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伊人》木夕元

6、父女天伦

　　太和十七年也是永明十一年，正月，齐国太子萧长懋因病去世，谥号文惠太子。四月，齐武帝萧賾改立萧长懋长子南郡王萧昭业为皇太孙。七月，萧賾一病不起，药石已无力回天，下诏由皇太孙萧昭业继承皇帝位，并着百官尽心辅佐，丧礼一切从简，葬于景安陵。此消息传入平城时，王肃如往常一般正在书房翻阅古籍典册，自上次宫宴后一月有余，王肃每日都会在昭阳殿呆上几个时辰，回府后又关在书房迟迟不去安睡。
　　此时，一个婢子给王昭送吃食，提到说见王管事急匆匆去了书房，王昭猜想必定有事发生，就前后脚跟了过去。王肃听说萧赜已亡先是一惊，手中卷册掉落于地，身体也有些颤颤巍巍起来，王昭怕人跌倒，急着冲进屋中，不经意间瞥了一眼散落的卷宗，不知为何全是图纸和画册。近日城中就有传言，说皇帝准备南伐齐国，回府后王肃却无半分喜色，如今又是一地的图册，这明显不是出征，倒像要构建新的宫墙。
　　王昭见王肃还沉浸在悲伤中，宽慰说老天开眼，可算大仇得报了。王肃摇摇头，虽说萧赜已死，杀戮之仇仍在，此生不覆灭萧氏，难消心头之恨。王肃本是琅琊王导之后，父亲王奂官居尚书令、左仆射，某次王奂因意见不合同长史刘兴祖吵了起来，之后刘兴祖犯事被人关押，几日后竟在狱中自尽而亡，家人装殓时发现刘兴祖身上有多处瘀伤，一口咬定是王奂以权谋私，杀人致死。齐武帝萧赜很快得知了此事，下令拘捕王奂，一开始王奂还想着去解释，但见到来抓的几百人后，果断放弃了这一想法，琅琊王氏名号太响已威胁到皇权，萧赜是在给子孙后人铺路。王奂预感到大事不妙，即刻下令闭城自守，想拖延时间寻个自保之策。来人见王奂不抵抗，只好去请圣意，这时王奂另一子王彪，平素就凶猛彪悍，得知皇帝无端构陷后，擅自带领一帮人马出城破敌，萧赜在焦头烂额之际，获悉王彪举兵而出，大喜，宣称王氏谋反，大肆调集兵马掠杀，后来听说王奂在死前还在礼佛，未及起身就被来人砍杀，王氏子孙几乎满门被屠，只王肃在慌乱中逃脱来到邺城。这些年王肃心中充满了愤恨与愧疚，能够支撑的就是一次次的南伐，想象着有朝一日能为族人报仇，即便身死也是甘愿。如今大魏皇帝一心南下，试图一统华夏，对王肃也颇为器重，甚至称为‘朕之子房’，王肃自得了器重，也似孔明得遇明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只见，王肃缓了缓神，起身去往祠堂。案几上摆满了众多祖宗的牌位，王昭由王肃领着一一叩拜了下去，最后来到王奂的牌位前，王肃不觉痛哭流涕。一直以来手刃萧氏，以谓宗族之灵，成了毕生的愿望。如今萧赜突死，即便如伍子胥鞭尸，也难消心中之恨，想到这里重重揎拳于胸。王昭怕王肃过于伤神，安慰说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可要好好保重身子。近日皇帝不是又准备南伐，何虑无报仇之日。王肃冷不丁听王昭提到南下，斥责说是从哪处听的闲言，妄议朝政乃死罪。
　　王昭嘟着嘴，不敢答话。
　　王肃转头就问是不是又去了新罗酒肆，一女子怎的每日就想往外跑？新罗酒肆确实是王昭和青稞常去之所，它家的甘红露，据说是从高句丽运来的，其酒以多种果肉酿造，入口甘甜，饮尽满齿留香。酒肆就开在平城最热闹的朱雀大街上，往来客商络绎不绝，王昭和青稞闲来无事常爱去坐坐，听听来自各地的客商讲一讲途中趣闻。每次去的时候王昭都有告诫千万保密，况且青稞也有喝得忘行的时候。
　　王昭见王肃对她的行踪了如指掌，撒谎说近日都在府中，不信大可去问青稞。王肃点点头，青稞自然是要问的，但若没外出瞎跑，又在哪处听得闲言？王昭一时语塞，想一句说一句，说昨日见王肃问吃了数年的麻饼，可思及中原美食，加之每次下朝后，王肃还要在书房忙碌一阵，估摸着该是要南伐了。王肃听完，有了一丝笑意。数落说每日不思文墨，方在这些事上用功，作何？临了不忘告诫以后休提南伐，皇帝并未下昭圣意难测，况且也不是一女子该谈论的，当朝股肱说错了话都会一夕倾覆，王昭的小命还要不要。
　　王昭点点头，正欲离去。王肃又唤住说，得空去找王管事，把想买的物件先记下，保不齐真要南下好着人去寻。王昭见王肃换了一副说辞，回身抱住撒起娇来，吹捧王肃是这个世上最好最好的人，此生都要常伴左右。
　　王肃一听，忍不住笑起来。王昭这样聒噪、巧舌之人，若常伴身侧，不是永无宁日了。
　　王昭故作嗔样俯身倒在王肃怀里，自夸这府中少了这个‘聒噪’之人就冷清了，再说王肃肯定舍不得。在南朝王肃也有过子女，最终却家破人亡，这些年与其说王肃给了王昭一个家，不如说王昭活泼、率真的天性支撑起这个家。王肃是个沉默寡言之人，王昭的出现犹如一缕光，不仅照耀着黑暗中的人，也把温暖传递了出去。如今在这片北方的土地上，琅琊王氏又一次活了过来。
　　王肃显然被逗乐，笑着说舍不舍得先不说。今日必须记住，此番真要南下便是数月之久，王昭和青稞要好好呆在府中，不可出去生事，那外城更是去不得，想了想似乎放心不下，又把青稞唤至身侧。表面上青稞是王昭的侍女，王肃对二人是一视同仁的对待，青稞性子安静、懂规矩，相较下王昭显得好动、无章法，王肃只要出远门，除劝说王昭外，总得告诫青稞，让好生看管住王昭。
　　王昭别的不在意，只王肃授命青稞在她不听劝的时候绑她，有些不服气，直说王肃实在偏心，每次都说青稞乖巧懂事。王肃并不动怒，非要王昭说个因由，并列举这些年王昭偷摸出去的事，哪一件让人省心，青稞不绑她绑谁。王昭吐了吐舌头，依然觉得不公，授意青稞动手，岂不为难人，青稞的手是绣花的怎么能伤了。一边说着，一边举起青稞的手给王肃看，并说在这平城甚至世间没有青稞绣不出的花样，这样的巧手用来绑人实在可惜，再说青稞也不忍心。
　　青稞先将手抽离回去，并向王肃承诺不会违逆嘱托，一定好好规劝，若王昭非要胡为，也只得听命行事。王昭以为青稞会维护她，这一通回答着实让人难堪。随即瞪了青稞一眼，若有人不论旧情真要绑人，王昭预备先绑了青稞泄愤。说完，二人你追我赶在府中打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