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伊人》木夕元

1、蒹葭苍苍

　　这日，王昭和青稞闲来无事就想去外城转转，为了方便二人平日爱着一身素装——缟衣、绾发，俨然一副南朝儒生模样。青稞是王昭的阿耶在行军途中拾的，见时已饿得皮包瘦骨，家人在战乱中失散，或死、或伤，也未可知。王昭的阿耶见着可怜，遂带回来与王昭作伴，说是作伴估摸着也是想找个人看住王昭，亦或是报告一下平日的行踪。
　　王昭的阿耶是琅琊王氏后裔，姓王，名肃，字恭懿。王肃之父王奂，本是南齐肱骨之臣，一夕之间突遭萧賾冤杀，宗族皆未幸免，独独王肃在慌乱中从建业逃脱，途中艰险不可言说，最终逃至邺城，凭着毕生所学，深得北魏皇帝器重。这些年王肃一直孤身并未娶妻，幼时王昭还时常问询，王肃总说父兄祖辈都被那萧氏所害，大仇未报，何以为家。
　　起初，王昭并不喜多一个人看住她，事后想想能让王肃安心也就作罢。好在青稞性子温和，说话也细声细气的，宛如枝头黄莺甚是好听。同王昭出去瞎逛几次后，也并未向王肃告密，王昭也有些欢喜了。
　　只见，青稞朝着船头询问，今日为何要来捉丝禽，捉来作甚？
　　话说如丝禽一般的大鸟，在中原倒是多见，塞北的气候就不好言说，不过总比呆在家中看青稞做针黹有趣的多，至于有什么用抓到以后再说。此时一阵微风袭过，湖面上泛起层层涟漪，王昭无聊的朝水中扔着石子，有几滴水花正巧溅到青稞额上。王昭见了，忍不住笑起来。
　　青稞却似受了委屈，嘟起嘴说王昭只会捉弄人，又追问捉了丝禽拿来作甚？
　　王昭本是一时兴起，只好随口糊弄起来，说捉了丝禽自然是，说到此处故意顿了顿，又接着说自然是拿来炖汤，青稞炖丝禽鲜卑人肯定爱食，说完做了个抿嘴状，想来异常鲜美。
　　只见，青稞一副气狠狠的模样，嗔怪王昭又在唬人，为何总要拿人打趣，说着说着眼圈有些红了。王昭知晓此时再逗青稞，估摸着又要哭鼻子了，接着话风一转询问可曾听过‘蒹葭’，诗中描绘的正是此刻的场景，若没听过就念一遍，青稞点点头。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良久，青稞眼里噙着泪，问王昭那人能寻到思慕之人吗？这些年青稞每每听人念诗，一到动情处总要抹眼泪却又爱听，王昭知晓青稞性格纯善，最不喜他人分别，每每念完总是不厌其烦，给编出个称心的结局。佛家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王昭这叫‘博人一笑，除却世间情愁’，也算日行一善了。
　　既是意中人，总会寻到的，若是寻不到就拿青稞来陪。青稞一听，立马又破涕而笑了。
　　就在二人说话之际，几只青嘴长喙通体雪白的丝禽，正悄无声息地停在那浅滩拐角处，这穿着白色羽衣的大鸟犹河洛之神，翩然若惊飞的鸿雁，婉约若游动的蛟龙，忽而低头弄衣浅笑，忽而引颈高声吟唱，真是美得不可方物。
　　一时间王昭和青稞都看痴了过去，半晌才想起此行的目的。旋即，王昭做了一个让青稞慢些划船的姿势，紧跟着放低身姿伏在船头。眼看着要靠近拐角处才徐徐站起身来，搭石上弓朝着那只单脚站立的丝禽飞射了出去。弹弓发出的一瞬，船头忽转王昭才发现坏了，石子正朝着一个背影直直地飞了过去，不过那人好似在后背长有眼睛，没等王昭喊出声，一个侧身轻松躲过了。
　　王昭定定地站着，一心为人担忧，倒忘了唤住青稞，只听得“哐当”一声，一个趔趄跌进了满是淤泥的池沼中，青稞赶忙划动船桨来救，谁料小船竟卡在芦苇丛中动不了了。王昭数次抬脚都无济于事，那些丝禽像是看笑话一般，鸣叫着早已飞远。青稞显然吓得不轻，在船上不住地哭喊，预备跳下去救人。王昭见此，只好强装镇定不动，反宽慰起青稞来，其实心中也无计可施。
　　“快，抓住”一个声音从侧方传来。王昭转头一瞧，在她几步远一只船篙伸了过来，顺着方向抬眼看去，却被太阳的光线射个正着，恍惚间总觉得释迦佛陀显灵，万丈金光逼得人睁不开眼。
　　南无阿弥陀佛!
　　最终，那根救命的船篙，花了半刻钟工夫才把满身淤泥的王昭拖拉上岸。彼时二人都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王昭更是一屁股瘫坐在地，将半个身子也躺了下去。间隙中，王昭斜睨打量着那人，从穿着上看是个鲜卑男子：身形俊伟、悬胆鼻、瘦削脸，剑眉星目，算个俊朗的人。王昭正等着男子过来说些客套话，也算机缘巧合认识一番，谁料男子瞧都没瞧一眼，转身准备离去。
　　王昭见此，大叫一声‘站住’。
　　男子或许没听到声响，背对着王昭继续往前走。王昭见男子不搭理，慌乱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子掷了过去，可惜并未击中。不过男子还是停了下来，将头微微往左侧，露出半张脸来，回了句‘不必言谢’。说完，大步流星地走了。
　　这些年王昭除了爱捉弄青稞，对旁人还算有礼数，第一次遇见这么狂妄的人，就想起身去理论。
　　正巧，青稞跑上岸来，看见眼前这般模样，赶紧拽住了王昭：
　　女郎，罢了---
　　女郎，快看日已西斜。
　　女郎，我们还是快些回府换身干净的衣衫，免得受寒了。
　　女郎，要是让长史大人知晓我们跑出这外城来该是要挨罚的。
　　青稞没有特别的本事，单‘长史’二字，每每说的恰如其分，按以往的经验，王昭决意还是作罢为好，毕竟‘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紧跟着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乖乖随青稞回府了；途中方才惊觉，那男子倒是锦衣纨绔，可并未问其姓名，平城又如此大，该往哪处去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