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鸣九皋》五月不系舟

14、第十四章

　　姜檀抱着栖火，来到殿前，越笙算着百年之期提前几日返回烈山，正在殿内等她，见她进来，询问了几句感受如何，并提及待她三百岁满，按惯例应前往神宫进修为政之道了。
　　神族五帝承继有一惯例，待继位神女年满三百，识事懂理后前往神宫学习治世理政，之后便应履行监国之责。这一惯例在神王姜歘在位之时曾被打破，而今顾安有意恢复旧例，私下已与其他代政官商量多次。
　　姜檀早已明晓此事，便点头表示会依例前往，不会耍脾气拒往神宫。越笙方放心下来，又令她去寻几位长老问安。长胡子长老见到如今安静的姜檀，心安不少，右手顺着胡须频频点头，又问最近读了哪些书，十分满意。
　　姜檀四处转了一圈，天已擦黑，烈山上下似乎都没什么变化，这百年的时光好像并不存在，不曾给大家留下什么痕迹，可当转过院角时，仿佛听到小八在后面轻轻唤着:“长殿下，等等我呀。”回头，月下树影孤零零地伫立，原来还是有些不同的，好像已经好久没有收到过小八的信了啊。关上院门的时候，姜檀对着夜空轻抒了口气:“禁不禁足的有什么区别呢，无边寂寞好似一张大网，而我已被深深地困住。”
　　之后，姜檀重新回到学舍上课，大家都长大了，思仲个头高了一些，只是神情更加冷漠了，以往挂在他脸上的不屑表情还能让他看起来生动些，现在却只是苦大仇深，面无表情地坐着。姜檀小心翼翼地和他搭话，他一点儿声都没有，连个眼神都不愿意给她。姜檀寻思着上次见面的时候还是禁足期间，思仲虽也是冷冷的却没那么拒人千里，还告知自己师尊受伤的事，只是后来他便多年未曾再至院中来看过自己，也不知是哪里得罪了他，莫名其妙地又坐回去，不再自讨没趣。
　　下午的演武课上，思仲倒是主动过来找她单挑，二人站上演武台上的时候，她从思仲眼中看出了点情绪，好像对她有着浓烈的恨意，随后思仲出手，招招强硬，饶是姜檀已苦练剑术百年应对起来也有些吃力，即便将他击退，他也会再次起来继续攻上，双方都挂了彩，姜檀被逼得头痛，夫子上台喊停，才脱身下来。思仲下台后不顾伤势冷哼一声，掉头走了，留下一头雾水的姜檀。
　　第二日，姜檀主动询问思仲自己是否曾经得罪过他，思仲神情冷漠:“你得罪的还少么？”
　　“我禁足百年刚放出来，哪里有机会得罪你。”
　　思仲冷哼一声不再言语，姜檀将书本往桌上一拍，心想再也不要搭理这个混蛋。
　　过了几日，越笙返回神宫前特意将姜檀叫去嘱咐几句，姜檀便问及小八现下如何，越笙表示多年前一直跟在顾安身边，也懂事了不少，后来就没再见过了，问顾安，他说是给她派了别的差事，不必担心。虽说如此，姜檀还是无法不忧心小八的处境。
　　禁闭期间姜檀不曾落下课业，只是与同窗本就不多来往，而今又多年未见，十分生疏。还好结业期将到，不必费心于人际了。结业之后大家就会各奔东西，有些人会寻大神拜在门下继续进修，有些人就会选择替家族做事。
　　结业之前有一场大考，会考察多年来所学如何，再按成绩排名，于拜师或择业都有非凡的意义。姜檀经过百年的沉寂，以及夫子们每日的单独督促辅导，终于一雪垫底前耻，获得了总分第二的好成绩。第一是思仲，在二人比武之时，思仲下手比先前练剑比试时更为冷峻，似与她有着深仇大恨，让姜檀十分气愤。
　　待到结业成绩出后，当晚夫子便请大家一起聚餐，做最后的告别。夫子们看着面前的一群小兔崽子终于长大，个个出落的气宇轩昂，感动的泪水在眼眶中不停打转，而学生们却尚未感受到离别的悲伤，在桌上高谈阔论。姜檀默默饮酒忍住笑意，听他们吹牛。她身份高贵，并不能随意开口。
　　同窗们自小便知她是不同的，是烈山的帝姬，神族的长殿下，他们对她或敬或畏，有些还会因她天生神格却不愿努力而反感厌烦，有些则有意亲近却不敢靠近。而姜檀也心知这一切，故而与他们保持距离，也不常开口，以免破坏他们的兴致导致冷场。
　　酒酣之时，有些人抱在一起畅谈未来，酒气熏的姜檀有些闷便离席去吹风。夏夜的风吹散了些许闷热，月轮高挂，似在为将要远行的游子们送别，树下有个修长的人影伫立，手握一壶清酒对月自饮。姜檀眯眼看了一下，是思仲。
　　同窗与她多有隔阂，唯有小八一直和她相伴相行，也唯有思仲敢于和她对呛，她原先认为自己和他至少算是相熟吧，只是现在她发现或许并不是这样。他们并不熟悉，甚至可能在思仲眼里她是划入厌烦之人那一类的。但忆及过去，好像也并不该如此，二人虽常吵闹对呛，却也会一起去酒窖偷喝，山上挖坑的。近日思仲的变化令她疑惑，又想到不日后他将返回天狼族，可能再也没有相见之日，姜檀不禁忍下尴尬与不适，走向树下那个身影。
　　“你，接下来准备做什么？”姜檀咬唇，打破沉寂，尽量语气和善。
　　思仲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冷冽：“与你何干？”
　　“我想至少同窗一场，前路漫漫，也应该互帮互助。夫子也说过……”
　　“殿下地位尊贵，与我们自不相同，我们以后在哪儿做什么，又何劳殿下挂心？”
　　“思仲，我不知是何处得罪了你，但我绝非恶意，我们年幼相识，今后见面机会可能少之又少，若是有什么矛盾，我也想能够解开。”
　　“殿下，我们从来都不是一路人。”
　　“我与小八和你，我们三人同进同退多年，一起玩闹，一起受罚，现在你又觉得不是一路人了？”
　　“呵，三人同进退，如今怎么只有你我站在此处？”
　　姜檀闻言低头：“小八她有自己的选择，就像你我将来也会走上自己的道路，但是幼年的情谊仍在那儿，是不是于你而言，从未将这份情谊放在心上？”
　　“呵，你还会在意情谊么？三人同进退，你带着小八私下凡间，可曾想过叫我一道。”
　　“那是违反天规的事，我本想自己去，被抓被罚都是我一个人的错，只是没想到会遇上小八，难道你竟是因我没有带你一道受罚而气愤至今？”
　　“果然夏虫不语冰，你从未在意过情谊，只会从自己的角度想事。”说罢，思仲便转身欲离去，姜檀出拳拦下他的去路：“我何时无情无义？今天你要不说清楚，就休怪我真不讲情面。”
　　思仲看见她的双拳袭来，眉头紧锁，心中本就烦闷非常，故而与姜檀撕打起来，下手并无半分留情，二人打了半天，皆鼻青脸肿，气力全无。
　　思仲以手撑地，半跪着大口喘气，姜檀则坐在地上，自觉好笑：“还是打一架痛快，好言相商实在憋屈。”
　　思仲冷哼一声，并不接话。
　　姜檀看他故作冷漠的模样，笑着说：“你别装，我本来还真以为在我禁闭的百年里，你长进不少，你看看这里。”姜檀指着脸上的青肿，“气性挺大，下手也忒狠了，原来还是那个混世魔王嘛。之前整日里戴着那冷静端庄的面具，你不会被憋死么？不过我说真的，你不会真的因为百年前私下凡间不带你生气到现在吧。”
　　思仲瞪着她冷哼一声，“我且问你，你近来可曾有小八的音讯？”
　　“我年年给她写信，只是顾安给她安排了机密任务，她已多年未曾回信了。”
　　“你就不担心么？她那么单纯简单，一个人去往天宫，还不知会遭些什么罪。”
　　“我自然是担心的，故而托师尊常帮我照看着，师尊向我保证过她在那边过得还好。”
　　“拿什么保证过的不错？一个人在神宫，还能好过和大家在一起留在这里么？”
　　“你是因为小八八离开才生气的？”
　　“你从不在意她的情况又一副对她关心的样子实在让我厌烦。”
　　“胡说八道，关心一个人，不是用你的想法去摆布她，而是让她去做自己，真正地为自己的想法而活。”
　　“呵，你的理由多正气凛然啊，但事实呢？是你带她私下凡间见到顾安，让她莫名其妙心血来潮追着那人跑，还哄着要带她见那人给她希望，本来他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她要是能在烈山过上百年也就忘了年轻时虚妄的爱恋，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八，结果你却为了能让自己不去神宫就把她送去，她那样天真简单去了复杂的神宫，如何能落得好？我如何不气？现在我连她的音讯都收不到了，你怎能确认她的安全？”
　　“原来你是为此事不平，但我并不是为了自己才把她送去神宫，你也不想想，这两件事中间能有什么联系，是她自己的选择罢了。你既担忧她在神宫过的并不如意，又因无法获知其音讯而迁怒于我，那我便向你保证我必找到她并将其近况告知于你。”
　　“呵，你告知我又有什么用，现在越叔不也是一直告知你她过的很好么？我又没亲眼看见，如何能信？”
　　“你若信我，我必是亲眼得见确实不错才会告知于你，你若不信，便不信吧，于我又有何干？至于你想与她相见，那也要看她是否愿意，我并不能替她做主，将她带至你面前。”
　　“若你见不到她呢？”
　　“我满三百后会前往神宫进修，而你会继位天狼族长，你我合力，虽天地浩大，又哪有找不到的人？”
　　“可，我会回族，也望你守信。”
　　此事后不久，姜檀收到了神宫的邀请。理由是各位神女如今将满三百岁，已能理事学习，希望能至神宫，延请专业的夫子进行教学抚育，早些接触政事。