。”

　　急死鬼：“急死了，别打岔。”

　　饿死鬼继续道：“一日，我只带了一护卫，出门游玩，我一生好入名山游，那日去了南山，没想到，才至半山腰，便被一众劫匪拦路打劫。我视钱财如粪土，当下把身上所有银两尽数献上，只求留住一条小命。但那些劫匪实在贪心，居然还将我的金丝袍子扒拉下来，然后将我和护卫二人绑在树上，十几人大摇大摆走掉了。”

　　“三天，我们被绑在树上，无一人路过，没等着人来救，我就这样活活饿死了。”饿死鬼说完又饿了，开始剥橘子吃。

　　急死鬼着急护卫的结局：“护卫怎么样了？”

　　“他活下来了。”饿死鬼吃着东西，含糊不清地说：“护卫居然去啃树上的叶子，还叫我也啃，我不行，我吃惯山珍海味，怎么能吃生叶子呢？”

　　随后，吊死鬼和急死鬼也讲完了自己的故事。

　　死得最早的吊死鬼总结：“各人有各人的死法，做鬼有做鬼的活法。来，我们碰一杯。”

　　众鬼碰杯。

　　这时，一只八卦鬼加入了这一桌，他刚刚已经听了不少八卦，有一个八卦一直没听到，搞得他心痒痒的。

　　“有鬼兄知道，鬼王是怎么死的吗？”八卦鬼自觉地找了个位置坐下，直入主题。

　　八卦鬼这一问，众鬼也都兴奋起来，叽叽喳喳地。

　　丑死鬼：“肯定不是丑死的，丑死的人死了还丑，鬼王是鬼界第一美男子。”

　　水鬼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绝对不是溺死的，溺死的人身上总是湿滴滴，鬼王衣衫整洁，可清爽了。”

　　饿死鬼：“铁定不是饿死的，饿死的鬼都面黄肌瘦，鬼王身材好得很。”

　　乐死鬼：“肯定不是乐死的，乐死的鬼都满脸笑容，鬼王每天冷着个脸，可吓人了。”

　　急死鬼：“万万不是急死的，急死的鬼做什么都很急，鬼王一副天塌下来也不动如山的模样。”

　　吊死鬼小声道：“你们都别瞎猜了。悄悄告诉你们，鬼界有个规矩，死得最苦的那人，便可当鬼王。”

　　众鬼一凛，他们都知道鬼王已经死了六百年了，六百年来无人能取代鬼王，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鬼……鬼王！我们没有议论你。”丑死鬼看见鬼王迈进鬼聚厅，吓了一跳，赶紧大喊一声，此地无银三百两。

　　“笨死了，你叫笨死鬼算了。”吊死鬼颤抖着看鬼王郎俟走向他们这桌。

　　八卦鬼和水鬼不知何时溜走了，只留下一滩水和一地瓜子壳。

　　急死鬼吓得两股战战，闭着眼念如来佛祖阿弥陀佛。

　　郎俟径直走过了他们那桌，一个斜眼都没有赏给他们。

　　冤死鬼抱住自己：“好冷。”

　　丑死鬼缩成一团：“我也觉得。”

　　郎俟走到高位上，坐下。

　　鬼界繁盛，底下众鬼欢聚，无比热闹。

　　郎俟斟了两杯酒，一杯放在对面，用自己那杯碰对面的酒杯，他没有说话，而是举杯端坐，整个人松形鹤骨，周身萦绕着一股风雷般的寒气。

　　良久，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丑死鬼偷瞄鬼王，郎俟随意将长发束起，单手支颐，峭拔的鼻梁如玉石断面。他看得痴了，喃喃道：“鬼王生得真好看。”

　　吊死鬼道：“鬼王长得再好看，也不是你能觊觎的。”

　　丑死鬼道：“此言差矣。爱美之心，鬼也有之，我只是欣赏，怎敢觊觎鬼王。”

　　八卦鬼不知又从何处冒了出来，道：“丑儿子，莫说你长成这幅模样，就算你美如冠玉，也别想打鬼王的主意。”

　　乐死鬼呵呵道：“此话怎讲？”

　　八卦鬼说：“我听说，鬼王生前有一心爱之人。”

　　丑死鬼嗤笑一声：“我还当是什么事，八哥，再心爱的人，六百年没见，我不信鬼王还能记着他。”

　　八卦鬼笑道：“这你就不懂了，你看看，鬼王桌上两杯酒，另外一杯若不是给他心爱之人，难道是给你吗？”

　　冤死鬼问：“六百年，都够凡人轮回十辈子了，鬼王心爱之人是在凡间吗？”

　　八卦鬼咳了一声：“这个我还没有打听出来。”

　　“若是那人在凡间，那鬼王不就要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之人死去，看个十辈子？”急死鬼问道。

　　“还要继续看很多辈子。”饿死鬼补充道。

　　丑死鬼心疼道：“鬼王真是可怜。”

　　乐死鬼笑吟吟：“自古情深最可怜。”

　　鬼王的到来只让茶话会安静了一瞬，见鬼王没有理会他们的意思，众鬼们又开始高声谈话，吃吃喝喝。

　　做鬼啊，最重要就是开心。

　　郎俟喝够了酒，跟来时一样，独自来，独自离开了鬼聚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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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么么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