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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但人死亡而消灭,他气绝,竟在何处呢?海中的水绝尽,江河消散干涸。人也是如此,躺下再不起来,等到天没有了,仍不得复醒,也不得从睡中唤醒。
      ——《圣经.旧约.约伯记》

      英国伦敦,世界雾都。每天都有无数的肮脏秘密在这个狭小的地带发生。但是它浓浓的雾气隐瞒了一切,让世人认为这个城市这个世界还是一样纯洁美好,洁净繁密。

      贫民区的隔壁既是富人区,巨大的差异让人感到异常的视觉震撼。华人开办的孤儿院“happiness”就在其中。棚户区中,孤儿院勉强站住了脚跟。三层楼的腐朽建筑物让人们感觉到无比窒息。浓郁的棕色与灰色是孤儿们的童年记忆。爬山虎细细密密地爬满了靠西边的一堵墙,粗壮的根基与嫩嫩的新叶环绕着整个happiness。这是一个噩梦。我森错就驻足于此,开始我的人生。

      孤儿院“happiness”的院长是一位肥胖的女性。她也是华人,从香港偷渡来的。她叫做庄思飞,一个和她身材长相气质完全不符的名字。她喜欢穿着一件原本巨大但在她身上依旧拥挤的过时桃红色的套装。她的声音与她的标准表情一样,嘶哑且凶神恶煞。

      庄思飞有一个女儿,叫做庄思凡。她女儿的身材和她是两个极端。庄思凡极瘦极瘦,脸上却总有着粉红的红晕。庄思凡的表情是阴霾的,眼睛会对着别人放□□光。她走起路来无声无息,这样就能够让她在偷窥或跟踪时不被发现。她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妈,我告诉你……”。无数秘密从她口中流淌而出,宛若上吊死去的人的舌头。粘湿滑腻却滔滔不绝。

      孤儿院“happiness”中的女护士长主管孤儿们的健康,但她简直就是一个摆设。她会给孤儿们碘酒去治疗任何疾病,因为碘酒是最便宜的药物。女护士长的名字叫做何许韵,是从东北来的。她体格已经不能用健壮来形容,彪悍也不足以形容她体格的恐怖与恶心。她最喜欢穿着刚刚能够遮羞的绿色服装在孤儿院里走来走去。她似乎乐在其中。

      这就是孤儿院“happiness”的几个管理人员。我们差不多都是贫民区里的孤儿,所以华人也有英国人也有。政府每年派人来检查一次,托他们的福,我们每年都能够吃到一顿像样的饭菜。

      因为舍不得花钱去再雇人来照顾孤儿,“happiness”里有一条规矩,就是年满八岁的小孩就要照顾六岁以下的小孩,并一直照顾到他们十八岁后离开孤儿院。于是孤儿们成了孤儿们的代理看护人,我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遇见了雷若燃。

      雷若燃第一次看见我时就觉得我是一个冷淡的人,存在感却很足。日后他形容我的语段摘录如下:他一直散发着一种淡淡的骄傲与妖冶。可是他认真的眼神和端庄的五官让他也同时具有一种宝相庄严的感觉。他无与伦比的淡定,微微撅起的嘴唇透露出他的倔强。他有淡淡的眉眼,柔软顺服的乌黑头发,齐肩了。是个美人胚子,妖冶的气息被他眼中的庄重压制了下去。不能用妖娆形容,在孤儿院的孩子也不可能妖娆。森错他是一棵柔顺端庄的夹竹桃。有美丽外表,白色毒液。

      当然,他为此付出了代价,我最不喜欢别人形容我的外貌。如果你知道我因为外貌而受的罪,你们就不会认为拥有一张这样的脸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了。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也不想去在乎这些令我不舒服的事情。雷若燃却知道自己的父母,而且还拥有过一段和父母在一起的会议。那是他四岁之前的事情了。他四岁半的时候,父母都死于暗杀,他顺理成章地进入了贫民区的孤儿院。五岁时,他正式成为我所负责的孩子。

      雷若燃是一棵向日葵。是我全部的阳光与希望。这是我一开始被告知要负责他的生活时的印象。

      雷若燃他有一副刚毅却不失年轻的下巴,单纯的小眼睛中迸射的是分明的快乐与纯真。嘴巴咧得大大的,一口白牙露出来的笑容让森错联想到了天使。雷若燃他有些国字脸,但下巴与颌骨仍是一条非常男性化的弧线。

      “我叫森错。以后我会照顾你。我就叫你Ray。”在肥胖的院长庄思飞的注视下,我有些腼腆地自我介绍。可是这些腼腆在雷若燃看来却是一种冷淡和自作主张,当然,这是我日后才知道的。

      “我知道了。”雷若燃的嗓音有些浑厚,虽然还是五六岁的光景,却已经比其他的同龄男生要来得浑厚些了。而且他的脸庞也有了形状。看得出,以后是一个英俊的男人。

      每天对着这个孤儿院里的人们微笑,冷淡地拒绝一些孩子的不合理要求,滴水不漏地做完院长们分明是为难我而交下的任务。这是属于我每天的冒险。

      当我们都知道自己是栓在一条绳上的蚂蚱时,我们接受了对方的命运。也就是说,我们开始相依为命。孤儿们一直没有什么归属感,但只要找到一个寄托,就会把一切一切的感情一切一切的好都砸到那里。这是一种极端的做法,如同一场赌博。当你赌赢了,那就能赢得一个天堂。相反,如果你输了,那么就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

      事实是,雷若燃和我共同浇灌出了一个双赢的局面。两个人同时赢得了互相的关爱。孤儿们之间,俨然已有了一种父子关系。

      这时,我已经十三岁,雷若燃十岁。

      “Ray,起床。”我强忍睡意,尽量轻柔地叫唤他。

      每天六点钟是孤儿们起床时间,可是我却每天坚持在五点半就轻声叫醒雷若燃。

      雷若燃他是一个十分会撒娇的孩子,全然不见有孤儿应有的孤独自闭。这绝大部分是我宠出来的,我珍惜雷若燃纯真的程度已经达到天怒人怨的地步,这是所有人的共同认识。在我的庇护下,雷若燃是按照一个家庭幸福的孩子的生长轨迹来生长的。所以雷若燃有些起床气,这在孤儿院中可是及其少见的。能够在孤儿院中出一个这样的孩子也是个小小的奇迹了。只不过这个奇迹背后有着我太多的艰辛,太多不该由一个十三岁孩子承受的艰辛。所以,雷若燃他打一开始就欠下了我太多。

      我要早知道日后会因为他而被整得死去活来,就该在当时饿死他。

      “不要,再睡五分钟好不好?”他将自己卷在被子里,如若一个春卷。男人气十足的小脸上有着可爱的表情。

      “好,那我今早又要饿肚子了。”我只能故意幽幽地说了这么一句,其中还带着几分认真。仿佛正在盘算着今早要如何劝他吃下自己的那份早餐。

      被子春卷哆嗦了一下,然后僵硬了一会儿。一颗俊俏的脑袋钻了出来,脸上带着些许哀怨与担心。他嘴巴嘟着,穿起了破旧但被我洗得一尘不染的衣服起了床。这种天气洗两个人的衣服简直就是服刑。

      腐朽的房间内,晨曦的阳光一缕缕从残缺的窗棂处射进房间。透着光,还能看见房间内的一股股灰尘在飘荡。木质地板不知道已经有几十年的历史,踩上去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那声音仿佛透过时空,从遥远处带着朔气飞过来。

      从来自东北的女人何许韵那里接过自己的早餐,我没有看她一眼。因为我们的女护士何许韵最近有些感冒,在发面包的时候打了一个很响的喷嚏。我分明看见了有白色液体滴在自己的一片面包上。鸡皮疙瘩成倍增长。

      我们的早餐就是两片黑面包,没有任何佐料,更不用说加餐了。我心疼他,每每吃早餐的时候总是将自己的一份分一半给他。其他孤儿看着眼红,却又碍于我极其温柔的威严,不敢争抢雷若燃他的“加餐”。

      我在孤儿中很有威信,因为我是唯一一个不被院长骂的孤儿。原因其实很简单,就是我有能力与头脑能够将事情做得滴水不漏,所以院长没有理由去责骂我。

      雷若燃拿着那块干净的黑面包,感激地看了我一眼就吃了下去。我拿着那块被何许韵的鼻腔分泌物“滋润”过的面包出神。我突然发现雷若燃正看着自己。我叹了口气,拿起黑面包将其中干净的一部分再次分给了雷若燃,自己闭上眼睛将肮脏的面包吞了下去。

      Ray他也该到长个子的时候了——我如是想着,开始担心即使自己不吃也不能让雷若燃吃饱的问题了。

      英国政府负担每个孤儿的学费,所以森错我们能够接受教育。中午的午餐是要赶回孤儿院吃的,因为孤儿院不会给我们钱让我们在学校吃饭。所幸学校也在贫民区内,是一所鱼虾混杂的学校。老师们都是政府制定派下来的,听说是在原来学校犯过错误的教师。不过有书念就不错了,我这样想着,一边帮雷若燃最后打理领子。雷若燃有些不耐烦地摇了摇头我才放开手。领子已经很平整了,雷若燃在众多孤儿中衣装一定是最整洁的,这是因为他由我照顾。连我的衣服都没有他那么整洁。开玩笑,如果我也有人给我洗衣服拿早餐,我绝对比总统还穿得整齐。

      我和他一齐走在去往学校的道路上。身旁是破败不堪的老旧公寓,不知有多少人在其中贩毒,吸毒。无数妓女在这里喷洒廉价香水,对着镜子等待着夜世界的到来。学校是政府统一建设的,白色的教学楼外墙上布满了球印,脚印以及种种不能言状的颜色。有好几次我深信墙上殷红的是血液。

      课程是无趣的,十分无趣。被我宠得很直白的雷若燃一直对学业抱着一种厌恶的态度。我对学业虽不厌恶,但绝对谈不上喜欢。不过习惯了完美主义的我,依旧习惯性地成为了好学生中间的尖子生。

      在我所在的教室的楼下,雷若燃他那个家伙一定又在走神。因为……连我都走神了!

      雷若燃望向窗外,阳光也算灿烂。能够在雾都看到这等刺破云层的阳光,实属不易。目光忽转,他盯着篮球架发呆。阳光照耀下的篮球架上锈迹斑斑,陈旧腐朽,几乎一用力就会倒塌。雷若燃喜欢篮球,和绝大多数男生一样痴迷其中,希望自己能够依靠球技出人头地平步青云。我不属于绝大多数男生之列,几乎对球类运动毫无兴趣,除非是我的宝贝雷若燃在球场上挥洒金色汗水,否则绝对不可能看到我正眼瞧过一次篮球架。

      教学内容极其简单也极其枯燥。教师们将课本照着念一遍就了事,一节课四十分钟,其中有三十分钟教师坐在讲台后玩廉价手机。雷若燃连那十分钟都懒得听进去,更别说剩余的三十分钟了,他一直侧着脸看着窗外的篮球架,神游其中。我坐在二楼的教室中,百无聊赖地看着课本,不时受教师廉价手机的游戏声的骚扰。

      课程太简单了,我托腮想着,心里正在为雷若燃伙食的问题犯愁。

      上午的课程结束了,伴随着沉闷铃声的是学生们匆忙凌乱的脚步。不是孤儿的孩子赶往各自破败的公寓,孤儿们则赶往孤儿院。我总是会任雷若燃扯着自己向孤儿院的方向奔去。雷若燃他忍不住饥饿的感觉。虽然孤儿院中的饭菜与好吃绝对挨不上边,但也能填一会儿肚子。要吃饱,很难。除非是政府人员过来检查工作的那一天。

      从学校到孤儿院也就十分钟的时间,我觉得能被人扯着奔跑、看着身边的破败公寓急速后退,这是一种对生命的感激。总有一种欣慰感从每个毛孔渗出,空气中流转着一种叫做满足的气味儿。

      能够被Ray这样扯着奔跑,哪怕目的地是孤儿院,也是大幸福。我这样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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