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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文志的死 ...

  •   我们村里的小孩子,去玩不叫去玩,年纪小一点的叫去荡,年纪稍大赌过钱的叫做去赢。
      有一天下午,当我闲荡在田边的梗路上,突然有个男人说:“文志差点就这样被电死了。”
      当时我不知道他是否在对我说,因为我正和几个伙伴走着,我们关注着路边的一株植物,它长出了棉花一样的絮。当即有人提出村里曾经栽过棉花的观点。
      那个男人所讲的丝毫不在我兴趣范围内,但礼貌只允许我朝着他看去,因为他在说话,而且年纪比我大几辈。
      现在才看清,那个男人是村里我不很熟悉的,有时候我们也会走到他家附近玩,他会看到我们,但是我们彼此不熟悉,应该是住在村尾的一个人。
      也许看到我在听,他拍着身后的电线杆说:“就在这里,这个电闸,漏电了。”他笑嘻嘻地讲。
      他关注的也许不是文志差点被电死的事,他更关注是自己救了文志,并认为这样很有功。可能是他认为救了一个人的功德要比一个人因为意外默默无闻死去大得多吧。
      但是他为什么要笑呢?
      我不知道他跟我讲这些事的用意是什么,毕竟我才六岁。与我讨论生死,在我什么也不懂的时候,死亡也不算一件痛苦的事。
      这时我又听到伙伴说,池塘再前一点的稻田以前种的都是棉花,然后立即有人附和说他能保证这样的话是真的,因为他似乎曾经也听过大人讲过。
      我不知道是真是假,看着那片稻田我实在想象不出它曾经是棉花的模样。我相信——对我信誓旦旦的朋友也不能,因为那片曾经栽种过的话只存在我们的想象罢了,而不在我们的记忆。
      又走过几个斜扛着锄头的人,他一一跟他们说文志的事。
      家中已经差不多开饭了,碗筷差不多摆好。父母还在灶头忙活,我已经开始挑菜里为数不多的碎油渣吃,把来不及吃的藏到菜的底下。
      祖母也坐过来,她不动筷,只是摆好碗筷。我是她最小的孙子,面对我的动作她没有任何反应。
      然后我兄弟回来了,也坐下拿起筷子挑出好东西吃,祖母说他没有规矩。他没有听。祖母大声喊我父亲,说他儿子没有洗手就上桌。父亲怒气冲冲走了出来把我兄弟从凳子拉下来拍了几下屁股,大声喊,下次再不洗手就不用吃了。我兄弟出去时还对父亲说我也没洗,他可能是随口说的,但我的确没洗,趁着父亲没有发作之前我也跳出去洗。
      我在水井旁遇到正在洗手的兄弟,他说有难同当我们才像兄弟。然后没看我洗完就走了。
      照常吃饭,父亲一如既往杂七杂八地说,说最近的,也说以前的,重重复复,刚开始说的是去年的,说着说着去年的就成了前年,然后大前年。
      我不知道怎么,脱口说了文志的事,说文志差点死了。父亲同时停下咀嚼和说话,沉默不语,然后突然问我说谁。
      我再重复了一次,文志,文志差点死了。
      父亲听清楚,他又问文志是哪个?
      我说文志有个鱼塘。
      他说养鱼的没有叫文志的。
      我说文志也养猪。
      然后父亲终于确定了文志的身份,他先是皱着眉头,似乎在思索着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或许也在想着怎样把听到的故事表达出来。于是他继续皱眉,也没有继续吃饭。
      我还想说些有关棉花的事,母亲用筷子敲我的瓷饭盆,我就不敢再继续说什么了。
      差不多吃饱的时候父亲才说,听说文志眼睛也很背了,听不得话,也认不出人了。
      父亲还说按辈分我应该叫他作阿爹。
      然后文志还留在我心中,棉花就忘了。
      后来我看到文志的儿女,儿子比我老,比我兄弟嫩;女儿比我老一岁。
      我看着他们在做着那年纪该做的事,除此以外,似乎也看不出来对于自己父亲是否差点死了的忧愁,他们就跟我一样,我这么想。
      可是我很好奇,我爹可没有差点死了,所以他还那样对我,但是文志差点死了,难道他还那样对他儿女吗?难道在对待生与死以及经历生与死上不应该有所不同吗?
      此后,不时听到有人讨论文志病了,也不养鱼不养猪了。
      那对兄妹照常,等到文志死的时候他们哭了。
      我从木门缝里看出去,看到一群人吹着、敲着某些东西,吵吵闹闹,老水井旁跪着文志的老婆儿女,白色的纸片随风而起,跌落,盘起,然后飘向远方。
      我七岁的时候,文志死了。我一点也不惊讶,因为我早就知道他有好几回差点死了。于是我既不知道他是怎样死的,也没有兴趣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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